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权力学原理看大明丞相李善长之死
本文为黄大拿明史拍案原创,未经授权,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获取授权,并只允许微信公众号转载,不可发在其他渠道,违者必究。授权转载时还请在文初注明出处和作者,谢谢!
撰文|黄大拿
洪武四年,朱元璋创建大明帝国不久,朱元璋的儿女亲家、开国丞相李善长向皇帝申请退休,理由是身体不好难当重任。
这一年,李善长58岁。按照常理,58岁本是政坛角逐的黄金年龄。自称身体不好的李善长最后活到了77岁,而且如果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再活下去,77岁的李大人要再享一段荣华富贵,看样子也没有任何问题。
显然,58岁的李善长主动退出权力场,所谓身体不好只是一句托词。
在权力的巅峰主动求退,需要非同一般的大智慧。李善长固然精明,但他不知道,对他及其家族而言,一场灭顶之灾,却不是他主观上想躲就躲得过去的。
一
猜中了朱元璋,上对了“锦囊”
李善长,安徽定远人,和后来也做过丞相的胡惟庸是小同乡,和朱元璋是大同乡。按照《明史》的记载,这个人“少读书有智计,习法家言,策事多中”。
《明史》此处的用词值得玩味。“少读书”,是说他受过一些基础的教育,而这种教育肯定是儒家的,又说他“习法家言”,即表明李善长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儒生,那种儒生有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和受命于天的使命感,常常认为天地间有他这一号人物,就是来“上致君于尧舜,下救民出水火”的,而爱“习法家言”的人则往往世俗的多了,他们热衷于仕宦和富贵,并且为达目的常常不惜手段。
从史实看,李善长的确就是乱世中一个很世俗的人物,他有计谋和手腕,希望以此换得功名利禄,并荫及子孙,而儒生常有的导君于正、匡扶社稷的理想,在其头脑中,是相当稀薄的。
在李善长最初投奔朱元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口袋里装着“锦囊”的策士的面目。
朱元璋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平定天下,他回答说:“应该向秦末大乱中起家的汉高祖刘邦学习,刘邦同样是一介草民,但他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乱杀人,仅仅五年,便成就了帝业。您是濠(今凤阳)人,距汉高祖的老家沛县不远。山川王气,就应在您身上,只要您效仿刘邦,天下一定是您的。”
李善长是不是真的特别关心乱世中的人命,是值得质疑的,在我看来,他口袋里装着的肯定不止一个锦囊,他之所以打开“不嗜杀人”这个锦囊,多半原因是,他摸准了这个锦囊很对面前这位雄心勃勃,一心要夺取天下的主子的脾胃。
朱元璋果然大喜,让李善长在军中“为参谋,预机画,主馈饷,甚见亲信。”“为参谋、预机画”是做智囊,“主馈饷”是负责后勤补给,如果知道汉代萧何就是靠为刘邦转运粮饷而摘得第一功,荣升丞相,当能明白,李善长对朱元璋夺天下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李善长的这种重要作用,是得到了朱元璋认可的。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朱元璋说李善长虽然没有在战场上的军功,但“给军食,功甚大,宜进封大国”,乃授太师、中书左丞相,封韩国公,岁禄四千石,子孙世袭。
除了这些,朱元璋更赐给李善长铁券,“免二死,子免一死”,即李善长本人凭此铁券,可以赦免两次死罪,其子可以赦免一次。当时封公的六个人中,李善长名列第一,朱元璋颁发的“嘉奖令”上,李善长被比作汉代的萧何,其风光在洪武功臣中一时无两。
二
李善长全家被杀,参与谋反实为裁赃
对比李善长在明初的风光,其谢幕的场景就尤其令人惊诧了。
洪武二十三年,在残酷的所谓胡惟庸谋反案稍稍平息之后,原本退休在家安度晚年的李善长被人告发与胡案有关,除了李善长本人,他的妻、女、弟、侄四家有70余人被株连至死;唯一幸存的,他的儿子李祺,因为娶了朱元璋的女儿,是驸马,总算被赐恩免死,但也要和公主一起被发配,李祺的两个儿子(应该尚属少年),实际上也是朱元璋的外孙,也因为沾公主的光,才没有受这个惨案的牵连。
李善长全家被杀,表面原因是牵涉进了胡惟庸的谋反案。但这一点极为蹊跷。
洪武十八年,“反臣”胡惟庸的脑袋早已“搬家”多年,突然有人跑出来,揭发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父子“实为胡党”,此时圣恩仍如雨露,说“免死吧”。
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为一个犯罪的亲戚叫丁斌的求情,不知何故,一件鸡毛大的小事居然闹到了朱元璋那里,皇帝下令审讯。而这个丁斌过去曾在李善长家服务,很奇怪,他没有就事论事,交待故李丞相是怎样为他请托免罪的,却直往心惊肉跳的事上扯,即李善长家族与胡惟庸的瓜葛。明太祖先逮捕了李存义父子,拷讯之下,总算拿到了最有“价值”的内容。
