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王二年(前518年)三月,因为周王室的内乱愈演愈烈、王子朝与周敬王‘两王并立’,因此晋顷公以‘诸侯霸主’的身份,派晋国大夫士弥牟(士景伯)出使王都雒邑了解情况;而士弥牟到了王都雒邑后,没有进城,只是在雒邑乾祭门之外向王都的国人们询问了解王室内讧的真相。
自立为天子、又赶跑了异母弟周敬王的王子朝得知晋国派人来了解王室内乱情况,怕晋国以此为借口出兵干涉王室纷争,于是也派使者去见士弥牟,想要讨好晋顷公;但士弥牟不接纳王子朝的使者,在向王子朝辞谢后就迅速返回了晋国。
之后,得不到晋国支持的王子朝干脆再派军队进攻周敬王所控制的王畿内瑕地、杏地,虽然成功地将两地守军给击溃了,但周敬王坚持抵抗,没有向王子朝投降;周王室‘东王’、‘西王’的内斗局面,还将继续进行下去。
周敬王二年(前518年)冬十月十一,因为对个人前途的迷茫和对今后成周归属于谁的不安,王子朝以‘天子’的名义,在王都雒邑举行了祭祀仪式,并用成周所珍藏的宝圭作为祭品,沉到大河(黄河)中向河神进行祈祷。但第二天,这祭祀的‘宝圭’就被在大河上驾驶渡船的‘津人’(船工)给捡到了(实在是兆头不太好)。
得知王子朝用宝圭去祭祀河神、却被大河上的‘津人’捡拾得到后,畿内温邑大夫阴不佞带着温人突然袭击了王子朝的势力范围,并抓住了得到宝圭的人,把这个‘珍贵礼器’给抢过来。
之后,阴不佞准备寻找个有实力的诸侯买主,将宝圭卖给他换一笔帛金,不料在仔细观察了宝圭之后,阴不佞才发现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并不是什么珍贵礼器,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而王子朝敢用石头来冒充宝圭去糊弄河神,一来证明了他根本没有‘王者之气’,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二来也表示王子朝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去讨好神明了,他的府库中已经山穷水尽,没有雄厚的实力再发起对周敬王一方的攻伐行动了(当然,周敬王那一边也差不多,都是穷光蛋兼破落户一个)。
再多说一句——日后晋国再次出兵安定王室,支持周敬王返回雒邑、使王子朝在王室内斗中落败并逃离成周后,阴不佞又把这块‘宝圭’奉献给了周敬王,成功地从周敬王手中获得了东訾这块封邑,也算是没有白费当年那把子劲。
周敬王三年(前517年)的夏季,按照之前范鞅和韩起、魏舒等人的商议结果,晋国召集盟友在黄父(山西沁水)会面,而这次会见的主要目的就是商量如何安定王室之事。
主持‘黄父之会’的是晋国下军将赵鞅(排名在前的韩起、魏舒、范鞅、智跞都有其他事情,并且区区一个王室的事情,由下军将赵鞅出面也就够了),参会的诸侯代表则是——鲁国卿士叔孙婼、宋国卿士乐大心、郑国卿士游吉、卫国大夫北宫喜,以及曹、邾、滕、薛、小邾等国的大夫。
在会见中,赵鞅命令(是的,是命令而不是请求)代表诸侯出席会见的各国大夫们都要向还在狄泉(河南孟津)苦苦坚持的天子周敬王输送谷粟、提供戍卫军队,以便助天子‘平定叛乱’;赵鞅还斩钉截铁地说:
“明年的时候,一定要驱逐作乱逆臣(王子朝)、将天子送回王都去!”
(为什么要明年呢?这不是让周敬王和王子朝再打一年、把成周彻底打烂,以后好控制么?晋国的这个心思还是很深啊。)
会见结束后,郑国卿士游吉单独去拜见赵鞅;对游吉的来访,赵鞅倒是很客气,不但亲切接见了他,还特地向他询问宾客之间见面时有关‘揖让、周旋、落座’等方面的礼节。游吉回答赵鞅说:
“这是‘仪’方面的事情,而不是‘礼’的内容啊。”
对游吉的话赵鞅有些不解,再次请教说:
“那鞅谨敢问,什么叫做‘礼’呢?”
