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6日,一篇名为《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的文章出现在知乎,作者“温柔JUNZ”在文中爆料:江西南昌一所名叫“豫章书院”的民办学校对学生进行关押、体罚等虐待行为,严重损害了学生的身心健康,甚至有学生因不堪忍受试图自杀……
很快,这篇文章引起了外界的强烈关注。很多人不敢相信,在21世纪的今天,竟然还有如此明目张胆无法无天的“学校”。而这一事件后来的发展,更是出乎了众多关注者的意料……
时间回到2010年6月,一位名叫吴军豹的南昌男子申请注册商标“豫章书院”,并于次年年底注册成功。与此同时,“豫章书院德育学校”在南昌青山湖区罗家镇儒溪村正式成立。
吴军豹
在历史上,南昌曾存在过一家豫章书院,它是古代江西四大书院之首。因此,吴军豹对外宣称,自己成立这一新书院是对古豫章书院的“复学”,希望“通过‘传统’的回归,唤醒社会风气的改良”,用国学来启发新一代学生。
到了2013年5月16日,新的“豫章学院修身教育学校”在原校址附近成立,学生们随即搬到了这里。2014年1月,该民办教育机构增加了一项新的工作职能——对不良行为青少年进行转化。
与此同时,豫章书院积极对外进行宣传。根据书院的公开资料,这里重点开设青少年修身课程,包括各种学约、学训以及养正、教女、训俗等经典学习,充分显示出国学特色。
这样一家弘扬传统文化的教育机构,吸引了很多对国学抱持好感的家长,再加上它具有转化青少年不良行为的职能,令许多对自己孩子束手无策的父母如获至宝。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少年被送进了这里,豫章学院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然而,进入2017年后,一位曾在豫章学院就读的“周同学”,在百度贴吧等网站发表了自己在那里的经历。根据其所说,这所民办教育机构远非其宣传得那样美好,相反,里面十分可怕……
可“周同学”发在网上的这些内容,不久便纷纷被删除。不仅如此,他还在当年7月被以“造谣诽谤”的名义立案调查。
看到自己的遭遇后,“周同学”虽然十分灰心,但没有轻言放弃。那年10月,他向知乎上一位用户“温柔JUNZ”发送私信,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对方。
很快,两人加了qq,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对“周同学”所说的这些事情,“温柔”感到无比震惊。不久,他在知乎上发表了文章《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
杨永信是国内一位知名的“戒网瘾专家”,他通过对“网瘾患者”进行电击等强制手段,达到“治疗”的目的,并一度借此扬名。后来,随着舆论的关注,“电击治疗”因争议性太大被有关部门叫停。
而在“温柔”这篇文章中,他将“周同学”在豫章书院的遭遇展现了出来。据“周同学”描述,自己于2016年6月和母亲去庐山旅游,玩了一天后在南昌火车站被人开车接走。
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从市区来到了郊区一个看上去很复古的砖瓦房前。“周同学”进门后发现有些不对劲,那里的大门和围墙都非常高……
豫章书院
接下来,他和接自己的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天,对方有10个人,感觉都一直在盯着自己。大约20分钟后,听到他们说手续办好了。
这时,有人告诉“周同学”要带他出去。进入一个隐秘的小门后,他发现里面有三间带有铁门的房间,里面散发着排泄物的异味……
就在“周同学”不知所措之际,那些人粗暴地把他往屋子里推。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周同学”连忙想拿出自己的手机,可对方人多势众,立即将手机抢过摔到了地上。接着,他们把这位少年逼向了墙角……
此时的“周同学”大声喊叫,表示想见自己的监护人,并质问对方他们这么做法律允许吗?对方敷衍地回答有合同。
不愿束手就擒的“周同学”同他们扭打了起来。虽然他身高1米83体重85公斤,但还是寡不敌众,最终被按倒在地。
对方将“周同学”制服后,给他戴上了背铐。于是,这位少年被关进了一个很小的黑屋子里。在那里,他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大小便在一个尿盆里解决。
就这样,“周同学”在这个小黑屋里被关了大概八九天。他每天的食物是一个鸡蛋和一碗类似浆糊的饭,没有任何味道可言。
不仅如此,当时南昌正值夏天,气温最高可达40多度,空气湿度也很大。小黑屋里不仅没有空调电扇,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周同学”只能靠着门缝和送饭的小口来透透气。
小黑屋
最开始的三天里,“周同学”不停地痛哭。后来眼泪流干了,也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开始自我欺骗“待在这里挺好的”……
终于,经过痛不欲生的八九天后,“周同学”被从那里放了出来。那时的他,已经感觉自己不会走路了。那里的一位老学员带这位新人去洗了澡,之后“周同学”领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前往了自己的宿舍。
很快,“周同学”就明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豫章书院声称主张恢复以前的书院式教育,按照古人的习惯作息礼仪去生活。“但这是个现代社会啊”,他在同“温柔”的qq对话里说道。
不仅如此,“周同学”还介绍了豫章书院体罚学生的情况。一种是打戒尺,校方人员用一块手机那么厚、大约50厘米长的竹板使劲打学生手心,一般五下起步上不封顶。而打五下后,学生的手都写不了字了。还有一种是抽鞭子,用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钢筋往屁股上抽。
而对学生施行惩罚的理由各种各样,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在床上放东西都可能触犯“天条”。“周同学”表示,学校里对男女关系十分严厉,男生和女生说句话就要被抽鞭子。
