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开始至1938年10月武汉会战结束,全面抗战已经持续15个月。日寇陆军的34个师团几乎全部投入到中国战场,兵力近百万。在这段时间,日寇侵占中国国土100多万平方公里,自身伤亡约45万人。同时,国内资源陷入枯竭,国库黄金储备从战前的388吨锐减至25吨。
日寇大本营在发起武汉会战前,计划通过夺取华中乃至全国的中枢武汉,迫使国民政府屈服,从而结束在中国的战事。但事与愿违,国民政府虽然丢掉了武汉,却没有和日寇媾和的打算。
武汉会战结束后,日寇大本营不得不调整战略,于1938年12月6日制定《1938年秋季以后对华处理方策》。明确:“放弃速战速决战略,准备长期战争;军事行动要服务于政略和谋略;减少战争规模和强度;军事打击的重心转向巩固已占领地区。”
不久之后,日寇调整在华兵力部署。成立“中国派遣军”,下辖华北方面军、第11、第13和第21军(集团军级)。其中,第21军共4个师团2个独立旅团,以广州为核心,负责切断华南沿海补给线;第13军共4个师团4个独立旅团,以合肥、芜湖、杭州为核心,负责维持华东地区治安、确保主要交通线;华北方面军共9个师团、12个独立旅团、1个骑兵旅团,负责确保华北地区治安和主要交通线;第11军共7个师团2个独立旅团,以武汉为核心,负责对国民政府军队主力实施攻势和防御作战。
经过此次调整,日寇在华部队只剩下第11军担负战略进攻任务,其余各部队均以维持现有占领区为作战目的。由于第11军兵力有限,日寇在此后的作战规模只有局部战略级别。正面战场的主要作战也大部分由第11军负责实施。而该军在实施进攻的同时,还要承担华中地区的防务,所以每次战役能够抽调出的机动部队大体为4~5个师团,兵力始终保持在10万人左右。
调整后,第11军司令仍然是冈村宁次,所属部队包括:第3、第6、第9、第13、第16、第101和第106师团和几个独立混成旅团。该军的编成并非一成不变,后期经过几次调整,但总兵力基本保持在20万人以上。
日寇大本营最初为第11军设定的交战区域为:以武汉为中心,向北至淮河沿岸信阳,向南至洞庭湖北岸岳阳,向东至安庆。在这片区域里,第11军的主要威胁仍然是武汉会战期间的对手,国军第5战区和第9战区的部队。其中,第5战区所属部队仍有6个集团军35个师。武汉会战结束后,第5战区部队退至皖西、豫南、鄂南地区,作战任务是既要阻止武汉日寇第11军西进,也准备随时从西面向武汉实施反攻。
第9战区所属部队有8个集团军52个师。武汉会战结束后退至赣北、湘北地区,阻止日寇向长沙、南昌进犯,同时从南面威胁日寇第11军与驻守芜湖、合肥的第13军之间的联系。
总体来说,日寇第11军虽然夺取了武汉,但其占领的地区位置过于突出,受到西、南两个方向的威胁,整体态势反而对日寇不利。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日寇第11军决定发动几次局部攻势,首先锚定的目标就是南昌。
南昌位于九江以南,南浔铁路和浙赣铁路的交汇点,是国军第9战区和第3战区后方联络线和补给线枢纽。国民政府在南昌部署有空军基地,经常出动飞机袭击日寇在长江江面往返的海军舰船,对日寇在武汉、九江的后方补给构成极大威胁。
早在武汉会战期间,日寇第11军就计划以第101和第106师团从九江南下夺取南昌。但遭遇第9战区第1兵团的顽强阻击,其第106师团在万家岭陷入合围,险些全军覆没。
武汉会战结束后,第11军制定“仁”号作战计划,决定待各师团完成休整后,于1939年3月10日南下对南昌实施作战。切断守军后方交通线,并解除驻南昌国民政府空军对己方补给线的威胁。
考虑到守军第9战区所属兵力雄厚,第101和第106师团更是刚刚遭受重大挫折。第11军在“仁”作战计划中,特别规定各师团应秘密完成集结,部队调动一律在夜间进行,以达成作战的突然性。
第11军司令冈村宁次对此战极为重视。他首先与海军“中国方面舰队”制定了在鄱阳湖协同作战计划;还派出第11军作战主任参谋乘飞机侦察地形、守军防御体系、工事状况、兵力配备、重火力位置,据此确定第11军的进攻路线和主要突击方向。
