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德明回忆 吴焕章整理
“1943年,华北起狼烟。
来了日本鬼,百姓遭摧残。
百姓快起来,赶走日本保平安
……”
一首儿时的革命歌谣在我耳畔回响,把我带进六十多年前那滚滚硝烟的抗日烽火中。
一
那一年,文安和全国一样,抗日战争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反动势力活动猖獗,惨无人道。当时驻文安的日军司令部不断增兵;特务大队长杨玉起按日军指使加紧特务训练;伪保安大队长殷宝安也在加强整训。还有于部一股反动势力伺机蠢蠢欲动;伪县政府加紧组织保甲地方势力。这些反动势力相互勾结,沆瀣一气,到处烧、杀、抢、掠,妄图扑灭熊熊燃烧的抗日烈火。
那一年,除了人祸,还有天灾,文安洼春旱秋涝,庄稼颗粒无收,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当时只有8岁,在东关上小学。因为生活困难,上学时断时续。我祖母过早地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剩下我祖父、父母和我们兄弟姐妹共7口人在苦难的生活中挣扎。祖父和父亲空有一手烹饪技术,也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记得一天傍晚,祖父和父亲打工回来,见我们5口人都躺在炕上,知道还没有进食,就从街上买了一捆小葱,切巴切巴撒上一把盐,这就是全家人一天唯一的饭食。有一次,为了充饥,我和母亲到洼里打野菜——老鹳金,可老鹳金早被穷人们打光了,到哪里去找呢?好不容易找到一片,打了半篮子,回家煮熟,全家饱餐一顿。结果都呕吐不止。医生一检查,是食物中毒。原来打来的野菜不是老鹳金,而是蒿子。
还有一次,姐姐带我去讨饭,路过日军司令部,忘了给站岗的鬼子鞠躬。凶狠的日本鬼子放出狼犬,狂叫着扑向我姐弟二人,姐姐被狼犬咬了一口,又疼又怕哇哇大哭,鬼子却哈哈大笑。回到家里,母亲抱着我们姐弟大哭了一场。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灵就深深刻下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二
这年秋后的一天,因我家缴不上地租,伪保长刘元奎带着两个狗腿子闯进我家,二话没说将父亲抓到伪大乡公所扣押起来,说三天缴不齐地租就送日军司令部。
父亲求情说:“春早秋涝颗粒不收,就是要了我的命也缴不齐呀!”
刘元奎说:“缴不齐可以,日军司令部缺个博役(厨师),你要去可以顶租子,否则就把你交日军司令部处理。”
父亲又说:“日本人伺候不好还不掉脑袋吗,请你看在老乡的面上饶了我吧!"
“少说废话,我放你回家,明天听你回话,两条道儿由你选择:要么把地租缴齐,要么去当博役!”刘元奎悻悻地说。
就在这天晚上,全家人正在犯愁,舅姥爷刘忠三(系地下武装大队副大队长)突然来了。父亲忙问:“二舅,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舅姥爷说:“文清(我父亲的名字),你们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自从日本鬼子来了,老百姓真是没法活了。我父亲不就是因为我搞地下活动被日本鬼子抓去,捆上双脚,在大场里被牲口活活拉死的吗!现在抗日运动正在兴起,我地下党正为如何打入敌人内部犯难,我这次来是代表地下党跟你谈话,伪大乡让你去日军司令部做饭是个极好的机会,你可以在敌人内部把随时掌握的敌人情报提供给我们,这是为抗日救国最大的贡献!”
父亲是个本分人,也不懂什么革命道理,听舅姥爷这么一说有点儿觉悟,但又很害怕,说:“二舅,做饭我还怕做不好丢命呢,送情报要是被日军知道了,还不要了俺全家的命啊!”
