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进元家》

我嫁进元家冲喜那天，母亲哭红了双眼。

她哽咽着问我：

「袅袅，你可知元祁他不能人道，是什么意思？」

我点了点头，摩挲着手心里的小泥人：

「我与元祁青梅竹马，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女儿不在意那些。」

可谁知，我盼了三个月的夫君回来时，却拖家带口。

元祁一次次护着那英气的外室。

「素月她常年在军营，自然同你们这些后宅女子不能比。

「往后还请夫人收起那些腌臜手段，多包容她。」

他的那双外室儿女，咒骂我是个插足的毒妇。

「要不是你，我母亲就是我爹爹的正妻！」

曾经的那些情谊在一次次误解中，逐渐消磨殆尽。

我选择放手成全。

怎料三个月后，元祁突然跪在门口，想求我复婚。

却刚好撞见我和新未婚夫一同出门。

1

「袅袅……」

我没想到元祁会追到我的院子里。

纵然他刚刚给我带来了天大的伤害，但少时的恋慕，将近五年的挂怀，当我再一次听到从他嘴里喊出的那声袅袅时，还是没出息地红了眼。

可下一秒，元祁就当头给我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素月她虽是女子，但因常年在军营，养成了散漫直率的性子，往后，还望你能多包容她。」

五年未见，他没问我好不好，没跟我话家常，却是来给他刚带来的英气娇娘铺路来了。

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

元祁的语气又软了些：「左右她都是与我有救命之恩的，若非她当年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我知道了，我会妥善安排的。」

少时我也曾天真烂漫，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虽然定下了婚约又迟迟未曾出嫁。

但凡出门，总会听见一些闲言碎语。

也导致了我的性子变得越发的沉闷。

有时候连说两句话都懒得张口。

但今日，我却想问上一问。

「你既在边关娶妻生子，又为何不捎来书信，取消你我的婚约？」

2

「袅袅，你在怨我？」

「难道不该吗？」

我站在廊下，穿堂风有些刺骨。

想往后退，元祁却两步上前来，将我揉进怀里。

丫鬟春儿识趣地走向了拐角。

元祁的下巴放在我的发髻上，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我既承诺过娶你为妻，就绝不食言！至于素月，她的身份也只能是个良妾。等安顿下来后，她的孩子也会送到你屋里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伸手将他与我隔开。

「为何会传出你不能……绵延后嗣的谣言？」

我犹豫再三，还是想问清楚心里的疑问。

元祁却很是直接：

「我想看看，你对我是否是真心。

「袅袅，怪我小人之心，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是有你的，以后我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无法人道之事是你故意传出去的？」

我错愕，元祁却听到我说得这么直白皱起了眉头。

打量着我。

最终，还是说了声对不起，想要再度将我拥入怀中。

我却无法释怀，伸手将他推开。

抬头看着跟记忆里相差无几的男人，我觉得他越发陌生。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

我与元祁的婚约，是及笄那年定下来的。

元家本来的意思是年底就完婚的，但我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心中不舍，便约在了三年后。

可谁曾想，三年之期将至，元祁竟突然心血来潮要去从军。

走前，他亲手捏了一套说是像我的泥人送到了我家，说等他建功立业后风风光光地娶我过门。

于是我守着这个承诺又等了四年多。

等到流言肆意，等到父母难堪。

最终，没等来元祁，倒是等来了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消息。

彼时，我还以为是元家一时着急乱了方寸，让元祁伤了子孙根难以繁衍后嗣之事宣扬了出来。

当时满昭京人尽皆知。

元家的婚帖像是为了抢在流言前面一般火急火燎的送到了我府里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退亲。

父亲左右为难，母亲终日以泪洗面。

我抱着元祁给我的泥人盒子，擦掉了眼角滑落的眼泪，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于是，大婚当日，我抱着公鸡拜了天地。

元家人丁凋零，到这一代，也就元祁这么一根独苗，我本以为我跟元祁两情相悦，即便是日后没有子嗣，两人也能过继旁支，日子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

本还担心婆媳关系，但阿娘说，我听闻这样的噩耗都没与他元家退亲，我嫁过去，元家该感恩戴德才是。

如此想来，日子越发有盼头。

但我却没想到，元祁她娘，竟在成婚当天，就让我下不来台。

3

「袅袅，今日我会补给你一个洞房花烛夜的。」

元祁的话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已经嫁入了元家，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吗？

却不想，红烛高照，我重新梳妆，穿上了曾经过门时穿的嫁衣，端坐在拔步床上时，元祁身边的小厮匆匆赶来，说：「少夫人，林……栖月阁的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将军去外面给她找大夫了，让您先就寝，不用专门等他。」

