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胡善祥穿成明朝一小官的女儿,本打算小富即安。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在宫里做女官的大姐,胡善围出宫归家后,一心教导妹妹,好去宫里谋那泼天富贵。
朱瞻基上辈子是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穿到大明后在牢笼一样的宫廷里混日子。
直到皇帝给他选了个惯会装模做样的太孙妃,日子才有趣了起来。
精选片段:
建文四年农历四月初十日夜,寅时刚过,济宁城官员聚居的祥庆街寂静祥和。
街东头的胡府灯火通明,下人肃穆无声的做着手里的事情,没有人敢随意发出声音。
管家胡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已经有好半响没有听到太太的喊声了。
产房的门吱杻一声开了,胡诚忙上前低声询问:“太太怎么样啦?”
“不太好,已经没有力气了,你赶紧吩咐人去煮一碗鸡汤面来,再准备一些老参片。”林妈急促地说完,又赶紧把房门关上,静静地站在门口候着。
张氏静悄悄地躺着不远处的大床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散着,脸色惨白,肚子高高地隆起,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整个人几乎看不到生机。
林妈听到敲门声赶紧开门把东西端过来,向床前的两位产婆示意,合力把张氏扶起来,然后轻声道:“太太,您先吃些东西,也好积攒点力气。”
张氏无力睁眼,就着林妈的手勉强吞下几口热面,嘴角苦涩的笑意若隐若现。
她忽然眼睛暴睁,阵痛再次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随口而出。
众人见情况危急,迅速把她扶着躺好,开始新一轮的助产。
门外的胡诚被刚刚那一声惨叫吓得全身发抖,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找准方向,狼狈地向着东边微泛鱼白色的天际磕了几个响头。
嘴里念道:“求各路菩萨保佑我家太太平安无事……”
他虔诚的祷告还没做完,就被小厮的惊呼声打断,“大管家,您快看啊,那是什么?”
胡诚抬头看到一团红光从东面而来,越来越近,直至胡府的上空,院子里一时间犹如白昼。
院中众人纷纷跪倒,磕头不止。
恰巧此时房中响起婴儿的哭声,红光慢慢散去,胡诚连滚带爬的被小厮扶了起来。
听得产婆唱道:“母女平安,万福临门。”
早有伶俐的小厮点燃了挂在大门口的大窜鞭炮,街坊四邻都被这噼里啪啦的动静给吵醒了,一看外面的天色,吵吵嚷嚷的起床,整个济宁城都活泛了起来。
简清荷就在这光怪陆离的情景中降生,多年后她曾不止一次怨恨过这莫名其妙的红光。
但不管怎么样,她曲折不凡的一生都将会从这个黎明开始。
张氏憋着一口把孩子生下来,等听得一声啼哭,终于放心的昏睡过去。
简清荷迷迷瞪瞪的如在梦中,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耳朵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唯一的感觉就是正被人放到水里清洗。
不等她想更多,思维渐渐涣散,傻乎乎的睡着了。
因为这个家的男主人不在,简清荷的洗三和满月都及其简单,只有自家下人道了几句喜,张氏心绪不宁的样子让她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知道还经历怎样的波折。
一直到六月天最热的时候,她每日都只能保持短暂的清醒。
正在高兴渐渐能看清人影的时候,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凑到了她眼前,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胡瑄见她嘴角抽动,高兴地喊道:“娘,您看,妹妹的嘴刚刚动了一下呢。”
张氏推开他越凑越近的大脑袋,训斥道:“你都十一岁了,还这么不稳重,等你爹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娘,您千万不要告诉爹啊,儿子求您了。”胡瑄作为这个家里的小儿子,自然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胡荣常年在外公干,在家的时候总是很严厉的督促儿子求学上进,胡瑄对父亲的印象是威严居多。
“您看妹妹都笑了呢。”他总是自以为聪明的转移话题,但是看在张氏眼中哭的心都有,这个傻儿子喔。
边上一直很安静的胡善祯忍不住插嘴:“二哥你羞不羞啊,妹妹那么小知道什么啊。”
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头发都还没开始留,偏偏要板着脸装淑女,看得简清荷一阵好笑。
“你才讨厌呢,以后妹妹长大了,我告诉她你说她傻,以后都不理你,看你怎么办。”胡瑄说完还洋洋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胡善祯急了,跺着脚喊道:“娘,您看二哥他赖皮。”
张氏摇头笑道:“我可不管你们兄妹的胡闹,你看妹妹多乖啊。”
三双饱含感情的眼镜望向简清荷,她一直慌乱的心得到了片刻安抚,只觉得也许这一世也不是那么坏。
张氏有些累了,吩咐道:“瑄哥你带着善祯先回去上课,呆会儿你们王伯母要来看我。”
她如今一儿两女,照说也是个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
可是这个唯一的儿子性子憨直不说,于读书一道也是毫无天份,真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胡瑄拉着胡善祯给张氏行了个礼就往外跑,惹得善祯连连抱怨:“二哥,你慢点啊。”
胡瑄的笑声远远传来,简清荷听着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张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刚在孩子们面前的慈爱柔和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阴云密布。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拍着简清荷,一边问站在边上半天没出声的林妈:“她大嫂还是不愿意过府来吗?”