游吉又回答说:
“吉少年时,曾经听到先大夫子产(即公孙侨、郑国前任执政当国,郑国七穆之一国氏的家主)说过‘礼,是上天制定的规范,大地遵循的准则,百姓们行动的依据;’而由天地制定遵循的规范,百姓们就会加以效法,以敬天地的英明;依据大地的本性,才产生了上天的六气,又使用了大地的五行。气,是五种味道的本质,表现为五种颜色,显示为五种声音,气如果过了头就会昏乱,百姓就会失掉本性,因此圣人才制作了礼,用来使气有所遵循。
又制定了六畜、五牲、三牺,同样使五味有所遵循;制定了九文、六采、五章,还以使五色有所遵循。制定乐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使五声也有所遵循。制定了君臣上下关系,以效法大地所遵循的准则。制定了夫妇内外关系,以规范阴阳两种事物的调和。制定父子、兄弟、姑姊、甥舅、翁婿、连襟的关系,以象征上天的英明睿智。制定国家政令、农工管理、行动措施,以随顺应四时。制定刑罚、牢狱以让百姓害怕;制定温和慈祥的治国措施,以效法上天怜悯世间生长万物。
百姓有好恶、喜怒、哀乐等六志情绪,这是以六气而派生的,所以要审慎地效法,适当地模仿,以制约六志的过分显露。哀痛有哭泣,欢乐有歌舞,高兴有施舍,愤怒有战斗;高兴从爱好而来,愤怒从讨厌而来,所以要使行动审慎、让命令有信用,用祸福来赏罚、制约死生。生,是人们喜好的;死,是人们讨厌的。喜好的事物就是欢乐,讨厌的事物就是哀伤;欢乐而不失于礼,就能协调天地的本性,因此才能够长久啊。”
听完游吉这振聋发聩的、有关‘礼’方面的长篇大论后,赵鞅发自肺腑地由衷赞叹说:
“礼的伟大,达到了它的极点!”
游吉则补充回答说:
“是的!礼,是上下的纲纪,天地的准则,百姓生存的依据,因此先王才会尊崇它、推行它;所以能够从不同的天性中,经过自我修养品行上的改造而达到礼所要求的人,那就是完美无缺的圣人。礼的伟大,不正是如此吗?”
赵鞅心悦诚服,向游吉稽首答谢说:
“鞅这一辈子,一定会终身遵循您所说的这些话!”
而在赵鞅和游吉探讨‘礼’的方面问题的时候,其他诸侯代表们大多都在按照晋国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安排本国士兵给住在狄泉的天子周敬王送粮食、然后驻扎在狄泉以保护天子。
但宋国的代表右师乐大心却梗着脖子反对说:
“我们宋国是不会给天子去送粮食的!宋国对周王室来说是宾客、又不是臣子,哪有客人给主人送粮食的道理?”
(宋国是殷商后裔,帝辛的兄弟微子启和微仲的直系后代,当年微子启立国建宋后,被周公确立为周室的宾客,在国内可以用天子之礼,周王室不以臣子来看待宋国;因此才有乐大心这次的借题发挥。)
按《周礼》制度来说,乐大心说这话的道理也对,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难道还有人会不知道么?要按乐大心的话,那宋国是王室的宾客,晋国只是王室的臣子,岂不是说晋国反过来还要尊奉宋国咯?借乐大心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对晋国摆架子。
而让乐大心公开反驳赵鞅的命令、给王室援助的潜在理由只有一个——宋国已经看不上拔了毛的凤凰、衰落已久的周王室了,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地以‘宾客’的名义,拒绝给此时比流浪野人也差不了多少的周敬王去送粮食、派卫士。
(还有一个潜在的理由——赵鞅此时仅仅是晋国的下军将,又不是执政正卿,所以身为宋国右师的乐大心对他也不是那么服气、敬畏,不愿意轻易就听从他的命令;要是晋国正卿韩起、或者次卿中军佐魏舒亲自前来的话,那乐大心倒是勉强会听命的)。
对乐大心如此猖狂的态度,赵鞅都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参会的晋国大夫士弥牟就已经站出来驳斥他了;士弥牟严厉地指责乐大心说:
“自从我国先君文公与贵国先君成公在践土结盟以来(即晋文公称霸诸侯的标志性事件——践土会盟),宋国有哪一次(晋国所发起的)战役没有参加,又有哪一次诸侯结盟(与晋国)不在一起?当年的盟辞中说‘敬服王命、同恤王室(尊奉王室的号令、一起为王室操心)’,您哪里还能躲开这个盟誓呢?您这次是奉了贵国国君的命令,前来参加这重大的事件的,而您却想让宋国违背盟约、疏离王室,您的这种行为,恐怕是不可以吧!”
