中国作为礼仪之邦，自古便十分重视礼法制度的传承，在儒家学说占据主导地位之后，人们对于礼教的重视程度也越来越高。
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古人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准则，这让我国先民非常排斥在身体上做不必要的装饰。
▲曹操割发代首
但到了宋代纹身之风却突然流行开来，甚至还有很多人纹了一身的花绣。
《水浒传》中还有“九纹龙”史进这种，因为纹身获得诨号的好汉。
但宋代同时又是儒家学说再次兴盛的时间，这让宋代纹身流行的原因，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纹身作为一种修饰身体面容的手段，在人类历史上有几千年的历史，除了中国之外全球很多古文明都有纹身的习俗。
从出土的文物及古尸样本来看，我国在三千年前便出现了纹身之人。
但后来随着礼教制度的出现，文身被视作蛮夷之人的标志，部分朝代还将文面作为刑罚的一种，这种趋势直到唐代才出现了变化。
▲古代泼皮形象
在唐代城市中的无赖们往往会在自己的身上纹满图案，这些人的跟班们也会效仿他们的做法纷纷在身上纹身。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显示对于世俗规则的蔑视，壮大组织的声威。
但这种做法在唐代还是被严格禁止的，唐朝初期长安城中就有一批无赖被捕后，因为纹身等罪名被处死。
而那些没有被捕的人则纷纷用火烧等方法毁掉了身上的纹身，这让唐代的文身风气被暂时遏制。
▲五代时期的士兵
但随着唐朝政府统治力的下降，市井无赖们身上的纹身再次出现，并且具有了更强的挑衅意味。
当时一名叫张幹的人在左臂纹上了“生不怕京兆尹”，右臂则是“死不畏阎罗王”。
这种态度说明到了唐朝末期官府，对于纹身的打压已经非常微弱了。
到了晚唐五代时期，中国进入了军阀割据时代，各路军阀为了控制军队，采取在军人身上或者面部纹上记号的做法。
比如刘仁恭的士兵就会在脸上文“定霸都”，手腕处文“一心事主”。
这些纹身可以帮助士兵区分敌我，也能够帮助军官抓到逃兵，因此逐渐在各路军阀中流行开来。
在五代时期，很多游手好闲之人也纷纷加入了军队，在参军之前这些人身上就已经有各种各样的纹身了。
比如后周太祖郭威的脖子上就有鸟雀的纹身，因此他也被称作“郭雀儿”。
这些人的加入，让当时军队的纹身风气更盛。
▲后周太祖郭威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宋代之前，纹身已经在军队中流行开来。
但普通百姓对于这种做法依然抱有排斥的态度，这种情况直到北宋建立后才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北宋刚刚建立的时候，我国境内依然存在着北汉等割据政权。
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为了保证国家安全，北宋朝廷十分重视军队的构建和训练，国家军人数量长期维持在较高水平。
这些进入军队的军人，在参军后会根据分属部队的不同在身上纹上不同的记号。
而宋代的军队数量一直呈现上升趋势，到宋仁宗时期人数达到了一百二十余万。
这些人中不乏平民子弟，这也令纹身对普通家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古代纹身师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北宋百姓对于文身的态度逐渐放开。
除了军人之外，普通百姓，城市艺人乃至官宦和皇室子弟都开始纹身，这令我国的文身文化进入了大发展时期。
而北宋文身深受百姓欢迎的源头，则和北宋城市管理制度的变化是分不开的，在宋代之前我国的大型城市往往采取十分严格的管理制度。
▲唐代长安坊市地图
如唐代的坊市制度就明令禁止市民在城市中跨越不同的街道，这对市民的沟通交流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而到了宋代，随着农业和手工业技术的进一步发展，我国出现了仅仅依靠手工业就能养活自己的百姓。
这些人为了工作便利一直居住在城市中，他们就是中国最早的市民阶级。
▲繁华的北宋城市
市民阶级数量的增多让城镇内的市场变得更加活跃，之前的坊市制度已经不能满足市民的生活需要了。
于是，宋代统治者废除了严格的城市管理制度，市民可以在城镇的大多数地区随意走动。
这催生出了庞大的市集，后来宋代还逐步放松了宵禁制度，这让北宋百姓的夜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这些城市管理制度的改变，在激活了市场的同时也激发了百姓的娱乐需求。