林妈恭敬道:“回太太,大少夫人在二小姐的洗三礼之后再也没有过问府里的事情,如今老爷不在家他们不过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张氏似笑非笑道:“我生囡囡九死一生她当不知道,如今时局艰难,抄家灭族的大祸就在眼前,她也当与她无关,你说我到底有那点对她不起的?”
她虽然是老爷的继室,但自从嫁进胡家一直战战兢兢的操持家事,对先夫人所生的大少爷也是诸多关心。老爷为了家宅安宁一直等大少爷成亲后才肯让她生下孩子她也认了,对大少夫人也从未摆过婆婆的架子,可就是这样对方还是各种不满意,最后闹得分府而居收场。
“太太,您现在可不能胡思乱想,老爷早先来信就说已经顺利的辞官了,要不了几天就会到家了。”
林妈能说的也就这些泛泛的安慰了,自从燕王大军取道济宁南下攻打京城起,整个胡家担惊受怕的过了几个月,至今还是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消沉度日,她们这些浮萍一样的下人其实心里更加害怕。
简清荷越听越想骂娘,好么,有个前途未卜的爹就算了,还有个冷眼旁观的大嫂,看样子还是个目光短浅、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个家不折不扣的就是个泥潭啊,可怜她只是个话都说不来的小婴儿。
大丫鬟推门进来,低头禀报:“太太,王夫人到了。”
“快请。”
张氏赶紧收拾好情绪,把简清荷放到林妈手里,急匆匆的迎了出去。一会儿与一位打扮爽朗的夫人走了进来,分礼落座后,张氏忍不住问道:“姐姐,京城可有传来什么最新的消息?”
王夫人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家等得着急,这才早早的赶过来说与你听。新皇在这个月十七举行了登基大典,听说文皇帝如今下落不明,陛下刚入宫的时候曾派军士清宫三日,也不知道你们家大姐是否安好。”
张氏忍不住垂泪道:“老爷一天没回来我这心是一天都不得安宁,老爷那个锦衣卫百户还是太、主皇帝看在大姐得用的份上赏赐的,如今要是能平平安安的辞了回来我就感天谢地了。”
“你们家大姐是历经两朝的尚宫,说危险也危险,但运作得当应该能够化险为夷的,现在内宫里的消息是一点也传不出来了。”
她能知道这些还要得益于在京城为官的王家二房可以随时传递消息回来,不然他们在济宁这个小城里只能听到些天下皆知的消息。
简清荷听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生不逢时说的就是她吧,一出生就经历改朝换代就算了,这家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还都被圈进去了。都说千秋霸业是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可千万不要用她胡家的人去填才好。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安安稳稳的老死,现在看来这也是个有点高的奢望了。
还有胡家的大姐,难道是她姑姑?都混了两个朝代了,年岁应该不小了吧,还是当尚宫的,连她爹的官都是因为她得来的,可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啊。
“我日日求神拜佛也不知菩萨能不能听到,可怜我的囡囡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父亲呢。”张氏说着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简清荷扭头看着这个不堪重负的女人,她这一世的娘,心里五味杂陈,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林妈见她跟着流泪却没有哭声,吓得赶紧打断张氏,“太太,您快别哭啦,三小姐都替您伤心呢。”
王夫人也劝,“您还有三个孩子要顾呢,现在情况不明,你得振作起来,没有消息传出来其实就还有希望。”
张氏忙着把简清荷抱过去,温柔的哄着,希望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简清荷能坚持听这半天都是强打精神了,反正最坏也就这样了,她一个连嗜睡症都抵抗不了的婴儿还是乖乖的睡觉吧。
真希望一觉醒来,这些经历都只是大梦一场。
对一个婴儿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的东西,除了吃喝拉撒睡,听八卦成了唯一的消遣。
听了越来越多的坏消息,简清荷愁得有点食欲不振,往日白胖的笑脸快速的瘦了下去,急得张氏请了一回大夫。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消磨过去,她对自己的处境依旧一筹莫展。