至于学校的伙食,则非常差劲。鸡蛋炒西红柿里没什么鸡蛋反而有蛋壳,紫菜汤里甚至有烂抹布……按校长吴军豹的话说,这是在“培养学生吃苦耐劳的精神”……
“周同学”透露,如此恶劣的生活条件下,有学生因为受不了选择喝洗衣液自杀。在被送到医院后被院方下了病危通知书,学校人员不敢签,也没有通知学生家长,又把学生拖了回来,用饮水机桶和漏斗进行灌水。在学生吐出洗衣液和不少血后,终于活了过来。
豫章书院宣传图片
就这么一个堪称人间地狱的地方,竟然收费还很高,半年3万。许多家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戒网瘾”或听从自己“管教”,将他们从全国各地送到豫章学院。有的采取哄骗的方式,还有的是校方出面将孩子强行绑走。
“估计希特勒也没想到,集中营还可以用来赚钱,而且一个人每半年就是三万人民币”,“温柔”在文章里感叹。
作者表示,在中国最少有两千所这样的“戒网瘾”机构,而豫章学院在其中只属于规模中上。它们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产业,单凭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把它们连根拔起的。
但是,“温柔”依然坚定地说:“现在,面对着这个舆论很明显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只能尽我所能,尽我所有的智慧,来帮到他们一些”。
这篇文章发出后,引发了外界广泛的关注。随着舆论热度愈来愈高,豫章学院校长吴军豹找到了“温柔”,希望对方可以删掉文章。
在两人交涉的过程中,吴军豹对豫章学院存在的相关问题予以承认,并关闭了学院的官方网站,试图息事宁人。
然而,10月27日,南昌市青山湖区有关部门表示,经调查发现该文章所反映的问题部分确实存在,责成区教科体局对豫章书院和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罚。
就在事件愈演愈烈之时,10月28日,一位微博用户分享了自己在豫章书院的经历。她是2014年被母亲送去那里的,同“周同学”的遭遇类似,这位女孩也在里面经历了关禁闭、体罚等不堪回首的往事。
该微博用户
这位用户的现身说法,将豫章书院再次推向风口浪尖。很快,有媒体前去进行采访,她面对镜头亲口讲述了那些遭遇。
随着该讲述视频被包括央视在内的众多媒体转发,豫章书院被无数网民口诛笔伐。10月30日,吴军豹在微信朋友圈里对此回应,称“全体师生于今日正式宣告彻底停用戒尺管教”。
几天后,这位豫章书院创办人又进一步表示,将申请停办豫章书院,待有关部门批准后,将对在校生进行逐步分流。
11月3日,青山湖区有关部门发文核准豫章书院的注销申请。当天央视《新闻1+1》栏目对此事进行了相关报道。
六天之后,一位名叫罗伟的受害人前往青山湖区公安分局报案,控告豫章书院对自己非法拘禁,要求警方立案侦查。近一个月后,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发出《立案报告书》,对豫章学院进行侦查,成为“戒网瘾”学校第一案。
就在事情似乎向好的方向发展之时,2019年10月25日,在豫章书院被曝光两年后,“温柔”在哔哩哔哩发布了视频《因为曝光豫章书院,我朋友被逼到自杀》。
在视频里,“温柔”透露因为曝光豫章书院的丑恶,自己及身边的朋友受到了对方长时间的骚扰谩骂威胁。对方不仅伪装成受害学生,潜入“温柔”和志愿者与受害者沟通的微信群里,还让黑客去黑志愿者的电脑,甚至跟踪前往南昌的志愿者。
其中一名志愿者,是一个热心、温柔的女生,网名叫做“子沐”。她为这件事做了很多,花费了无数精力,只为帮助这些孩子们,是一个不求回报的好人。
然而,“子沐”的个人信息被豫章书院挖得干干净净,从姓名、手机号到就读大学、家庭住址都未能幸免。一次自习课上,她被辅导员叫了出去,问其是不是参与了什么“违法组织”……
不仅如此,得知此事后“子沐”的父亲也多次以退学威胁她。面对豫章学院对自己和家人、学校的骚扰,再加上家人的不理解,各种压力之下,“子沐”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2018年5月,不堪重负的“子沐”选择了自杀。幸好,在医院的抢救下,她活过来了。但此后,这位善良的女孩抑郁症并没有好转,还是觉得生活中一切都没有意义……
豫章书院
“就这样,我们最温柔的一位战士,被豫章书院打垮了”,“温柔”在视频里这样说道。可是,两年过去了,吴军豹们因为“证据不足”并没有受到惩罚……
因此,“温柔”在视频里呼吁:“我们已经孤立无援了,所以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我们只能请求你们的帮助,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帮帮我们。给这篇文章点赞,转发这篇文章,传播给更多人看到,并持续关注这次事件的后续资讯和文章,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
该视频发布后,成功让外界再次关注到已被很多人忘记的豫章书院和吴军豹。同年11月12日到13日,吴军豹等5人先后接受公安机关调查。
2020年1月,青山湖区人民检察院对吴军豹等5人起诉。同年4月29日,青山湖区法院对这一非法拘禁案进行公开审理。
7月7日,青山湖区法院对此案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吴军豹等5人被判非法拘禁罪,作为豫章学院创始人的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十个月。
消息传出后,虽然有声音认为处罚不够重,但终于将吴军豹等人绳之以法,依然值得高兴。然而,仅仅五个多月后,此事却出现了变故……
2020年12月30日,南昌市中级法院作出裁定,认定“原判事实不清”,将此案发回青山湖区法院重新审判。
吴军豹
就在外界等待重新审判的结果时,2021年4月28日,志愿者“子沐”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豫章学院的原址,后来被改建成一所美术培训机构,墙上仍有书院留下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