舅姥爷说:“干革命就是有危险,只要你胆大心细就没事。天不早了,我该走了,明天还会有人和你联系。”
舅姥爷走后,父亲一夜也没有合眼,始终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一早儿,我的五姥姥陈小月又来到我家,冲我父亲说:“听你二舅说你去给日军做饭有顾虑,文清啊,去吧,给地下党提供些敌人的情况,这是最好的抗日工作呀。你不知道吗?你五叔就因为你二弟、三弟搞地下活动被日军抓去严刑拷打,后来又砍掉脑袋吗?日军太可恨啦,我们只有跟他们斗才有活路啊。干吧,去了后要胆大心细,见机行事。”
父亲答应了,第二天由伪保长带到伪大乡,又由刘翻译官带到日军司令部。
父亲在刘翻译官的引见下,到了厨房见到日军曹长(相当司务长),曹长让父亲占主灶。从此,父亲就每天早上5点出发,晚上9点才回来,整天辛辛苦苦地给日军做饭。那时家里没有表,就靠看三星。母亲为了让父亲多睡会儿觉,总是很早就起来,望着天上的三星,到正点才叫醒父亲。
父亲有一手祖传的烹饪技术,再加上格外小心,做出的饭菜很适合日军官兵的口味。为了增强日军的好感,父亲有时还开个玩笑,常常逗得日军官兵捧腹大笑。他们伸出大拇指说:“武一机(日本人对我父亲的称呼),好样的!”就这样,父亲取得了日军官兵的信任,进出院儿免去敬礼,免去搜身检查。父亲的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一家人特别是祖父、母亲也比较放心了。
父亲取得了日军信任后,身居魔窟,心系革命,按照舅姥爷刘忠三的指示,千方百计地搜集敌人情报。日本兵也是三餐,用餐人数和饭菜样式都由曹长决定。父亲有时也列出菜谱征求曹长意见。在饭余时间,父亲特意看日本兵操练,操间休息时还和他们逗趣儿、开玩笑。时间长了,父亲也能听懂一些日本话,学会了一些日语,这就为搜集敌人情报创造了条件。日军的武器装备、给养储存和行动的方向、目的、人数都可以从日军官兵口中泄露出来。父亲便及时准确地把情报提供给我方。二年多时间,父亲为地下党提供了多少可靠的情报,难以数计,都为抗日斗争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些情报,有时由地下工作人员到我家来取,有时由我送出。记得常来我家取情报的人员有舅姥爷刘忠三、五姥姥陈小月、表叔马育民和王兰惠等。
1943年冬季的一天,风刮得很大,天气格外寒冷。深夜我们被“啪啪”的敲打窗户声惊醒。看来来人是翻墙而入的。
父亲说:“有客人来了。”
外面低声说道:“表哥、表嫂,我是宝泰(马育民的别名)。”
母亲说:“听见啦。”父母立即穿衣开门,并把布帘子挂在窗户上,点亮昏暗的黑油灯,只见进来两个高个儿的人,每人头上蒙着一条旧白毛巾。
其中一个我认识的表叔马育民先开了腔:“表嫂,快给我们贴饼子。王兰惠同志,这是我表哥胡文清,这是表嫂。”
王兰惠紧接着说:“给兄嫂添麻烦啦。”
这时我也穿上衣服,准备帮母亲烧火,给表叔他们做饭。
我烧着火,听见父亲和表叔他们谈论起日军司令部的情况,声音很低,我既听不清,也听不懂。最后听到表叔说:“万一我们进不来,就叫小侄给我们送去。他人小,不会引起敌人注意。”
母亲说:“饼子熟了,快吃点儿暖和暖和吧。”
表叔说:“来不及啦,给我们装进口袋里带走吧,再晚了就出不去城啦。表哥,请谨慎小心,千万别暴露身份。下次联系时间……”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表叔他们走了以后,父母亲谁也睡不着觉,也不敢睡觉,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因为怕敌人发觉,又怕睡过了误了给日军做饭。
过了一个来月,还是夜里,还是他们二人,还是越墙而入,只听三声拍打声,父亲问:“谁?”外边答:“宝泰。”进门说情况。谈得时间不长,表叔看了看怀表说:“我们得快走,还有半个小时就换岗啦,现在炮台值班的是咱们的内线,再晚了就走不成了。”临走把家里仅有的几个凉菜饼子揣进怀里了。
四
父亲在敌人的“心脏”默默地进行着艰苦、危险的战斗,搜集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在我敌下工作人员无法进城而情报又必须抓紧送出的情况下,我就成了唯一送情报的人。二年多时间,我也记不清送了多少次情报,但有几件事至今还记忆犹新。
一天清晨,天还没亮,父亲就在油灯下用铅笔写字,写完了冲我说:“你把这张纸条送到光洲苏家,你表叔在那儿等你。”接着还着实嘱咐我整个行动过程的注意事项。
这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按照父亲的嘱咐,我把纸条藏在筐头内小垫席底下,背着筐拿着镰,俨然一副打草拾柴的样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当时人小胆大,又不知道纸条的重要性,若无其事地来到城北门。
城门有伪军把守,正在搜身检查过往的行人。轮到我了,伪军问:“小孩儿出城干什么?”我说:“打草拾柴。”那人摸了摸我的衣袋就放我出城了。
功夫不大,我就来到光洲北头一条东西小街,找到中间那个门,一问正是我要找的苏家。表叔早等在那里,我把纸条交给他,他看了看笑着说:“孩子,你办得很好。快回去吧,免得你妈惦记。”
回到家母亲问:“见到你表叔了吗?”“见到了。”母亲这才放心。晚上父亲回家一见到我先问此事,我一一告诉了他,他才放心地休息。
一天午饭后,父亲回家来了,他用铅笔画了一张图,图上画着四面城,东城门有一队人往外走,上面还有个月亮。父亲说:“这张图的意思是鬼子今天晚上要出东关,去城东一带扫荡。这种'情报’只有我们的人懂,敌人翻出来也弄不清什么意思。快给你舅姥爷送去。”
我仍是一副拾柴打草的模样,把情报夹在小人书里,来到东城门。把门的还是问“干什么去”,我回答“拾柴”。他摸了摸我身上没什么,就把我手里攥着的小人书拿过去,翻了翻见有张图,便问:“这是什么?”