却说胡荣快马加鞭的赶路,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到了济宁,早先收到信知道家里太太快生了,安哥两口子又是靠不住的,就怕张氏有个好歹,胡家现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了。
胡诚天天到城门口等着,老远就见老爷带着两个随从风尘仆仆的骑马过来,想着这一段家里经历的种种波折和担忧,老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拿袖子胡乱一抹,跑上去叫了声:“老爷,您可回来了。”
胡荣见他这样,也差点老泪纵横,到底顾忌着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下了马坐上停在茶棚边的轿子往家去了。
张氏在家听了胡诚派回来的小厮禀报,连忙吩咐林妈去准备热水和晚饭,顾不得矜持疾步走到中庭门口等着去了。
胡荣在中庭门外下轿,看见站在那儿殷殷迎接他的张氏,走过去牵着她慢慢的走回后院,说来这是他们成亲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牵手而行。
一番洗簌过后,张氏陪着他用了晚饭,她见胡荣面色疲惫,加上天色晚了就没有派人去叫孩子们。
等下人都出去了,胡荣才执起她的手温和地说:“夫人,辛苦你了。”
张氏本来有太多的疑惑要问,此时因为这短短的几个字心中悲喜交加,抱着胡荣痛哭出声,只要他平安的回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胡荣见这个嫁给他十几年从来没有哭过的妻子,现在对着他哭得像个孩子,疲累的心中泛起一阵心疼。都说老夫疼少妻,到了他这里,因为要顾忌安哥和安哥媳妇的感受,有什么委屈都是张氏在受着,真正心疼她的时候反而很少。
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他装着漫不经心地说:“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样能哭?快擦了眼泪同我好好的说说话。”
“老爷还不兴我哭一场了,你不知道我生囡囡时差点就去了,现在想起来都害怕。”张氏忙用手帕擦了泪,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
“那小囡好吗?”
“好着呢,每天都特别能吃,瑾哥可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妹妹了,对善祯都没这么好过。”
“那就好,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出点什么意外。“胡荣叹气,“你也不要怨安哥和他媳妇,要怨就怨我好了,都是我把安哥教得太老实,完全管不住他媳妇,唉。”
“说什么怨不怨的,如今你平安回家了就什么都好了,我看老爷也累了,有什么以后再说吧,早些安置。”
“好,听你的。”
简清荷因为昨晚睡得早,今儿一大早奶娘都还没醒她就醒了,眼睛乱转开始胡思乱想。
她四处收集多方偷听还是没搞清楚这是哪个朝代,听样子像是明朝,可又不能十分肯定。
其实对于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来说生在哪个朝代其实并无多大关系,但在流行株连九族的古代,大环境对于一个人的身家性命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她无聊得都想试一试婴儿是不是真的可以啃到自己脚丫子的时候,抬眼就看到她娘今天梳了个云鬓 ,簪了一枚鎏金錾花银钗;里边穿鹅黄交领短袄,外面还罩了件流彩暗花锦缎直领对襟短袄,直领上、下各一枚溜金蜂赶菊钮扣;配了一条柳绿马面裙,裙底绣一圈暗绿窄襕。
一眼望去唯一的感觉就是温婉雅致,再加上温润的面容上扬起的微笑,与前些日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是明朝士庶之妻比较经典的打扮,原来真的是明朝。
她被抱着到了正厅,上座坐着位头戴网巾,身穿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这就是她这一世的爹了。
跟她想象中颓然的糟老头样完全不一样,不止穿着精神,面色也平和,甚至在看到她们进去的时候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在知天命之年,不显丝毫老态,浑身透着历经世事的从容和儒雅。看着不像是干了多年锦衣卫的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士。
左边坐着大哥胡安一家四口,右边坐着胡瑄和胡善祯,给她娘空了个位置。
她爹语气激动地说:“快把囡囡抱过来我看看。”
简清荷听这语气,应该是对她还挺期待的吧,又听得问道:“我们小囡囡可乖啊?”
