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装着人心对幸福的企盼,却又总让人情怯三分。
今天是腊月23,在北方很多地区,今天过小年。南方人的小年嘛,是明天!
记得读书时,为到底哪天过小年,南北两地的同学争论不休,可见中国之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除开地域上的距离,时间上的差异,一直都在悄然改变着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
年少轻狂,人多是有笑傲江湖之心的。
羁旅行愁也不过是书生意气八九百年前的南宋,小年夜里,诗人陆游曾写过三首有关小年的诗。在《旅舍偶题》里,诗人是这样写的——
野店山桥策蹇驴,浩然聊喜遂吾初。
童颜几岁已辞镜,胎发今朝还入梳。
小瓮漫营秋社酒,断编闲理小年书。
白云可笑犹多事,常向人间耐卷舒。
江湖之远又岂止是羁旅行愁。
看得出来,时逢小年,还在野店山桥间赶路,风尘仆仆的样子,绝不是罢官闲赋的晚年。
是怡然自得?是归心归箭!总之,书生意气掩盖了一切的羁旅行愁。
有聊喜之意,有遂初之心,纵使辞官归乡,人生也是有所期盼,有所自恃的吧。
那份自信和骄傲已经跃然笔间。所谓童颜、所谓胎发,多不过是诗人自恋的小清新吧。
纵有国恨情仇,去国怀乡之际,尚能漫营小酒,闲理诗书,还有可笑白云之心,人啊,年轻气盛,自得轻狂之际,又有谁能想到日后的苦楚,更无论那早已化尘的昔日佳人。
只等到走过千山万水,方才明白,其实这人生,志不得展也罢,情不得守也罢,往往都并非来自于命运的残酷,更多的倒是缘自于自己本性的软弱。
人生再无回头之路时,你终会明白——
所有的自得,其实都是劫,所有的欲望,其实都是焰,万千劫难,练狱之烈,其实,都起于自己的青葱骄狂,转瞬之间,唯余空叹,只待余年,苦熬成灰。
不如归去,归去的又岂止是岁月?
无人述说的痛又有谁懂果然,在被革职罢官,闲居家乡的晚年里,在《雨夜南堂独坐》里,诗人再写小年,就是另一番心境了——
老夫眼暗牙齿疏,七十未满六十余。
故人欲尽谁与娱?独坐默诵小年书。
北风日夜吹雨急,空村泥深屋茆湿。
凤皇览德乃下集,可怜飞萤常熠熠。
缘起缘落间,心事正在片片凋零。
已近古稀的诗人,眼见故人一个个离去,小年夜里,竟然无人可述,只能独坐南堂听雨,那一刻,能在心里默诵的小年书是哪一本?萦绕于心的又会是哪一句?
而在这样孤寂清冷的雨夜里,你心里能想起的人儿又会是谁?又能是谁?
听雨的夜里,你可曾听见那缘起缘落的声音,可曾感知那片片凋零的心事。
人生的际遇,是不是也只能是“花开花落两由之”。
只是,再也不会有什么,何期泪洒江南雨,仰望星空之时,又有谁能够免俗——
夜凉如水,生命闪烁如星,哪一颗,又是你我别无更改的宿命?
高空流云,命运难测。
大彻大悟后必是淡然与欢喜眼见日渐衰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岁月里,在《冬夜读书》里,诗人再写小年,竟是凄苦如斯——
茂陵病后非平昔,瘦骨竛竮短发疏。
红烛悔从长夜饮,青灯喜对小年书。
圣贤亲见生非晚,忿欲俱空死有余。
破屋颓垣君勿笑,更阑弦诵满吾庐。
繁华落尽之日,你便懂得了深流无声。
人活到最后,真正的了然多是静默的。那种大彻大悟,是不屑于再与人说,就像锦水深流,大音希声。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再说亦枉然。
才情万丈又如何?壮志难酬又何如?最后都只能是无可奈何,终成黄土一抔。
大概这就是人生吧,没有谁能真正圆满,年久日深,再无豪情似旧时!放下了,释然了,便也正是人心成佛之时。
人生的懂得,恰如这朵静默盛开的莲。
天各一方不如各安天命其实,这一切的源起,在诗人的名作《临安春雨初霁》里早有预兆——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无眠听雨时,佳期遥如梦。
果真,这世上无眠听雨之人何止万千。此情此景,几乎是每个人心底的绝唱。
隔着千年的时空,诗人客居京华的听雨之心,竟然让我等蜗居江城之辈,亦感戚然。
这世上多的都是天涯浪子,客居也罢,蜗居亦然。
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宿命里,听着或冬或春的雨声,纠结纷繁于这红尘,天各一方,后会无期。各安天命,冷暖自知。
只是,总会有些什么是不变的吧。活得通透了,便懂得了,不变的自是那孤芳自赏,不变的就是那怀春与怀才。
又逢小年夜,千里起相思。又为斯人哭,只因情切切。
也许,正是因为离别常在,愁苦难免,人生也就因此,成为了一个你永远也跳不完的舞台。
人生的斑斓,正着努力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