我当时真有点害怕,可一想到父亲的话就又胆大起来,说:“上学画的画。”伪军看不清是个“情报”,扔给我说:“这哪像画,简直像狗臭屁,走吧。”
我马不停蹄地一气儿跑到刘磨,见到舅姥爷刘忠三交了“情报”,说明意思速回城里。在返回的路上拾了些柴禾,进城门时,把门的问都没问就放我进城了。后来,听舅姥爷说,这次“情报”太重要了,地下党通知了城东各村,做好了充分准备,避免了重大伤亡事件。鬼子到处扑空,气得哇哇怪叫,败兴而返。
1944年农历四月初六,父亲对我说:“明天早饭后你去西关外娘娘庙后面接送一个人,这人身上有件要紧的东西,你千万小心。”然后将接头暗号和被接人的模样和我说了一遍。
第二天是四月初七西关集,早饭后正是人们赶集上市的时候,赶集的人很多,进、出城都要逐个接受把门岗哨的检查。因为人多查不过来,出城查得松,进城查得严。
我,一个拾柴禾模样的孩子,引不起岗哨的注意,随着人流就出了城,来到庙后,按照父亲的吩咐,果然找到那个坐在地上吸烟、头上箍着白毛巾的人。
我用镰刀连敲三下筐头,他见周围没有旁人,便问:“小孩儿,你姓什么?”“姓胡。”他又问:“认识胡文清吗?”“那是我爸爸。”他又接着问:"你是来拾柴吗?”“不,接人。”听到我的三次回答,他笑了,从旁边乱草堆中取出一把手枪,摘下头上的毛巾,把枪迅速包好,放进筐头里,用草盖好,然后嘱咐我,说:“进城要大胆,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一旦被岗哨发现,你就钻进人群中,千万不能让他们逮住。”
我们很快来到了城门,这时正是赶集上市的高峰,推车的、担挑的、背筐的人相互拥挤,熙熙攘攘。岗哨由原来的两个伪军又增加了两个日本兵。这次我有点儿胆小,因为筐里有那个铁家伙。前面的检查完了,该轮到我们了。我接的那个人被搜遍了全身,没发现什么就放过去了。
真是家路窄,检查我的是个日本兵,说道:“小孩的站住!”我的心嘣嘣直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深深给日本兵鞠了一躬。“你的什么的干活?”“我的拾柴做饭咪嘻的有。”
我这一答把日本兵说笑了,他用枪捅了捅筐里的草,我便用手一把一把的往地上扔,日本兵不耐烦了,说:“开路开路的有。”我说:“是。”背起筐赶紧走,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被接的人见我走来,微微一笑,低声说:“跟我走。”
他在前面走,我在后边随,一会儿来到西街路南一条南北街上,路东第二个门口早有位二十多岁的妇女怀抱小孩等在那里,见到我们说:“你可来啦!”进了院,被接的人把枪取出来,说:“孩子,任务完成得挺漂亮,告诉你爸爸,就说我已到家。”然后掏出几角伪钞,说:“给你,买糖吃去吧。”这就是对我完成任务的奖励。后来才知道这个被接的人姓纪,是地下党员,于1945年牺牲在战场上。
1945年春末,文安人民的抗日浪潮更加高涨,抗日斗争捷报频传。城四周驻满了八路军,准备解放文安城。日军惶惶不可终日,龟缩在城内不敢出城,但岗哨查得更严了。舅姥爷表叔他们进不来城,如果情报送不出,他们怎么制定作战方案呢?爸爸心急如焚,冲我说:“情报必须送出,但不能用纸条,只能用心记,见了舅姥爷他们用口述,这样才保险。”
接着,父亲向我交代了许多数字,我重复了两遍,记在心里。父亲说:“你快走吧,早去早回。”
我来到城东门,站岗的伪军问:“小孩儿干什么去?”我说:“拾柴去。”“你还拾柴去,城外净是八路了,不怕死啊。”“不拾柴做不了饭,不也得饿死吗?”“不行,不让出城,这是日军的命令。”
“你不让出城,我找大舅去。”“你大舅是谁?”“魏锦岩(魏当时也是我地下工作人员)。”“那是我们班长,走,认认去。”他冲另一个岗哨说:“你盯着,我去见班长。这小子要说假话,把他交给日本人。”我随他来到岗楼上,见到魏锦岩,他说:“班长,认识这小孩儿吗?”“认识,是我外甥,他家里很穷,没柴禾,让他去吧。” 站岗的走了,大舅小声问:“身上带东西了吗?”“没有。“怎么交代?”“口述。”“小心,去吧。”