为了提供进攻的力度和速度,冈村宁次改变以往炮兵、战车平均分配给各师团的方法。在强渡修水期间,将第11军所属突击力量135辆战车集中使用、集中指挥。同时改变了将战车在步兵战斗时承担支前、掩护和引导步兵的传统战法,将战车编为集群,在一线步兵部队前方2天行程的距离上,在航空兵支援下,进行深远迂回,突破守军防线,为步兵部队打开前进的通道。
此外在南昌会战前夕,其所属第16师团将在武汉以西、汉江一线向第5战区实施佯动;第13军所属第22师团向杭州第3战区实施佯攻,以牵制上述两个战区部队自保,不能支援第9战区守军作战。
1939年2月中旬,第101、第106师团开始向南昌以北的德安集结;第6师团向箬溪、武宁方向集结。第16和第9师团向汉江佯动;井上支队开始打通鄱阳湖水路。此时,赣北地区连日降雨,河水暴涨,交通阻塞,南下必经的修水河宽至300米,水深增至3米。原定3月10日的进攻时间不得不推迟,冈村宁次遂将进攻时间最终确定为1939年3月20日。
国民政府方面,第9战区第1兵团总司令薛岳因在武汉会战期间指挥出色,晋升为第9战区代理司令长官。第9战区所属部队在武汉会战结束后,退往赣北、湖北长江以南地区。各部在原地一边休整,一边警戒日寇南犯。在南昌以北地区,罗卓英的第19集团军担任南昌地区正面防御任务。所部辖第70军(李觉部)、第49军(刘多荃部)、第79军(夏楚中部)以及第32军(宋肯堂部)。
王陵基的第30集团军担任武宁方向防御,所部辖第72军(韩全朴部)、第78军(夏首勋部)。樊松甫的“挺进军”担任武宁以北的防御,所部下辖第8军(李玉堂部)和第73军(彭位仁部)。汤恩伯的第31集团军和卢汉的第1集团军主要部署在常山以北、第9战区纵深地区。战区预备队第74军则部署在浏阳。
1939年2月中旬,日寇在九江以南的一系列调动引起军事委员会和第9战区的警觉。军事委员会判断日寇将在南昌以北有所行动。3月8日,蒋致电第9战区:“你部为确保南昌及其后方联络线,决即先发制敌、转取攻势,以摧破敌之企图。攻击准备应于3月10日前完成,攻击开始日期定为3月15日。”
3月9日,薛岳致电蒋介石,提出部队整训未毕、补给困难,请求将反击的时间向后推迟至3月25日。蒋回电表示同意,但强调务必不能再拖延。此后,第9战区开始作反攻准备,日寇第11军的进攻在这个时候突然发起。
日寇方面,其左翼石原支队和村井支队(以华中派遣军直属第116师团部队临时组建)提前于3月12日开始沿鄱阳湖搜索前进。至3月15日,日寇一路未遭遇守军抵抗。3月18日,村井支队从鄱阳湖西岸星子镇乘军舰继续南下,在南浔铁路以东的吴城登陆,随即向守军发起进攻。
担任吴城守备的是第19集团军第32军(宋肯堂部),双方激战4日,日寇没能突破守军阵地。3月23日,日寇在飞机和炮火的支援下,向守军阵地投射燃烧弹、化学毒气弹,致守军遭受重大损失,并于次日奉命撤出吴城。此后,日寇继续沿水路南下,清扫鄱阳湖水雷,为后续作战打通道路。
3月18日,日寇在中路集中的第101和第106师团开始南下。3月20日16时30分,日寇第6炮兵旅团集中所有炮火向修水南岸守军阵地实施猛烈火炮打击,时间持续3个多小时。其间还发射了大量毒气弹。守军第49军和第79军阵地多处被摧毁。
据统计,日寇在进攻修水河南岸守军阵地期间,在火力准备阶段发射毒气弹3000多发。进攻开始后,其第101师团共发射中型毒气头5000余发,第106师团发射毒气弹10000余发。守军阵地防线纵深2公里内完全被毒气笼罩。守军伤亡极重,第79军第76师师长王凌云等多位团以上指挥官中毒,导致部队指挥失灵。同时,守军官兵因缺少防毒手段,部队陷入混乱,战斗力一度丧失。
19时30分,日寇第106和第101师团开始强渡修水。守军阵地受此前降雨影响,原先构筑的攻势很多被河水淹没。当晚,日寇先头部队在修水右岸建立了一处纵深2公里的登陆场,掩护工兵架设浮桥。次日8时,日寇战车集群通过浮桥,开始向守军发起进攻,第106师团紧随其后。