她娘笑容可掬地答道:“从出生就很乖,就是还等着老爷回来取名字呢。”
胡荣斜过身用手摸了摸她的脸,见这个孩子长相只是平常,唯有双眼清澈水润比常人更甚。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女儿家太漂亮还有个红颜薄命的说法。
“小囡就叫善祥吧,取其吉祥如意之意,愿我们小囡囡一生都如意顺遂。”这是一个父亲给孩子最好的祝福了。
这名字比以前的还大气些,难得是在古代没被取个婉啊,花啊的,真是不错,为了表示满意,她使劲挥了挥小手,哇哇叫了两声,越发想赶紧学会说话了。
她娘顿了顿,然后慈爱的看着她说:“囡囡以后就叫善祥了,可要快快长大啊。”
看样子她爹暂时是没什么事了,现在就看胡家大姐头上的那把剑会怎么落下来了,当然如果她的头还在的话。
胡荣也没管在座的其他儿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望着门外好一会儿,才对张氏说:“大姐乞归,已获恩准,等宫里重新进行女官采选之后,年前应该就能到家了。”
“大姐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张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昨晚见老爷太累没好问,胡家总算是暂时渡过了这场危机。
胡荣接着说:“此番宫中骤变,全靠她平日做事恭谨,又有交好的太监多番周旋才得以平安无事。除安哥外,你们都没见过她,你紧着把她娘当年住的的宁馨院收拾出来,把该添置的东西都添置好。”
张氏闻言楞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拍着胡善祥的背,恳切地说:“老爷放心就是,前头姐姐留下的东西除当初安哥结婚时,给安哥媳妇分了一部分,其余的都入库存放着,大姐回后来自然都要给大姐的;我再吩咐胡诚采买些时兴的家具和布料首饰,等大姐归家后看需要什么再添置些。”
胡荣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胡安吩咐道:“安哥,你下月底出发,沿驿道往京城方向去接大姐,她此番出宫虽说会有宦官相送,但如今时局混乱,我不是太放心。”
“请父亲放心,”胡安连忙站起来回答说,声音有些哽咽,“我定将姐姐平安接回家来。”
胡善祥听到这儿,才了悟原来他们说的大姐,不是她的姑姑就是她的大姐呀,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岁,怎么算也三十好几了吧。
胡善祥一边乱想,一边走神乱看,她大嫂从刚开始就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坐那儿。
除了时不时的关注自己的一双儿女,全程不发一言,不特别注意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实在不像她娘说的那样可恶啊,是因为有她爹在,还是她娘对此人有偏见?
胡荣经过这样场波及天下的改朝换代,对仕途已经灰心。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胡荣才干本事都不出挑,自然不会是例外。也是时候好好的操心一番家中的事情了,这一大家子面和心不合的样子,大姐回来之后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他咳嗽了一声对周氏道:“安哥媳妇,在大姐没到家之前的这一段时间,你要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你不仅是长嫂,还是我胡氏一族的宗妇。这个家迟早得由你们来当,我和你娘操心了这些年,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周氏低头道:“请爹放心,儿媳妇一定尽心尽力把家管好。”
她这些年与张氏别扭,不过就是怕老爷偏疼小儿子,以后分家吃亏。再说也没有婆婆在儿媳妇当家的理,所以她干脆以退为进,搬出祖宅。既不用每天到婆婆面前立规矩,又能表现出自己的姿态来。现在有老爷的发话,她这个家自然就当得名正言顺了。
“我一会儿就让林妈把大库房的钥匙给你送过去,我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好,要偏劳大嫂了。”张氏还是温温和和的说话,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对失去管家的权利有没有意见。
胡善祥听得有些恍惚,本以为家主回来了就天下太平了,原来这一家子的人心中各有思量,每个人都是隐藏情绪的高手,以她那点道行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只是本能的感觉到眼前的场景并不是表面上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晃就到了腊月,自从胡安出发去接大姐,家里的气氛日渐紧张。
张氏每日里忙着收拾宁馨院,安排伺候的下人,整理先夫人留下的东西。每天只能在晚饭后来看胡善祥一小会儿。大嫂也走马上任,开始操持过年的用度,据说家里的下人如今都被管理得很服帖。
她爹时不时要出去拜访亲友,打听现在的时局。
腊月二十三的下午,胡善围一行冒着大雪安静地进了家门。
来不及与家中众人寒暄,稍作休息就跟她爹到外书房谈话去了。
在胡荣心目中,最爱重的是原配刑夫人,最疼爱和愧疚的就是胡善围了。一来胡善围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感情自然要特殊一些;二来靠着她在宫里努力,胡家享受了二十来年的好日子,心中不是不愧疚的。
父女两围着火盆而坐,也没什么抱头痛哭的戏码,胡善围早已学会了笑着面对一切困境。
胡家现今看似安稳,可等胡荣老去之后,家里这点官宦人家的体面可能都会保不住了。
回济宁的这一路胡善围除了观察安哥的为人处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家族未来。
她直接问胡荣:“父亲可曾想过家里以后该怎样走下去?”