大量民间曲艺在北宋时期开始出现，而这些艺人后来就成为了纹身文化的代言人。
前面我们提到了北宋时期市民阶级娱乐需求的出现，这催生出了各种形式的表演。
从曲艺到杂技不一而足，这些卖艺的艺人为了吸引观众的目光，就要在表演形式上费些功夫。
其中一部分人就开始用满身的纹身，来招揽顾客，这在很多出土文物上都有体现。
比如在山西晋城宋墓的一幅壁画中，一位相扑手的背部就刺有“深秋帘幕，落日楼台”的字样。
这八个字应该是取自唐代诗人杜牧的“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一句，这说明此时的表演者已经有意通过纹身，来给表演增添更多的内涵。
▲壁画上的纹身相扑手
在出土的宋代磁州窑白地黑花马戏图枕上面，有一位马戏表演者，其全身都有纹身图案。
这样做的目的，显然也是为了吸引观众的目光。
从这些艺人的做法中，我们可以发现当时公众已经开始将纹身纳入到身体审美之中了，而这在宋代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从周代开始我国便十分强调礼制，而整洁的衣冠是区分华夏民族和周边民族的重要标志。
因此古人更倾向于用衣物等装饰品来评价人的形象，对于身体形态和外貌美丑并不看重，道家代表人物老子，更把身体看做是一种拖累。
▲孔子像
因此在古代，贤人们往往被描述得样貌丑陋，这都是为了突出他们思想的深远与德行的崇高。
这让我国古代颇为排斥以貌取人，中国文化中也缺乏人体审美的意识，这一点和崇尚人体美学的古希腊和古罗马文明完全不同。
但到了北宋时期，随着市民阶级和曲艺艺人的出现，公众的审美观也在发生改变。
古代的杂技和马戏多需要健壮的身体，这些艺人的受追捧让身体审美的萌芽开始出现。
对于身体的关注催生出了修饰身体方法的进步，纹身自然是其中关键的一种。
▲古代杂技艺人
北宋的市民阶级在这种审美风潮的影响下，也开始热衷于通过纹身来提升自己的美感。
这也是纹身文化从军营逐渐走向大众的关键原因之一。
随着北宋市民的文身需求日益高涨，北宋时期的文身技术也取得了不俗的进步。
首先是在纹身的工具上，在北宋之前很多地方还有人用鱼刺，兽骨等工具来纹身。
但到了北宋出现了专门的文身手艺人，文身专用针也成为了统一的工具，这为文身技术的进步提供了基础。
在纹身技法上，北宋和唐代之前的技术也完全不同。
唐代之前的纹身者一般会先用针或者其他工具在皮肤上雕出图案，再用墨汁浸染，对花纹进行染色。
▲如今的文身针柄
而北宋的工匠则会在每一次下针之前用针蘸取墨汁，再一点点刺入皮肤。
这种技法让运用多种颜色的“花绣”，成为了可能。
从《湘山野录》中记载的一则故事中，我们就能看出当时纹身工匠的超凡技术。
据说当时有一位文身师傅，他每当听说附近有人过世之后，就会去找新生的白牛，将其腹部白毛剃去，然后将逝者的名字和籍贯文在牛的腹部。
一段时间之后，这头牛腹部长出的白毛就会有黑色的字迹出现，仿佛天生的一般，那些逝者的后人往往就会用高价将这头牛买走，这位师傅也借此赚的盆满钵满。
除了纹身技术之外，北宋时期还出现了全新的洗纹身手段。
除了唐代地痞们就在使用的灼烧法之外，宋代工匠还发明了一种专门洗文身的药水，据说效果极佳，但如今其配方已经失传，实在令人惋惜。
▲九纹龙史进剧照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北宋时期的经济发展和生产方式的进步，给中国古代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农业生产和商业贸易的繁荣，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城市开始兴起，商品丰富多样，社会风气逐渐开放。
这种巨大的转变不仅在经济领域有所体现，还对民俗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经历了长期封闭和保守的社会秩序后，人们开始注重个体表达和审美追求，民俗文化因此得到了蓬勃的发展。
▲宋代集市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纹身这一在宋代之前被广泛排斥的行为开始流行起来。
纹身作为一种身体的艺术表达，不仅具备了装饰的功能，更承载了人们内心的意义和诉求。
这一审美形式的兴起无疑推动了中国古代审美和艺术的进步，拓展了审美观念的广度和深度。
然而，过度关注于身体审美，也让一些畸形的审美风俗开始出现。
“裹小脚”便是这种扭曲风气中的典型例子，这种习俗也是需要被强烈抵制和批判的。
参考资料：本文部分内容，参考自《国家、身体、社会：宋代身体史研究》，邱志诚著，2012年3月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