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冬天,命运把我们送往农村,在18岁风华正茂的时候,我们去插队落户。
从当时城市边缘的西新桥算起,向西北十几公里,就到了我们插队的地方——薛家公社,从那时起我在那里足足生活了10整年,一直到1978年冬天回城。
我们插队的村子叫湾里村,是个好听的村名,也是个美丽的地方。村里只有8户人家,与河对面一个大村子的后村组成生产小队。
村子里安静,秀丽,一排瓦房座北朝南没有院子,家家门前是一块空旷平整的空场,连成一片成为一个大而平整的晒场。
晒场前面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春天有竹笋,夏天有绿荫,到了冬天还是那么郁郁葱葱地点缀着白墙青瓦的一排房屋。
竹林前是一条弯弯的小河,河水很深很清,除非下大雨时发大水,河里的水始终清澈见底,这是我们全村人喝水、煮饭、洗涤等的活命水。
出门向南走,东西两边都要过桥,经常走的是西边的那座麻条石铺就的小桥,3条2尺来宽的麻条石并成一排,一共有9条,桥桩也是麻条石的,又高又大,远看就象老人弓着的背脊,横卧在水面上。
村后有一个小池塘,那是只能用不能喝的水。许多大树小树都长在村后,向着天空自由自在地伸展着枝桠,无拘无束地展示着风采。
每户人家小小的自留地就在屋后,乡亲们各显神通,像大姑娘绣花般的侍弄自留地,四季长满各色蔬菜。
有的人家还种上几株不同季节开的花儿,惹蜂引蝶,更添几分生气。在“一大二公”的年代,这就是乡亲们的菜篮子,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村里有几条土狗,认识我们后见了就摇尾巴,出门不锁大门也无妨,从未听说过谁家遭偷。
刚到农村,江南鱼来之乡的秀美真令人陶醉。春天,苏醒的田野里片嫩绿,那是刚从地里出来的小麦染绿了一望无垠的原野,曲里拐疹的小河岸,池塘边,各种野花在绵绵细雨中飘出淡淡的芳香。
细雨中出早工,赤脚走在泥泞的小田埂上,一丝凉意从脚底直渗到心里,麻稣舒的,赶走了浓浓的睡意。
生产队的田地横平竖直,被隔成一方一方大小差不多的长方块,和别的队里的田一模一样,直直地伸向遥远的地平线。
隔出田块的是大大小小的水渠,主渠、支渠规格统一,极目望去,平担的大地像一条画出格子的大绿绒毯,而东一个西一个的小池塘,则像洒在绒毯上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点缀着春光下无垠的绿地。
仲春时分,大片的紫云英和油菜花开了,红的娇艳,黄的耀眼,在绿地毯的映衬下组成天然的水彩画。农事开始忙了,再好的景色看多了就司空见惯了。
夏天是个难熬的季节,地里的农活又多又累,收麦子,收双季稻,莳晚稻秧,干不完的农活。
白天无遮无拦的灼热阳光把皮肤晒得黝黑,晚上成群的蚊子叮得你无处可逃。
夏天常下雷雨,那种场景也很壮观,雷雨前天气很闷,成群的蜻蜓飞在低空,像一大团流动的红云,雷雨后的的彩虹会使天空变得绚烂多彩,有时天空还会出现色彩排序完全相反的两条彩虹,人们说那是霓和虹,真是美极了。
最惬意是午休时呆在竹林里,一阵阵凉风习习而来,大片的绿荫挡住阳光,浑身的酸痛渐渐散去,真想在这里躺到太阳下去,但是开工的哨声总是按时响起……
秋天的美好让人至今留恋,几场秋雨过后,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地里的庄稼开始灌浆成熟,农闲季节到了。
农活不多就有娱乐,常常是队里请放映队在晒场上放电影。只要听到消息,不管远近都去看。
早早的收了工,匆匆地吃好晚饭,全村的大人小孩兴高采烈地走上七八里路,去看那一成不变的几部老电影。
对姑娘小伙来说,银幕上放些什么无关紧要,在人群里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才是最开心的。
看完电影要走回家,秋天走夜路就是一种享受,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变了颜色,天空是宝蓝色,大地是银灰的,大大小小的池塘里升腾起烟雾般的水汽,走过池塘边人就像腾云驾雾。