“你五岁入宫时,安哥才三岁,我生怕后娘对他不好硬是没敢续弦,等他大了才娶了瑄哥的娘,可这两个儿子都太过老实,安哥如今只爱打理家中庶务,早已不再读书。瑄哥读书也平常,想科举进身是几乎没有可能了。”
“我很担心,”她又说,“家里竟然闹到分府而居的地步了,除了远在台州的二叔,与其他族人是早出了五服的,他们兄弟两再不齐心协力,胡家还谈什么将来。”
“主要还是安哥媳妇一直想当家做主,瑄哥他娘一直退让,她们实是相处不好。”胡荣有些不自在的用火钳翻了翻燃着的银丝炭。
“她们?”胡善围冷哼一声,“她们我自有计较,整日盯着眼前这点东西,就没想过照这样下去这些东西早晚保不住。”
“先不说家里这些糟心事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你在宫里九死一生的出来,以后也该舒坦的过点简单日子啦。”胡荣年纪大了之后最见不得家里人有龌龊,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粉饰太平,这可能是所有老人都有的毛病。
胡善围可不会被她爹三两句话就打发了,接着问:“我听安哥说善祥出生的时候有红光临门,是不是真的?”
胡荣打起精神,眼前神色平静的大女儿早就不是当初事事听话的小囡囡了,“只有胡诚和一干下人见到,以胡诚的为人应该不会口出妄言。”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好的栽培善祥。”胡善围轻笑,“我们这样的家族如果能出一个受宠的皇妃,本本份份的足可保家中五十年太平,至于五十年之后就不是我和父亲能够操心的了。”
“这……,万岁龙威日盛,小户人家的女儿怕是没办法讨到好处。”胡荣迟疑,他也是被血雨腥风的宫变吓着了。
“自然不是当朝,皇长孙龙章凤姿我是见过的,比善祥大四岁。就算不行也可以进宫去做女官,现在有入宫五年就可以归家的。”胡善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爹,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
胡荣回避她的目光,思索半响才说:“你容我想想吧,我这心里一时也没个主意。今儿天也不早了,你用过晚饭就早早休息吧,明日再去见瑾哥他娘。”
他们在这儿谈得不是很愉快,胡善祥和她娘也不得安生。
张氏听说胡善围到家了,急急忙忙赶到前院去,愣是扑了个空,带着一身冷气回了房。
胡善祥躺在炕上看她娘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现在胆子跟麻雀差不多大,一有风吹草动也跟着瞎紧张,这种对未来毫无把握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一个她没见过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行了礼凑到张氏耳边一阵嘀咕。
胡善祥只隐约听到三小姐将来入宫什么的,还没等她分析个明白,被张氏的一声怒喝激回了神。
“胡善围打的好主意,我看她敢不敢。”张氏抓起一个茶杯就砸了出去。
然后眼泪像有个开关似的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林妈看着不对,忙把跑到门口去看了看,见没人挥手让小丫鬟出去了。
把房门仔细关好,走回来低声的安慰:“太太,这个当口你可不能乱了方寸。”
张氏听了更加伤心,语气绝望说:“她自己在宫里二十几年,难道不知道宫中艰难,如何还要送我的善祥去受罪?”