出城时,搜查了我的全身和筐头,什么也没有查出就放我出城了。我放开脚步,很快到了刘磨村。舅姥爷刘忠三见了我可高兴啦,他就知道我给他送来了所必需的情报。他冲我说:“情报在哪儿?”我指着头说:“在这儿。”于是我就把日军人数、武器等数字一股脑儿地脱口而出。这些数字至今还依稀记得:日军官兵96人,机枪12支,小炮6门,步枪60余支。舅姥等听罢,夸奖说:“孩子,你的情报准确、及时又安全。”临走时又嘱咐我:“告诉你爸爸,这几天要格外留心,最近我去找他。”
五
一天深夜,全家都在睡梦中,急切的敲门声将全家惊醒。母亲问会是谁呢?父亲说不像宝泰他们。父亲刚开开二门。来人已把大门踢开,直冲进屋来,进来了4个人,其中3个是日本兵,另一个穿着便衣,很快就溜走了。一个日兵打着手电照着父亲的脸;一个日兵一手抓住父亲的脖领,一手握着手枪,扣住扳机,对准父亲;另一个日兵刺刀上枪也对着父亲,凶神恶煞地不知说些什么。
父亲连着几个立正,就被日军带走了。当时祖父被别人请去占灶不在家,年轻的母亲才三十刚过,搂着我们姐弟4人吓得直哆嗦。她哭着说:“你父亲万一回不来,我们可怎么活呀!”
全家人眼睁睁地等到天亮不见父亲回来,第二天还不见回来。晚上十点左右,大门响了,母亲叫我去开门,一看是父亲回来了,一家人都喜出望外。父亲便向我们述说了他被抓后的经过。
那天溜走的人肯定是汉奸,但不知是谁。父亲被带到日军司令部,几个日本人围着父亲审问。“武一机,”叭,父亲一个立正。“你的………”“我……”因为语言障碍,相互似懂非懂,好在有个翻译从中沟通。日本人讲的大意是:大日本对你很优待,你却私通八路,良心坏了,不说实活就杀了你。父亲说:“我不懂什么是八路,只知道十二路,柴恩波司令是皇军的朋友(当时柴已叛变)。我有个仇人想害我,这个人或许才真的私通八路,要不他怎么会知道八路呢?我真不知道什么是八路,更不用说私通,我可用全家性命担保。”
日本人见审不出什么破绽,便说:“你的伙房的干活。”审讯就这样结束了。父亲知道,日本人虽然放了他,但决不会善罢甘休,今后的工作将会更加艰难。父亲继续留在日军司令部,但经过上次被抓后,全家人每天都提心吊胆。
一天,父亲早上起床后又写纸条,写完冲我说:“你把这张纸条藏好,散学后给你表叔送去,老地点不变。
散学后,母亲说:“你自己去我不放心,我跟你去。”母亲把纸条塞进袜筒内,我们抬着水桶去北门外大井打水。来到城门一看,站岗的是我们街坊杨大山,我和他儿子是一伐(指发数相当)的,两家关系很好。
母亲说:“大侄子,你站岗啦!大山说:“嗯,婶子抬水去呀,免检啦。”就这样,我们顺顺当当地出了城,来到井旁,看四外没人,母亲取出纸条,说:“快给你表叔送去!”我沿着小路找到原联络地点,看到表叔和王兰惠,把纸条交给他们。表叔看后说:“敌人又要出城扫荡,兰惠同志,我们得赶快通知各村。
当我和母亲抬着水刚进城,迎面正碰上伪保安队长殷宝安,他身后簇拥着一班人,荷枪实弹地向我们走来。来到近处,殷宝安说:“站住!有人告你私通八路。”母亲说:“我不懂什么是八路。”“你甭嘴硬,不定哪天你就不硬了。”殷恶狠狠地说。
我们抬着水桶在前边走,两个保安队员跟随到我家。一个保安队员说:“魏秀荣(我母亲的名字),你马上跟我们走,去保安队一趟。”母亲被带走了,父亲又没在家,我们姐弟4人都没了主心骨,我也无心上学去了。
哪料到,傍晚母亲居然回来了,我们可高兴啦。晚上父亲也回来了。母亲便向我们述说了被审的经过。被带到保安队,殷宝安亲自审问,让母亲说出私通八路的事,母亲一咬定不知道什么是八路。殷宝安一气之下非要动刑不可。母亲说:“打死我也不知道,甭说你殷队长,就是到了日军司令部也还是不知道。”
