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中国古典文学里少有的以女性为主题的作品,尤为珍贵的是,它赋予每个女性角色以灵魂。
这令女性突破了以往的文学价值,不再充当男性的玩物(如金瓶梅),或者战利品(如三国)。
不过,有一说一,尽管它给予了女性前所未有的尊重,但仍然没有脱离男性视角。而非如很多西方名著那样,是以女性视角来打开世界。
红楼梦的真正内核不是各色美女,而是宝玉的成长史。
从来没有哪部书,把一个青春男孩的心理成长,写得如此细腻、如此矛盾、如此戏剧性、如此百转千回。
纷纷扰扰的荣国府,林林总总各色人物,一切都是宝玉内心的投射。
尤其是宝黛钗的三角恋,其中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深度心理学。
最令人惊叹的,是作者的坦诚!他没有为宝玉(就是他自己)做任何遮挡和美化,赤裸裸的把男性成长中的盲区暴露出来。
他把男性天性里的愚昧和龌龊,毫不客气的深挖出来。
也难怪很多人说宝玉渣男。殊不知,你不是在看古偶剧,而是在看心理学。
作者想粉饰自己,还不容易吗?但心理学需要的是直面自我、认识自我、改变自我,而不是装B博贤名。
02 宝玉对宝钗的矛盾态度关于宝玉的心理,卓语之前的文里已多次涉及。
晴袭的内斗,黛钗的pk,背后真正主宰者都是宝玉。他内心每澄明一分,钗袭蹦哒的空间就少一分,纷争纠葛也就少一分。
那么,宝玉对婚姻究竟怎么想的?这是个更加深度的心理学。
大家都知道,他爱黛玉,肯定想娶黛玉,这一点没有争议。
宝钗呢?当他被迫与之结婚后,精神世界肯定痛苦,这一点也没有争议。判词里说的明白:空对着.....终不忘......到底意难平。
但在他混沌的青春期里,看到黛钗之争时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否想过娶宝钗呢?
如果说他有这想法,为什么一提金玉良缘,他就生气?甚至发疯砸玉?砸玉不就是直接打宝钗的脸吗?
如果说他没有这想法,为什么又对宝钗屡屡暧昧?为什么特别怕得罪薛宝钗?怕得罪她,不就是不想失去她吗?
我只想说,他的的确确没把宝钗当作姐姐。
我经常解读宝钗行事孟浪,不遵礼法。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宝玉这边也浪的很。
太多读者被作者的假话所骗。总以为宝钗来荣国府打卡,是亲戚走动,正常;又以为宝玉粘糊宝钗,源于热爱姐妹的天性,也正常。
非也!宝玉分得清内外,其实礼法上他比谁都懂!这是贾母亲自印证的。
他和宝钗,明明是礼法重点防范对象,应该互相避嫌。但他故意不把宝钗当外人,就像宝钗故意不把他当外男一样。
只要他想遵守礼法,会有一万种远离宝钗的方法。永远也不可能让黛玉说出:
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
咱就说,林妹妹才是全书唯一清醒之人,从来不说假话!她每次对宝玉问责,都问到了点上,都直戳宝玉的溃烂之处。
03 置身事外再次回到焦点:宝玉究竟想不想娶宝钗?
不想!绝对不想!从头到尾都不想。
何以见得呢?
其实答案到处都是。随便举个例子,第三十五回:
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
宝玉被打之后,袭人做局,把莺儿调到怡红院,让她跟自己主子独处。目的当然是加强“感情交流”,为金玉良缘再添一把柴。
不出所料,面对擅长媚笑的莺儿,宝玉毫无招架之力。于是,话题就开始跑偏了。
宝玉直说出阁嫁人,又说【消受你们主子奴才】,这话题太劲爆了。在古代对未婚女孩而言,就是下流之极。
可见宝玉是百爪挠心了吧。
但是,注意但是啊,他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这就证明,他从未打算过娶宝钗!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特。面对婚姻问题,越是内心有渴望,越不会轻易谈及,甚至都不知该怎么表达,只想拼命逃避。
越不在乎,才任意调侃,无所顾忌。
但凡宝玉曾对宝钗有过一点点的【婚姻】之念,哪怕是一瞬间,都无法如此潇洒的将自己置身事外。
04 谁来消受仅仅是不想娶吗?不!还有更惊人的真相!
