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时候遇到一个老人，他年轻时候曾是风云人物，交游广阔，做生意发过财，也受过骗，背负巨债，生活落魄过。

因为沾亲带故，上一辈也有交情，所以见面后也有很多话题聊，在聊过以前的旧事后，我就问他一些身体如何保养的，看起来气色很好。

“唉，哪有什么保养啊，老了吃喝简单，心里也安静，主要是人没用了，事情也少了，这样消耗就少……”

我说这样挺好啊，逍遥自在，老人又叹了口气说，“你还年轻，不懂，等你到了七十来岁……不，六十岁后就差不多了解了，人是社会动物，闲下来，静下来是很难受的。”

“那您为啥不跟原来熟人联系、叙叙旧呢？”他直言没有那个心情和动机了。

“我现在主要是跟周围邻居熟，三天两头说说话，儿女都在外面打拼，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老人平静地说，“至于以前的关系，早就断了”。

也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而是亲戚有穷有富，原来“不行春风”，如今“难得秋雨”，过去没有人情牵扯，现在老了上人门不是招人烦吗？老人表示，穷亲戚自顾不暇，富亲戚事情多，过去都是给人添乱，不好。

“人要有自知之明，否则就容易自取其辱，俗话说盒儿亲戚，亲戚之间也是要看人情往来的，不能想当然。”

主要还是自己，老人说如果自己“有用”，手里有别人需要的东西，那亲戚走动也无妨，一来二去关系就亲近了，就算以前有些龃龉也能揭过，“但你看我现在，就是个农村普通的小老头，还有什么用？”

“在我60岁之前，原来的朋友还想着聚聚，60岁之后就无所谓了，彼此都熟悉，都混得一般，也都老了，日子乏善可陈，坐一起也没有什么说的，总不能彼此可怜，哭哭啼啼吧。”

老人说这番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或是想到了哪个故人，“人老了就是麻烦，自己越来越不自由，出个远门也要小孩管着，走不动咯……”

在老人看来，朋友到了一定年龄或阶段自然就会疏远，因为联系的理由和纽带越来越稀薄，“不是说没有丝毫的感情，而是感情没有了寄托，自然就变淡了。”

至于几十年不见面的同学，“早就成了陌生人，大家经历不一样，人生不一样，原来的印象早就模糊、对不上号了。”老人反问：就算见面，聊什么呢？没得聊。

“说来说去都是缘分尽了，大家各有各的人生，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不见。”

聊到后面老人就严肃告诉我，交情要看缘分，也要看彼此的用心，否则年轻时候看起来热闹，大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互相发誓一辈子同甘共苦，实际上都是扯淡。

“所谓朋友就是三观一致，志同道合，有共同的经历和感情基础，这样到了老年后，两个人还能拿记忆下酒，好歹做个伴。”

但朋友可遇不可求，老了后能一起喝酒，一起蹲在墙根晒太阳，很难得。“人到最后就是一个人”，老人说，“最重要的是你跟自己的关系如何”。

什么意思呢，按照老人的说法，就是自己如何看自己，对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如何看，是不是做到了应该做的事，是不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能不能心安。

“最怕就是后悔，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样就很麻烦，意味着自己的人生糟透了。”

跟老人一席话，受益匪浅。最后我就跟老人说还是要自我和解，“我觉得您还是太较真，看得太透了，这样就容易苦着自己。”

“不是老了没意思，而是人生本来就没意思，‘意思’是靠人自己找的。”对于我的说法，老人沉吟片刻说有道理，但他太老了，也不想改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是朝前看，过一天算一天。“到了我这个岁数，只要儿女过得好点就行，人老了也就这点盼头了。”

跟老人道别后，我在路上就一直想，人生在世，主要还是一个“心”字，最后一切也都落在这个“心”字上，不管是跟人的关系，还是跟自己的关系，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头来返璞归真，还是要讲一个真心诚意，问心无愧。

不然的话，终究是梦幻泡影，虚掷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