一提日军司令部,殷有些缓和了,说:“不就是你有个当日军博役的丈夫吗,你不用唬打我,到时候日军听我的。”后来,殷追问母亲娘家的情况,母亲说:“你官做大了不认乡亲,你岳父黄继林和我家离得很近。本人就是政府秘书科优职文书魏子千的长女。”
一听魏子千的名字,殷立时站起来,说:“你再说 一遍你父亲的名字。”“魏子千。”“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啦,你父亲是我的好友大盟兄,原来你是魏大小姐。”“别高抬我了,差一点儿把我枪毙了。"“哪里哪里,例行公事,随便问问,你回家吧,以后行事小心才好。”就这样,母亲就被放回来了。
父亲说:“以后我们得更加小心。”
六
文安城解放前夕的一个夜晚,表叔马育民和王叔叔又来到我家。他们从怀里掏出两捆纸,对我说:“把这交给你大舅,让他设法散发给伪军,千万严守秘密。”我问表叔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表叔说:“这是一首唤醒伪军良心的歌曲,伪军见了一定对我们解放文安城有利。”说着,打开一张念给我们听:
别打枪,弟兄们要认清
两边火线上,都是中国人。
说的是中国话,长的是中国心,
为什么拼命来打自家人。
大家联合起来,一齐打日本。
听他们把话说,心里似刀割,
不是我愿意当白脖,消灭咱中国。
我是被抓来,我是被逼迫。
求生不死,我也不好活。
这首歌曲由我送给大舅,很快就在伪军队伍里传开了。果然起到涣散伪军军心的作用,大多数伪军良心发现。杨大山等人说:“打仗时放空枪,往天空打,只听枪响,不打人。”
就在文安解放的头一天下午,男姥爷刘忠三又来到我家。他是通过我大舅魏锦岩(他外甥)进城的。
爸爸刚一进门,刘忠三说:“上级决定,今夜攻打文安城,拂晓前要解放全城,你不要再去日军司令部了……另外,敌情有什么变化没有?”
父亲说:“敌情没变,我担心拂晓解放不了文安城,我不去司令部,日军会找我麻烦……”
“解放文安城有把握,你就放心吧。”舅姥爷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冀中部队攻克河北文安县城。图为文安县城东门图片
我们一家人没敢睡觉,企盼着解放文安城的枪声。后来枪声真的打响了,开始噼噼啪啪,继而密集起来,枪声、炮声、手榴弹爆炸声混合在一起。县城四周同时吹响了冲锋号,进攻的枪炮声更密了。敌人在城墙上抵挡不住了,纷纷退了下来,八路军潮水般涌进城来,很快攻克了伪警大队、伪保安队等敌人占据点,日军司令部也被严密的包围起来。至此,俺全家人的心,特别是父亲的心才塌实下来。
天亮了,文安解放了。全城人民笑逐颜开,庆祝文安城的解放。日本鬼子不见我父亲上班做饭,便从岗楼的射击孔用机枪对着我家直点射。父亲说:“这是叫我去,我们不能在家了,万一鬼子窜出来,咱全家就没命了,必须马上出城去刘磨。”
当我们全家7口人来到刘磨时,刘忠三等一群人高兴地说:“文清,可见到你们了,这回我们就放心啦!你和孩子为抗日斗争立了大功啦!”
7天后,日军司令部被八路军捣毁了,只有部分鬼子乘机在水面上逃跑了。新政府也诞生了。在新政权的组织下,召开了文安解放庆祝大会,会后父亲随着八路军205师开赴新的战场。
我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在共产党开办的小学里继续上学参加了儿童团,又当了团长,参加了除奸防特工作,城门站岗的是我们儿童团,再不是日、伪军了。在学校里接受了革命教育,同学们唱起了心中的歌: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八路好,八路强,……八路军打仗为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