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如老妪褶皱的皮肤,在烈日下泛着枯槁的白。
迪拜城外的沙丘深处,残存着几堵断墙,像被风干的骆驼骸骨。本地人称之为"寂静城",这称呼在驼铃声中世代相传,却无人说得清究竟始于何时。
三年前,我随国际考察队踏入这片禁区。
向导哈桑是最后一个见过寂静城的贝都因人,他的祖父曾目睹数百顶帐篷在月圆之夜骤然消失。
"就像被真主收回的泪水",老人枯槁的手指在沙地上画出扭曲的轨迹,"白日里分明有炊烟,入夜便只剩流沙噬人的响动。"
正午的太阳将沙粒熔成液态黄金。
当我们翻过第七座沙丘时,哈桑突然匍匐在地,额角紧贴滚烫的沙面。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望去,地平线上竟浮着成片的泥坯房。
残破的陶罐在院门口摇晃,褪色的羊毛毡在风中飘荡,甚至能听见石磨转动的闷响。
"海市蜃楼?"队里的地质学家掏出仪器,指针却在疯狂震颤。
热成像仪显示三十七具人形热源,可望远镜里分明空无一人。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刹那,取景框突然牵出冗长的发丝,胶卷上只留下无数重叠的手印。
薄暮冥冥时,哈桑开始用骆驼刺在地上画符咒。
他说六十年前,这里还生活着拒绝机械的游牧部族。他们用鸵鸟蛋壳贮存星光,靠沙蜥的血占卜季风,连孩童都能在流沙中辨出甘泉。
"直到某夜雷暴过后",老人浑浊的瞳孔映着篝火,"帐篷里的奶茶尚温,人却成了沙粒的一部分。"
深夜,守夜的队员发出凄厉的惨叫。我们冲出帐篷,看见月光下的沙地隆起无数人形轮廓。
那些沙人保持着行走姿态,面部却像被无形的手掌抹平。
最骇人的是沙丘背面——白日所见村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泥墙化作细沙,水井涌出黑雾,隐约整座村庄正被拖入地心。
归途经过迪拜新城,玻璃幕墙将沙漠切割成几何囚笼。
同行的年轻学者仍在争论量子力学与平行时空,我却想起哈桑的羊皮卷。
发黄的纸页记载着:每当有外乡人强行闯入,寂静城的沙粒就会吞噬更多记忆。
那些消失的部族或许正以另一种形态存在,像沙漠深处的暗河,守护着最后的古老契约。
驼队经过石油钻井平台时,我听见沙丘深处传来陶笛呜咽。
这声音让我想起来自深井的午夜凶铃,想起伽椰子蠕动爬行的“嘎吱”声,想起所有被钢铁巨兽啃噬的文明残骸。
或许沙海“村庄”并非谜题,而是警钟——当现代文明的探照灯刺破最后的神秘,我们终将在刺目的白光中,看清自己灵魂的荒芜。
考察报告终究用了"特殊光学现象"作为结论。唯有哈桑的铜烟斗里,始终残留着寂静城的沙粒。
每逢月夜,那些沙粒会在烟灰缸里组成不同的文字,最近一次显现的是古阿拉伯语:"我们从未离开,只是你们失去了看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