按《明史》记载,李存义父子是这样供认的:胡惟庸想造反,便使亲家李存义去游说李善长,李善长起初大惊,说这是灭九族的勾当啊。不久胡惟庸又派李善长的老友去劝诱,说事成之后当封其为王,善长“不许,然颇心动”。后来胡惟庸亲自出马,善长“犹不许”。过了一段,胡惟庸又让李存义去劝说兄长,李善长叹了一口气说:“我老了,等我死后,你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仅此似乎还不足定案,很快,在李善长家的几个奴仆,也纷纷告发李善长和胡惟庸的阴谋。“大逆不道”的罪名终于成立。
有意思的是连老天也示意李善长该死了,《明史》上说,李善长刚刚定罪的时候,星相学家“言星变”,卜了一卦,说上天示意要“移大臣”。须知,因天象的异变杀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的老谱,唐末时,一个依附军头的权相,就是以这种理由来清除他不喜欢的二十多位同僚的,结果“朝班为之一空”。现在李丞相既然也到了天厌之的份儿上,还有何说?皇帝当年亲赐的那个可以免二死的“铁券”,也成了一张废纸……
异代论史,现在可以判定此案纯属栽赃。
李善长当年冒万死,才有了后来他在新朝中的地位,他已经是勋臣第一,得到了“公”的最高爵位,儿子当了驸马,亲戚都当了大官,一个做臣子的到了这一步已是顶点。如果他像别人指控的那样,辅助胡惟庸谋反成功,他又能到哪一步?充其量不过仍是勋臣第一,能超过他现在已得到的一切吗?何况,李善长又不是小孩子,他难道不知,取天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元末大乱中,起来争天下的人多了,除了您朱皇帝,不是都灰飞烟灭了吗?这些李善长当年都曾目睹和亲历,他怎么可能在即将“翘辫子”的高年,却非要去冒这种危险?
再看李存义父子的供词。不能不承认,主持这个案子的是一个深文周纳的“办案高手”。如果在这个供词中,出现的是这样一个李善长:要谋反的胡惟庸一开始游说他,许以利益,他就怦然心动,甚至跃跃欲试,那会给观者怎样的感觉?肯定是滑稽!像李善长这样已经得到太多特权享尽荣华又老于世故的人,在关系身家性命的问题上,哪会像一个毛孩子这样轻率呢?
于是,我们看到,供词中的李善长是再三再四拒绝参加谋反的,只不过,这种“拒绝”显得不太坚决和果断,临到最后,甚至还有一点欲拒还迎的意思。这样一副面目的李善长,相对而言就“可信”多了,坐以“谋反”的罪名也就不那么让人生疑了。
然而,朱元璋漏算的是,这种供词看上去表面越完美,其实越容易让人生疑,因为“做”的意味也就更浓厚,有一点现代审讯经验的人对此当不难理解。
三
“别离我太近”:权力学的一条原理
朱元璋为什么非要置李善长于死地?
这就要说到权力学的一条原理。根据权力学原则,最高统治者与属下之间需要一个权力空白区,这时最高统治者在心理上才会感到安全,宋太祖赵匡胤的一句名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堪称这条原理最形象的阐释。
“别离我太近”,因为“太近”,别人总担心你会不会轻易跨过那条太短的距离,取而代之。所以太近则生疑,生疑则要吃人。而作为明太祖同乡、故友、勋臣、亲家的李丞相,幸乎不幸乎,就是这个离朱元璋太近的人。朱元璋的发迹史,李善长最清楚;朱元璋搭建的新的政治权力结构中,李善长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作为明朝官僚中淮西集团首领的李善长,故旧戚党满布朝堂,势力盘根错结;……
这样一个李善长,能让那个虽然在他前面,但离他只有一箭之遥的人放心吗?何况,这个人是朱元璋?
有人会说,李善长和那个信国公汤和一样,不是老早就退休了吗?他还有什么会惹朱元璋疑虑?对此,明末顾起元分析得甚好,他认为汤和此人本来就是个忠厚人,其谦退只会让朱元璋高兴,而不会产生怀疑,而李善长就不同了,他是以谋略起家的,所以,他的谦退,只会被认为是老谋深算者的一时韬晦之计,越这样,越让人不放心。
顾起元分析得很对,除此之外,我觉得,李善长与汤和的退休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即汤和是一退全退,代表着他从政坛上的完全隐退,而李善长不一样,他即使从朝堂上消失了,但其影响还是一目了然
《明史》叙述朱元璋和李善长关系演变时使用的是这样一些句子:“帝始稍厌之”,“帝衔之”,“帝怒”,……可以清楚看出,在很早的时候,在李善长家族还有着表面风光的时候,杀机就在他头顶盘旋。
只不过,皇帝也是人,他在杀心盈怀的时候,可能难免想起了当年的患难与共,想起了这个人的种种功劳和苦劳,更可能还有很多的现实考量。毕竟,杀开国第一文臣、宰相,常常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许正是拖了这么久,直到李善长77岁,朱元璋才下定决心的原因。虐杀的阴云在天空几度徘徊和犹疑,最终还是决然降落到了人间……
知道韬晦避祸、激流勇退的李善长也落了个身首异处,明朝权力场就是个高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