假如他对宝钗有点尊敬,不需要多高级的尊敬,仅仅认她为“姐姐”,就绝不可能说【消受】话题。
书上有过不少亲人闲谈间,调侃对方姻缘。一般都是说:将来你得个xx郎君......。绝没有宝玉这种调侃法。
只有玩物,才被他人消受啊!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代入角色设想,宝玉会不会对元春说这种话?任何姐妹都不可能吧!
男女之间本来就有话题禁忌,加上古代礼教森严,长尊幼卑,打死宝玉也不敢如此放肆。
为什么对宝钗就敢呢?
按理说,宝钗是外人,还是客人,不应该比对自家姐妹更加尊重些吗?
一步步分析下来,你就明白,宝钗在宝玉心目里究竟是什么——娼妓!
05 失去妻格的薛宝钗我之前文章里说过,红楼梦作者对宝钗的讽刺达到极致,把她照着暗娼来写。
我知道这结论有多炸裂,多么难以被人接受。
可这是事实啊!你看看宝玉的态度。或许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该把宝钗当什么,但潜意识里就把她当娼妓了。
潜意识这东西很奇妙,不受理性控制。
而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潜意识,那要问宝钗自己。
女人的高贵和低贱,都是自己营造的。没有男人不喜欢廉价而主动的女人,不过,也没有男人会尊重这种女人。
得失就是这样平衡的。
而在古代,贵族娶妻是大事,绝非现代人以为的找个床伴,找个生孩子的。
妻者,齐也。妻子是让家族内外仰望的,千秋万代记入家谱的。自己都瞧不起的人,怎么可能娶回来当妻哦?
所以,当梨香院飘出“金玉良缘”的论调时,当宝钗晃悠着胖胳膊迷倒宝玉时,当她调动起宝玉的各种荷尔蒙时,当她和袭人打得火热时,当宝玉“夸”她像杨贵妃时,当宝玉感叹【那个有福的...】时.....
所有这些令现代人想入非非的片段,都是作者对宝钗的极度讽刺!
因为她早已失去妻格!
她梦寐以求金玉良缘,但行为却让自己越来越远。
06 情欲交煎的宝玉宝玉幼小的年龄,以及他天性热爱女性,这两点是最大迷障。既迷障他自己,也迷障读者。
假如没有这两个前提,你知道故事会怎么发展吗?只有两种结果。
一是像柳湘莲。面对宝钗勾引,他会直接痛斥,把【贱人】标签死死贴给她,会气不打一处来。认为她居心不良,想让自己当剩王八。
二是像秦钟。明知对方轻浮孟浪,不尊礼法,但正合己意,先上了再说呗。管她日后怎么样?反正也不打算负责。
而宝玉两者都不是,他就那么黏糊糊、黏糊糊的,既不愿意远离宝钗,却也绝不来真的。
你以为他真的彻底穿越,脑子里毫无封建女性贞操观吗?开玩笑!既然在那个时代,就一定有那个时代的观念。
浑身散发荷尔蒙的宝钗,尽管没有多姑娘的战绩,你也说不出她跟谁滚床单了,但她跟贵族女性判若天渊啊!