蛙鸣虫叫,组成了好听的月光伴奏曲,笔直的大道,弯曲的小路,在月光下飘了起来,延伸着,延伸着,飘到了大地的尽头。
星罗棋布的黑影是大大小小的村庄。一群人走时热热闹闹,喧哗声在夜空里飘得很远,久久不散。
一个人走时,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透明纯净的空间默默地走,遐想着这些路是否可以伸展到神秘的远方,给自己带来好运和惊喜。
冬天来了,四季分明的水乡是湿冷湿冷的,是透过厚厚棉衣钻入骨髓的寒冷。
麦子种下去了,大地裸露出黃褐色的肌肤,村后的大树落了叶,村庄露出了青灰色的屋顶,只有门前大片大片的竹林还是那样的青翠。
池塘里结满了冰,门前流动的小河不封冻,只是河沿边镶嵌着透明的薄冰。
下雪的日子不出门,躺在厚厚稻草加薄棉褥的竹床上睡懒觉,连饭也想不起来烧,饿就饿吧,躺在暖暖的被窝里私下里津津有味地偷偷看流传的小说书是最舒服的。
这里有从小生活的城市里从未见过的美景,也有最严酷的生活。不说每天单调繁重的农活使人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连日常的衣食住行都是考验。
吃的水要从村前的小河里挑上来,赤脚走下十几级青石皮斜挑水可不容易,为了喝水,我们可没少摔,人多时还可以大家抬水,只有一个人在了,非得自己挑水不可。
没有了城市户口,就没有了每月供应计划,什么粮票、布票、每月的豆制品票、过年过节的鱼票、肉票、副食品票都没有了。
要靠挣工分换口粮,要靠种自留地才有饭桌上的素菜,就连分到手的粮食,也还要自己挑上几里路去加工厂轧成米。
生活太艰难了,每个人都在千方百计找路子想离开。压抑,沮丧,找不到出路的苦闷情绪折磨着我们,但是生活总得继续,一年又一年,我们长大了。
在这个乡村里我们认识了社会的复杂和生活的艰辛,养成了勤俭节约和坚韧不拨的品格,懂得了珍惜任何小小的快乐和幸福,直到10年后再回到城市。
几年前,我回到插队的地方,这里已经成了城市的新区,一切都改是了。大批大批的高楼住宅,崭新漂亮的各色厂房,纵横交错的马路,长龙般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各色各样的汽车,一派现代化的城市景象。
时代在前进,人类的强势彻底改变了这里,让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我印象中的水墨画般恬静的江南水乡彻底消失了。
这可是几百年来劳动农民辛勤耕作勾出的画卷,也是我们留下青春脚印的流汗流血流泪的第二故乡啊!
岁月的河流又流过了几十年,它带走了生活中的尘埃,洗去了生活中的悲伤,痛苦和烦恼,把真善美的一切留给我们的记忆,留在我们的血液里,藏在我们的心灵深处,于是,湾里村画卷般的美景常常走进我的梦里。
是的,记忆真是奇怪,许多该记的事情往往会忘记,某些不经意的事物却深深的印在脑海。
几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我骑着家里的破自行车回乡,那是个晴朗的傍晚,自行车在公路上迎着太阳朝西,左边是宽阔的运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右边是无际的稻田,成熟的稻子低头弯腰,在微风中起伏翻滚,这金色稻海的集体舞是它们怀着喜悦在感谢大地,也好像在向我致意。
西边的彩霞是那么的绚烂,蔚蓝的天空是那样纯净,纯白的云朵悠闲地飘荡着……
是这块富饶美丽的土地接纳了我们,养育了我们,我们在渴求生存中也为她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所以她值得我们永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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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在那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