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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茜一进门就注意到家中有一群娃娃,进门时,一家人正在吃饭,桌子上最醒目的就是一碗酸菜,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菜了。围着桌子坐了四个娃娃,娃娃们的眼睛都是把桌上的酸菜盯着的,来了人,娃娃们的视线从酸菜上移开了一会,随即,马上又一人端着一碗饭就着酸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安慰了杨四嫂两句:“你看起来还是没咋个显老的嘛。”
杨四嫂说:“咋个不老啊,遇到这些事情哪不老嘛,焦都把人焦死了。”
然后转过头对全婶婶说:“我那天去算了一下,我还没开腔,人家那个算命的就说:‘你家里头这一阵不利,出了人命。’他咋个算得那么准呢?”
全婶婶惊讶地说:“硬是啊?真正那么准啊?”
杨四嫂认真地说:“不是真的,我骗你做啥子,人家说的给我屋头的事对得起的嘛,还说我屋头丢到两个娃娃,这些人家都象预先就晓得一样。”
看着四个娃娃,林茜替这家人着急,杨四嫂一看就是家境不算宽裕的那种,留下的娃娃如何才养得大?就问:“留下的双胞胎是哪两个嘛?”
在一旁的杨四哥回答说:“就这两个娃娃。”
两个娃娃都一个端了一碗饭,边吃边打量着来人。
林茜看着哪才两个娃娃,这个家中有四个娃娃,就忍不住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两个娃娃又是哪些的呢?”
杨四哥叹气道:“那两个是女子的娃娃嘛,他们搞不赢都把娃娃送到我这儿来哩。”
杨四嫂家的园子里倒是绿树成荫,红花绿草一应俱全,但是这几个孙子孙女如何养大,娃娃一天天地长,不只是吃碗饭的问题,比这更严峻的是教育,许多父母本来就不是合格的,要想带出来的娃娃能够顺利成人,当然是太困难的事,问题是带儿带女不像买一样东西,如果觉得东西过时了,可以当废品卖了算了,儿女管他成不成才,你都得管,因为什么都可以退货,唯有子女是退不了的,结了婚可以解除婚姻关系,但父母子女关系是解除不了的,除了自家的小环境外,还有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古人讲,性相近,习相远,好多年过去了,林茜才搞懂了什么意思:人生来没有什么善恶、高低、贵贱,但在后天的环境影响下,人们养成的习惯就大相径庭,成为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了。
离开这个家,全婶婶回去了,她家中还有几个亲戚没走,杨四嫂又把她们往田书记家中带,两家人离得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田书记和刘婶婶都很惊喜,杨四嫂带到了就回自己家中去了。
田书记明显老了,田书记年轻时称得上是一表人才。
看到现在的他,林茜要十分努力地回想,才能想起他原来年轻时的样子。人都不经老,二十几年过去了,自己从一个小女孩成为一个半大小子的母亲,当年的年轻人是该老了,只是没想到变化这么大,让人一下感受到时光的无情了。
田书记和他夫人刘婶婶热情地把几个人迎进屋,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茜对刘婶婶说:“昨天晚上我给田先娃打过电话,她说还在北京做生意啊?”
刘婶婶一边给几人倒水,一边答道:“就是,她都走了几个月了,可能要过年才得回来。”
田书记问道:“这个是西妹哈?”
母亲帮着回答:“这个是西妹,这个是刘敏。”
田书记说:“西妹现在在做啥子呢?”
林茜回答道:“我在明阳教育学院教书。”
田书记由衷地感叹道:“你们几姊妹学习都好,我原来看到西妹,走路都在看书,所以你们都读得到大学呢。”
林茜当时在这个乡村,因为名字当中那个茜字,人们认不到都认成西,所以这里的人见着她都喊西妹,她的名字很少有人喊。所以只要听着有人喊西妹,就知道是故乡的人,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直到再后来,儿子听外婆她们叫她西妹,有时也会大喊西妹,西妹。她不理他的话,儿子还不解地问:“咋个不应呢?”他哪里懂得这是不该他喊的。
听着田书记称赞她如何刻苦,林茜心中有了几分得意,就说:“我那个时候学习还是很认真啊?”
心中没法对他们说,自己所在的教育学院现在处于一种非常难堪的境地,不知内情的人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大学,在这里工作不知是多么光荣和幸福,但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个学校,生源少得可怜,收的都是些考不上学校的初中生,就这样,都还生怕收不到人,全校一百多人的奖金就成问题。
刘婶婶也说:“那不是,我就说我们田先娃,你给人家西妹是一个班的,上下学都在一起,人家咋个成绩那么好呢,我们田先娃就给我说,人家西妹看了好多书嘛,我们屋头有没得嘛。”
这个倒是实话,林茜家中当时说一贫如洗,绝不为过,什么都没有,但这是就物质来说,家中的所有家具都是公家的,只有几根木头做的小板凳是自己请人做的,但这木头还不是自家买的,还是舅舅家中送了点准备用来烧火的木头,母亲舍不得烧,于是就请人做了几根木头凳子,这是家中最初的私有财产。但是母亲从来都是会想方设法从各个地方找些书来让几个子女看。看的书很杂,能找到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呢,精神生活真是很贫乏,电视是没有的,如果哪天某个生产队能够有电影看,这就是很奢侈的精神享受了。看过好多遍的电影还是会一遍遍地看得津津有味,看过以后,晚上常常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心里反来复去地把那些情节再回想好多遍,哪象现在,难得进一次电影院了,电视都让人不知道看什么台了,能选择的信息多了,我们反而不知道究竟应该先看什么了,用无所适从来形容我们的境况不会过分。
林茜时常想,幸好自己曾经经历过物质匮乏的时代,也经历过孤独,如果成天只知道消费物质,或是成天只知道成群结队的在一起热闹,那样,岂不枉来世一遭。文学,需要静止,这样才会有沉淀,才不会只被表面的泡沫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