「府里又不是没有府医，姑爷倒是宝贝那外室。」春儿气得扑了上去。

福来摸着后脑勺连连后退：「春儿姐姐，我就是个传话的。」

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我，等我发号施令。

我摆了摆手后，他逃也似的出了门。

春儿一脸不忿：「少夫人，定是那外室生幺蛾子，让奴婢去替你出口气。」

我拉住就要走的春儿，摇了摇头。

「元祁如今就怕我害她，你若是去了，岂不是坐实了我有这个想法吗？」

「可是……」

「罢了，这三个月，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收拾收拾就寝吧！」

一夜无眠。

卯时三刻，我收拾好要出门给婆母请安时，元祁突然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与我打了个照面。

4

他面带愧疚：「袅袅，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我扯了扯僵硬的脸皮。

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

可他又接着说道：「素月那边……并非是她拦着我不让我来，是我看她孤零零的实在可怜才……

「今晨她又非要强撑着病体去给母亲请安。

「你、你若是有气就冲我撒，不要为难她。」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最终还是再度勾了起来。

「将军说的哪里话，这里是元家，将军想去谁的房里是将军的自由。再说了，素月妹妹初来乍到，如今病了也是我照顾不周。

「不过想着昨夜将军在，我也就没有再过去。」

元祁闻言皱起了眉头，想要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他反倒是恼了：「袅袅，你还是生气了对吗？不然你为何不叫我阿祁，抑或是夫君？」

「将军多虑了，我先去给婆母请安了。」

走到婆母的房门外时，里面孩童的嬉笑和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春儿还是那般沉不住气。

「将军竟说这贱蹄子是强撑着病体请安，奴婢听着倒是康健得很！」

春儿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我：「少夫人，我们还进去吗？」

「都走到门口了，自然是要进去的。」

说起来，从元祁回来到现在，他带来的这位女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5

初冬时分，虽然还未落雪，但天已渐冷。

我收拢了拢领口，春儿帮我整理了衣袖，这才帮我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这般谨慎也并非我愿意，只是我那婆母实在挑剔，她并没有像母亲想的那般会对我感恩戴德，甚至还有些看我不起。

她觉得她儿子都传出了不能人道的消息我还要上赶着嫁过来，看中的就是他儿子将军新贵的身份。

所以在成亲当天，她故意差丫鬟端来一杯滚茶，我手刚碰到茶盏就烫得忙松开了手。

茶盏四分五裂，婆母指桑骂槐，最终以我不敬之名，成亲当日，便将我送进了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饿着肚子天还未亮就被她身边的婆子剥了喜服换了衣服催着去请安。

请安的时候恰巧碰到她吃早茶，我没法控制自己的肚皮，让它叫出了声。婆婆又以我目无尊长为由，让我再度去了祠堂，连抄带跪，饿着肚子撑到第三天回门时才将我放了出来。

回到家我明明饿得要死，却不敢多吃，生怕父母看见了担心。

借口回到自己的闺房，春儿从外头给我带来了果子，我才见了饱肚子。

后续，她又以衣冠不整，目光不善，心怀怨恨等好多借口，罚了我一次又一次。

说起来，过门三月余，我竟像是住在了祠堂里一般。

如今自然得小心着些。

却不想进门绕过屏风便看见，一向板着脸我以为天生长着一张不爱笑的脸的婆母，此时拉着那外室林素月的一双儿女，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我进来这才收拢了笑意。

6

请过安后，她倒是破天荒地没有为难我，让我坐下。

直到丫鬟端来了茶汤递到林素月手上我才得知，今日竟是要吃妾室茶。

「少夫人，请吃妾一碗茶。」

我含笑去接，却不想那茶盏在我手指刚碰到时就翻了，茶水四溅，摔得四分五裂。

我还未曾说话，那林素月就先被来人一把拉入了怀中。

元祁他失望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将军，是妾不好，没有端稳茶盏。」

林素月开口，抬头看向我，我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剑眉杏眼，春儿说的长得像个男人，虽有些私心作祟，但确实足够英气。

此刻她窝在元祁的怀中，见我看过来忙推开元祁，作势就要下跪赔罪。

倒不像是元祁说的那般直率单纯。

只是不等她跪下，就被婆母和元祁一人一边拉了起来。

「你这贱妇！进门当日就摔我茶盏，今日又故技重施，你当我元家是没人了？由你这般放肆！」

瞧，婆母她跟人说嘴说得多了，自己都分不清成亲当天那茶盏到底为什么会摔。

「我……」

「袅袅，我知你怨我，但你不该把气撒到素月身上。跟她道歉。」元祁看着我，眼中竟带着几分威压。

「不是的祁郎，是素月没端好茶盏。」

林素月说着又要跪，却被婆母拉了起来。

「好孩子，她都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还帮她说话。」

「既然茶盏摔了，那就换一杯吧。」

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并非不想辩驳两句，只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辩了也无济于事。

可元祁却追着不放：「我让你跟素月道歉！」

7

「并非是我没端稳。」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便是这样，你也非要让我给她道歉吗？」