仅凭这一点,宝玉就不可能尊重她。荷尔蒙能令他享受,令他幻想,唯独不会令他尊重。
当宝钗或莺儿撩拨他时,只要周边没人、条件合适,他就瞬间入戏,配合她们表演,还之以更过份的撩拨。
于他而言,这仿佛是一场极有趣的游戏。而进入游戏的按键密码,独属于他和宝钗。
但是如果周边有人,他会拿出理智,秒变君子。他会尽力替宝钗掩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譬如:
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
变色龙每个人都会做。在男女这个超级敏感的领域里,有几人能做到直面内心?又有几个人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宝玉始终都在欲望和爱情的齿轮交错里翻滚着。
他从来不想娶宝钗,甚至一听这话就生气(可以理解哈,跟柳湘莲一样)。但是他也不想失去那个荷尔蒙仓库(也可以理解哈,跟秦钟一样)。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解析的宝玉心理,属于前期三角恋焦灼时期。中后期的宝玉发生了巨大变化。
黛钗关系的变化,不因为黛钗本人,而是因为宝玉的心理在变化。
07 可怜or可恨?我前文分析了宝黛钗的婚配条件,有个结论:宝钗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
前文是从阶级门第的角度分析,本文能让你明白:宝玉主观方面,也拒绝收宝钗为妾。
对比贾琏,你就明白了。
尤二姐是贾琏相中的妾室。因为是纳妾,所以不会对她抱有太高要求。家世、门第、财富都无所谓,甚至名声有污点也无所谓。
但是,你必须看到,贾琏对尤二姐相当欣赏。
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做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哪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
看看他说了尤二姐多少好处?正妻都远不及。尤其要注意【可敬可爱】四个字。
反观宝玉,他夸过宝钗什么?有吗?
因为有了纳妾念头,贾琏与尤二姐、尤老娘相见时,表现极为克制。偷偷留下九龙珮,用暗语说话,反而是那个时代应有的行为方式。
这是把选择权给了尤二姐。他可没有一直制造荷尔蒙话题去消磨尤二姐。
再反观宝玉........
可见,宝钗被视为娼妓,我没有冤枉她吧?!
把宝钗看做社会人,看做男性世界的缩影,那她就是卑鄙无耻的反派。
如果单纯以闺阁女子的角度来审视宝钗,还真是个可怜人。
因为她太不懂男人了!
不知是受了薛姨妈的教授,还是薛蟠的影响,她竟然以为靠性诱惑能包打天下。以为牺牲点色相就能高嫁,能转换阶级。
她是穿越了吗?现代社会这一套倒是挺好用。
现代社会不讲究出身门第,也没有严苛的贞操观。如果一个女生有色相,还肯牺牲色相,基本“无往不利”。
当然,所谓无往不利是暂时的,命运的反噬终究会降临。这是另一个话题。
回到正题上,现代是现代,古代是古代,宝钗对那个时代的男人,为什么丝毫不懂?
答案就是阶级差异!
很多人觉得我维护统治阶级,成天宣扬阶级碾压。其实大谬!阶级差异是社会的本质,不是装看不见就没有了。
你不正视这个问题,就不可能看懂古典名著。
红楼梦也写了很多低阶层。低阶层的男人就吃她这一套。
好比男仆,能摸上个媳妇就不错了,长的好点更是烧高香了,谁在乎品行?即便是贾琏对尤二姐的那种感情,也不需要。
可见,说到底,宝钗闹出的笑话都是被阶层所限。
她以为自己很懂男人,分分钟拿捏住他们的七寸。可惜,她懂得是低阶层男人,要的(想嫁)却是高阶层男人。
08 小结正因为红楼梦是高阶层视角,才让它那么难懂。
作者之所以正话反说,之所以笃定反话更有市场,也是因为他清楚,高阶层视角的非普及性。
宝钗符合低层次男性的一切幻想。
后世钗粉众多,那也是必然的。想让世人正视红楼梦,几乎不可能。
譬如35回宝玉和莺儿互撩这一段,写的多精彩啊,拍出来多么劲爆吸眼球啊?但为什么87版不拍呢?
不是专家不知道,也不是导演看不懂。他们都懂!都知道这一段暴露了宝钗的性手段,也暴露了宝玉视之为娼妓。正因为暴露的太狠,当然不能拍!必须删掉。
终究,他们要拍自己心目里的红楼梦,自己希望的薛宝钗,而不是原著的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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