日寇的战术改变让守军措手不及,阵地纷纷丢失。其战车集群随即又向西南奉新方向突击,沿途夺取滩溪、安义。至3月22日,日寇战车集群突进至南昌以西的奉新,缴获守军未能及时撤走的火炮38门。次日,第106师团夺取奉新城。
担任南浔铁路正面进攻的第101师团虽然成功渡过修水,但仍然被守军第32军阻拦在修水南岸的涂家埠。
3月21日,军事委员会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致电第9战区,命各部务必坚守现有阵地。同时要求第19集团军应以2个师分路向日寇侧后发起反击,以迟滞其南下。此外,白崇禧命令第3战区抽调第102师至南昌,以加强南昌城防;第16和第79师至南昌东南的东乡,防止日寇经鄱阳湖南下,直接进犯南昌以东地区。
上述命令发布后,各部还没有来得及执行,指挥中枢的决策又发生了变化。
就在白崇禧致电第9战区的同一天,蒋介石也致电第9战区。罕见提出不计较一城一池得失,第19集团军应采取灵活机动战术,将主力集结在赣江西岸,避免处处防御的被动局面。即便南昌失守,各部也应在运动中寻找歼敌良机。
蒋的作战意图临时更改让第9战区有些措手不及,日寇此时已经逼近南昌,第9战区根本没有时间调整。
3月22日,日寇战车集群和第106师团夺取南昌以西的奉新后,通过空投获得燃料补给。随后,第106师团一部继续南下夺取高安,切断第9战区湘北和赣北部队的联系。第106师团主力和战车集群则掉头东进,向南昌发起进攻。
3月23日,日寇第106师团攻占安义。3月25日,第106师团遭遇从第3战区赶来增援的第102师,并击破该部强渡赣江,尔后向南昌以南迂回,切断粤汉铁路,对南昌形成包围之势。
第19集团军为了封堵日寇第106师团迂回包围南昌,令第32军南撤至南昌,以加强南昌防务。其当面日寇第101师团尾随追击,于3月26日渡过赣江,从北面逼近南昌。3月27日,南昌守军第102师与突入城内的第101师团展开巷战。不久即奉命撤出城区,南昌于当日沦陷。
在第101和第106师团南攻武汉的同时,会战的另一处战场也正展开激战。武宁位于南昌西北80公里处的修水北岸,背靠幕埠山,是第9战区在赣北防区左翼的要点。防守这里的是王陵基的第30集团军2个军和樊松甫的“挺进军”所属的2个军。上述4个军由川军将领王陵基统一指挥。
3月20日,日寇右翼第6师团从箬溪出发,向西南沿修水北岸推进。遭遇守军“挺进军”所属第73军(彭位仁部)、第8军(李玉堂部)阻击,进展迟缓。21日,第6师团主力继续向守军第8和第73军进攻,另以一部南渡修水,向武宁以南迂回,但遭到第30集团军所属第70、第79军阻击。此处位于幕埠山北麓,地势险要、利于防守,日寇连续进攻,进展十分缓慢。
3月28日,日寇在守军节节抵抗下,缓慢进至武宁以东4公里处的新宁镇。当天日寇已经攻陷南昌城,第101和第106师团一部分兵力开始调往武宁方向。此时,王陵基指挥的4个军都伤亡较大,战至3月29日,在修水以北的第8和第73军奉命放弃武宁,撤往南岸。至4月5日,日寇从多处突破修水河防线。
此后,中日双方在西至高安、武宁,南至向塘,东至鄱阳湖东南岸形成对峙。
南昌失守后,第9战区兵力虽有一定消耗,但主力仍在,尚可继续实施作战。而且日寇投入南昌会战仅有3个师团又2个支队,实力上并不占优势。在南昌失守前,国民军事委员会就开始筹划对日寇第11军的反击。决心趁日寇在南昌立足未稳,重新夺回南昌,至少能阻止日寇继续向西南的长沙进犯。
参加反攻的部队包括第9战区第1集团军(高荫槐部)、第19集团军(罗卓英部)、第30集团军(王陵基部),以及第3战区第32集团军(上官云相部),共10个师,前线总指挥为第19集团军司令罗卓英。
4月17日,蒋介石亲自拟定《攻略南昌计划》,并电告桂林行营。其中规定:“第1集团军和第19集团军第74军(俞济时部)向奉新、大城方向进攻,进而向南浔铁路、南昌北段推进,破坏南浔路,阻断日寇第11军主力和南昌守军的联系;第19集团军第49军(刘多荃部)向高安进攻,尔后从西面威胁南昌;第32集团军从南昌以东进攻,并以1个团袭取南昌城。”