许是我的眼神触动了他，元祁的眼神躲闪，最终没有继续道歉的话题，嘱咐丫鬟重新端了一杯来。

我喝了妾室茶，看着他们三大两小诉说着边关的趣事，温馨的不像话。

自觉自己再留在这里惹人嫌。

起身告退。

却不想元祁又追了出来。

「袅袅，今天我并非有意跟你大声说话的，也不该当众下你的面子。」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抽了出来。

「将军说笑了，你是元家之主，做什么都没关系的。」

「袅袅，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是有你的，我舍不得责骂你，可素月初来乍到，我若是看轻了她，这将军府里就没人把她放在眼里了。

「她不像你，有显赫的娘家，也许一时想不开，对你不敬，也只是她到了高门大户有些不安罢了，你做当家主母的，就别跟她计较了。」

「将军都这么说了，我若计较的话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做主母的心胸狭隘了？」

我笑道，眼里却是一片冰凉。

元祁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要伸手抓我，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我作揖躲开。

随后离开。

回到院子里时，我让春儿找出了那套木头小人，本想仿着元祁的也雕十二个他的小像，但不知怎么，有两个不管怎么雕，眼睛那块都雕不好。

又雕了一会儿后，我在春儿的惊呼声中，抓起来扔到了炭火里。

好一会儿才烧了起来。

火焰照在我脸上，本该是热的，但我伸手却摸到了一片冰凉。

8

晚间时，元祁突然抱着一个东西走了进来。

「袅袅，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他边说边往方桌走，好像早上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一般。

见我坐在床边做针线没动，他又转头催促：「快过来看呀！」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的笑容了，突然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了少时的少年，骑在墙头上，冲我笑着招手。

「袅袅，快过来看呀！」

我走近了，他从怀中掏出了还热腾腾的果子，弯腰吃力地给我往下递：「刚出锅的，我排了两个时辰才抢到，你快尝尝。」

我笑着放了一块到嘴里，很甜。

可是现在吃着，却不如小时候甜了。

「好吃吗？我记得你少时最喜欢吃这个了？」

元祁看着我，目光中带着隐隐期待，我最终还是不忍心，点了点头：「好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我还怕时间久了你的喜好变了呢。」他好似松了一口气。

又从身后的仆从福来手里接过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的方桌上打开。

「这些都是我在边关小城里给你搜罗的玩意儿，这个是他们那边包指甲用的，听说是什么花弄成了粉，包在指甲上一晚上就能出色了，十分好看，素月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见我并未在意后。

他又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玩意儿介绍：「这是手工制作的石钗，我瞧着这上面的蝶儿雕的活灵活现的，就给你买了一支，你戴上试试。」

他说罢便不由分说地簪到了我的发髻里，围着我左看右看：「好看，真好看，比我那时候给你雕的小泥人好多了。」

「对了，那小泥人你还留着吧？」

「嗯。」我轻轻嗯了一声，让春儿给他找来看。

他看着看着眼却红了。

「袅袅，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将我的脸按在胸口，我没有挣扎。

二姐曾说姐夫就爱在她坐着的时候这么抱着她，每每听到姐夫的心跳，她都会脸红。

所以我也总幻想着被他抱住时的场景，我想应该是脸红的如猴屁股一般，羞得不敢抬头。

可如今，我心里脸上却都没有半分波澜。

9

「袅袅，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为了素月颠倒黑白，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看过的情绪。

直到他慢慢靠近，我才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

短暂的时间里，我想过拒绝，但是转念一想，我是他的妻。

高门大户里，谁不纳妾，即便是我的父亲也不例外，我不该这般矫情，不该觉得自己是个例外。

更不该将他年少时说的余生只有我一个人绝不纳妾的戏言放在心上。

可就在我闭上眼准备接受时，刚才出去了的福来却又匆匆跑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

兴趣被打断，元祁不悦的松开了我，转头去看，语气也不善：「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是林姨娘……」

「她要水土不服就找个郎中去看，我又不是郎中。」

似要跟我表忠心一般，元祁说完又看向了我，想从我眼里看到欢喜。

事发突然，我装不出来。

他有些失望，转头想要呵斥福来退下，却在听了福来的话后，连我都没看一眼就匆匆离开。

「不是水土不服，是林姨娘旧伤发作，痛得死去活来的。」

看着一眨眼便不见了的人影，春儿上前问我桌上的东西怎么处理。

我将发髻上的石簪取了下来，丢到了那一堆物什中：「放库房吧！」

春儿有些吃惊，毕竟我一直宝贝元祁送的东西。

可她不知道，等到了一场空欢喜后，年少的情即便再难忘，都抵不过现在的心凉。

「少夫人，明日还回娘家不？」

「回。」

翌日一早。

我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还是没等来元祁。

刚准备上车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喊声。

「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