“这也就是暂时一说,离三小姐长大还有好些年呢,往后慢慢想办法就是。”
“他们做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去反对,这些年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但在老爷心目中谁都比不上先太太和大姐。”
胡善祥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大冷天硬是憋出了一身冷汗,她那大姐一回家竟然打的是把她也送进宫的念头。
就她这个性格别说进宫了,到复杂一点的后宅大院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场穿越本以为是来种田的,后来看张氏和大嫂不睦,又以为是走宅斗路线的,可这会儿居然还要往宫斗上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她重活一世可不是拿来被人当炮灰的,那些想让她乖乖就范的人等着看好了。
这一夜她爹也没回后院,张氏搂着她悄悄的哭了半宿,这个平日里温柔安静的女人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稍稍退下伪装,压抑的哭一场。
张氏打理这个家十几年,所以才能让小丫鬟跑来告密,等胡善围安定下来,她那点手段肯定是没有什么用了。以后她和三个孩子都会被胡善围捏在手里动弹不得,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胡善祯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张氏房里,坐在炕上一脸濡慕的看着她娘打扮。
张氏今儿慎重的戴了个金丝狄髻,在立领长袄外边套了件淡蓝色的长袖对襟褙子,看着比平日老了五岁不止,倒着实稳重大气了些。
收拾好了,娘三就出门到后院的正厅去,冬日的早晨寒风凛冽,奶娘赶紧把她的脸密密实实的挡了起来,至今她都没搞清楚这院子是个什么布局。
没几步路就到了,她娘一进去就端坐在主位上,善祯跟着坐到进门右手边的椅子上,胡善祥只能被奶娘抱着站到善祯的旁边。
她娘紧张得扯了好几下帕子,还要故作平静的望向门口,胡善祥也跟着扬长了脖子往外看。
不多一会儿,大嫂缓步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位头戴棕帽 ,身着湖绿色襦裙的女子,打扮极其简单,脸上恰到好处的挂着微笑,行走间如行云般舒缓。
走近了才发现容貌也是精致的,本来应像桃花般艳丽的面容反倒因为气质和妆容的关系变得温润起来。
胡善祥心道,宫里出来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二人屈身行礼,口道:“太太万福。”
张氏立刻叫起,笑容满面的等着她们走到左边的椅子上去就座。
胡善围正好坐在善祥的对面,无论从容貌和气度上都比她娘高出一大截,难怪她娘紧张的要死。
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她娘已经找不到更多的话来说,略有些尴尬的给胡善围介绍两个妹妹。
胡善围一边温柔的叫身后的丫鬟端了个小托盘出来交给林妈,一边对她娘说:“这是我给弟弟妹妹准备的一些小东西,都是宫里时兴的样式,就是图个新鲜。”
她娘客气的说:“劳大姐惦记他们。”
胡善祯董事的跟着起身道谢,大嫂就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她们,叫人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来。
胡善围见林妈收好了礼物,把目光投向胡善祥的方向,笑容满面的说:“快把小妹妹抱过来我看看,听安哥说是个乖巧的。”
胡善祥这才发现,她的这位大姐,纵使面容温和,眼神却深邃的叫人心悸,明明笑得一团和气,却不会给人软弱可欺的感觉。
她娘微微颔首,奶娘就把她抱了过去,到旁了还能闻见一抹极淡的馨香,胡善围摸了摸她的小手,笑道:“太太好福气,善祥果真大气乖巧。”
她娘柔声道:“老爷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一生都平安顺遂。早先我们一直担心你在宫里的处境,如今到家就好了。我知你自幼善读诗书,特地在宁馨院收拾了一间书房,院子的布置有不合意的,等你歇息好了再慢慢改。”
胡善围面容平静,口气感激地说:“这些年全靠太太照顾父亲和安哥,我在宫里也是日夜想着家里。”
“日间几个孩子都要上课,傍晚你与弟妹们给先给你母亲磕头进香,告知她你如今平安归家了。”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张氏必须做得毫无错处,不然以后肯定会更被动。
“多谢太太,我还要到安哥那里看看,就不打扰太太了。”说着和大嫂行礼出去了。
张氏坐着好一会儿没动,舒了口气挥手让婆子把她们姐妹带下去,留下林妈单独说话。
这场简短的会面让胡善祥对自己的识人之能再次绝望,要不是昨晚就知道对方正在打着要她为家族牺牲的主意,就今天这个样子,多半还以为是个慈眉善目的长姐呢,与她设想的面目可憎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