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于次日复电,建议反攻宜尽早实施,晚恐生变。最终,国军将反攻的日期定为1939年4月22日。
4月21日,第9战区提前行动。左翼第1集团军第60军第184师(张冲部)和第58军新编第10师(鲁道源部)开始向奉新进攻,右翼第74军和第49军向高安进攻。战至4月26日,奉新守敌死战不退,第1集团军左翼没能得手。右翼则夺取高安,继续向大城方向推进,最终被日寇阻止于万寿宫、生米街,也没能推进到南浔铁路线。
南昌方向,第3战区第32集团军第29军(陈安宝部)所属第16师(何平部)、第79师(段朗如部)、预备第5师(曾戛初部)和预备第10师一部于4月23日渡过的南昌东南的抚河,进攻南昌。4月26日,第16师夺取南昌以南的市汊街,逼近南昌城。
日寇在这段时间则利用南浔铁路调动部队,第101师团主力于4月26日在南昌完成集结,并于次日开始南下对第32集团军实施反击,双方在南昌东南、南部郊区展开激战。
国军的反攻因未能及时切断南浔路,使日寇可以依托铁路线从容调动部队,实际上此次南昌反击已经丧失战机。在南昌南部的战斗因国军兵力不占优势,日寇的空军和炮兵火力又给予国军重大杀伤,重新夺回南昌实际上已经无法实现。战斗在武汉南郊的各处村庄激烈进行,阵地反复易手。
4月28日,第79师师长段朗如调整进攻部署,并同时上报集团军司令部。次日,集团军司令部以擅自更改计划为由,报请第3战区将段朗如撤职查办。5月1日,在蒋的亲自过问下,段朗如以贻误军机罪被“军前正法”。第16师师长何平被认为作战不力,着“戴罪图功”。同时,军事委员会命令一直在后方的第32集团军司令上官云相赶往前线督战。第3战区第102师(柏辉章部)也奉命加入南昌方向的反攻。
5月2日,第102师收复向塘、市汊街,第16师收复潭埠。但在日寇的反扑下,潭埠再次失守。5月3日,第3战区第26师(刘雨卿部)投入战场。战至5月5日,预备第5师突入到南昌城外围阵地。在日寇密集火力下,该师伤亡甚重,无力继续向城内推进。第26师第152团突入到南昌机场,击毁日寇停在地面的飞机3架。第155团突进到火车站后,被日寇的反扑击退。
日寇第11军此时也正向南昌调集部队,此前派往武宁方向的第106师团主力和坦克集群掉头返回南昌。
鉴于敌情发生变化,第9战区代司令长官薛岳致电战区司令陈诚,并转呈蒋介石:“我军作战方略是消耗敌人,而不能被敌人消耗。即避实击虚、预行设伏、奇袭、四面围攻等方式与日寇作战。现南昌战事已呈持久,不宜再战。”
陈诚接到电文后,全文转报蒋。期间,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也建议放弃夺取南昌的计划。蒋对上述将领表态深感认同,但此前自己亲自提出“运动作战,寻机歼敌”的策略没能达成,仍旧心有不甘。
5月6日,完成集结的日寇第106师团主力在坦克集群的配合下开始向国军实施反攻。激战至当天黄昏,第29军军长陈安宝壮烈牺牲,第26师师长负伤。该军参谋长徐志勋认为第29军已经不可能夺取南昌,自身被包围的可能性则越来越大。当晚,他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命令各部撤出战斗。
得知第29军军长陈安宝牺牲和第29军各部队伤亡惨重的报告后,蒋介石于5月9日下令停止向南昌进攻。日寇在此期间也损失巨大,无力向后撤的第29军反击,南昌会战至此结束。此役,国军伤亡5万余人,日寇伤亡3万余人。
值得一提的是,国军新的作战模式在南昌会战中打磨成型。即日寇发动进攻时,各部节节抵抗,逐渐削弱日寇进攻力量,并蓄积反攻实力,创造有利的反击态势。待日寇进攻衰竭准备后撤时,各部从多处出击,实施战场局部反攻。在此后的多次会战中,国军基本上使用这种作战模式,从1939年5月起,中日双方的战线基本保持稳定,日寇无力扩大占领区,直到1944年的豫湘桂大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