对士弥牟的无情诘问,乐大心不敢做回答,只得低头称诺,然后接受了士弥牟交予的简札(要求宋国给王室送粮食、派戍卫),从会场上退了出去。之后,气愤难平的士弥牟还直接和赵鞅断言说:
“我看宋国的右师今后必然要逃亡的;他奉了他们国君的命令来出使,又想要背弃盟约、触犯盟主的威严,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不吉祥事了!”
果然,十余年后的周敬王十九年(前501年),乐大心因为对出使晋国之事推三阻四、又装病拒绝国君宋景公的亲自征召,所以被大怒的宋景公给驱逐出国、流亡至曹国安身;后来流亡中的乐大心还不安分,联络宋景公同母弟公子辰,及公子仲佗、公子石彄、公子地等人据萧地而叛宋,成为了宋国大大的祸患,这些都是后话了。
得知晋国召开‘黄父之会’、命诸侯盟友们向在狄泉的周敬王送粮食、派戍卫,还扬言‘明年送天子返回王都’的消息后,身在雒邑的王子朝既焦急万分又心有不甘,狗急跳墙之下,王子朝命尹辛在周敬王三年(前517年)十月十五领兵徒步渡过了洛水,攻击周敬王势力范围下的东訾,还放火去烧城邑,但没有战胜驻守东訾的周敬王一方军队,只得退兵返回了雒邑。
周敬王四年(前516年)四月,得到了晋国以及诸侯们大力支持(粮食以及军队)的周敬王觉得反击王子朝、重返王都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便派王室卿士单旗(单穆公)去晋国‘告急’,请求晋国再次出兵协助王室平乱。
另一方面,周敬王又让卿士刘虿(刘文公)发兵进攻王子朝的势力,并于五月初五这天在尸氏打败了王子朝的军队;可十五这天,刘虿的军队在施谷又大败于王子朝的军队(‘王师’实在是提不起来啊),只得狼狈逃回狄泉等待晋国援军的到来。
七月十七,得知单旗去晋国搬兵成功、晋国已经出兵,且是由上军佐智跞、下军将赵鞅亲自率军前来后,刘虿欣喜万分,于是奉周敬王从狄泉再次向王都雒邑进发,一路上经过了渠地、褚氏、萑谷、胥靡等地,即使这期间王子朝的军队拼命反击、放火烧了刘虿和周敬王的居城,也没能阻挡他们向王都前进的脚步。
七月二十九,周敬王与刘虿住在了滑地;同一天,智跞、赵鞅率晋军也接应到了周敬王,而晋大夫汝宽(女宽)则奉命镇守阙塞,防备王子朝军队的偷袭。
周敬王四年(前516年)冬十月十六,周敬王用‘天子’的名义,正式在滑地起‘王师’以讨伐‘逆臣’王子朝;当然,所谓的‘王师’其实就是晋国军队,再加上四舍五入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一点点单氏、刘氏私兵。
十月二十一,周敬王抵达了郊地,然后住在尸地;十一月十一,王师(晋军)又攻下了雒邑外围的巩地,雒邑中的王子朝一党处在了一片惶恐之中。
此时,本来属于王子朝一党、但见势不妙准备投靠王师(就是晋军)‘勤王平叛’的召伯盈(即召简公,王子朝死党召庄公之子)趁机率亲信在王都内发动了‘起义’,将‘西王天子’王子朝,以及自己召氏的大部分族人,还有毛得(毛伯得)、尹辛(尹文公)、南宫嚚(南宫极族人)等王子朝的党羽都驱逐出王宫(还好,没下死手直接‘弑君’),迫使他们离开王畿、辗转流亡去了楚国。
‘王子朝之乱’后续的故事,下一篇文章中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