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名校的校园生态，和，孩子们的恶作剧

文/胡北风

在西安，高中能上五大名校，绝对是件幸运的事。但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如果你真的考上五大名校，在近乎苛刻的严格管理下，你能否能扛下来？是需要勇气、韧性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

家长也一样，做好起五更睡半夜的准备，用新时代特色的含辛茹苦，陪伴孩子度过3年艰苦卓绝的高中生活。

1

一个五大名校高中生的标准作息如下：

早上6点起床（住校生6点半，个别同学5点偷着起床在厕所赶作业）；

7:20早自习，8点前后上课到12点，早上可能会上5节课；

午餐一般在学校解决，个别人带饭（自做的便当）；如果老师稍微拖堂15分钟，你可能就没饭吃，因为人真的很多，排长队，很恐怖的长队；

中午个别男孩会打篮球，大多回教室做作业（刷题）；

下午2点到5点40上课，下课不放学，一般要参加培优、竞赛班培训，不参加的学生也不能回家，如果你不想待到教室外边，最好参加；

晚6点半到6点50放学，住校生7点半上自习；走读生最迟8点开始做作业；作业一般以页来计算，数学至少2页（双面），15到20道题；其他以此类推。

什么时候睡觉，基本看你做作业的速度效率，学霸11点，一般12点半，部分人1点半以后；

周末一般学校组织补课1天，另一天看家长安排，大多上各种补习班。

也就是说，一周6天，每天上10节课；一天24小时，至少16个小时上课做作业刷题。

也就是说，西安市乃至全省最聪明的学生，在以这样的强度“比学赶超”，因此多家名校所宣称的“90%以上的一本率”，绝不是乱吹的。

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孩子毕竟是孩子，天性要冲破束缚。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标准程序”，孩子们想了各种办法来寻开心：

比如商量好带菜吃火锅，

日常管理中和老师斗智斗勇恶作剧，

在QQ群里给老师校长编段子，

有时候作业太多实在做不完，某几个人会互相分工各做几道，早自习再互抄，次日班上流行几个版本，一人错、人人错，以至于老师误以为某个知识点没讲清楚，自觉补课再讲一遍，孩子们闷声偷着乐……

顺便说一句，数学题真的很难，家教最好请交大、西工大的学生，别的学校，最多两次人家多会知难而退。

2

学校搞各个科目教学评估调查，作业多不多、多长时间写完之类。因为是匿名问卷，孩子就说实话：作业多，每天四个小时……。谁知，几天后老师找到孩子“做工作”，说不能这样填，否则会扣老师工资，孩子不承认是自己提交的但老师说认得字体，搞得很不愉快；

第二个月，又搞问卷调查，孩子就直接写作业很少、半小时。没想到年级组长看到了，直接找代课老师谈话，批评高中课程这么紧，作业太少怎么行？这是不负责任！代课老师很恼火，又找谈话，孩子很委屈，回来说：本来以为学校问卷调查是真心问你，谁知学校还给自己留了一手，我都分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真话不能说？说假话也不行？非得逼着我们编一些很真的假话，或者很假的真话吗！

这两次荒唐经历，教育了全班学生，孩子说：

从此后，他们只要被抽到去填写问卷调查，都用“答非所问”这一招；

你问什么？我偏偏不直接回答，只是似是而非一通溢美之词、字迹工整满满一张A4（不认真、敷衍要重填）就可以，绝对保险正确！

如问某门功课作业多不多？存在哪些问题？

标准答案是——

我们老师教得可好了，他篮球打的特别好，我们特别喜欢我们老师，教学特别讲究方法，作业不太难，每天都能做完……

一大堆正确的废话就管用，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还要学会应付教育局暗访或者任何看起来像记者的人，不管他问什么，哪怕“你是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标准回答一律是——不知道。

朋友感慨道，以前只知道有段传统相声叫《答非所问》。这是个老段子，俩人互相难为，约定不许说真话，五句全部答非所问算赢：

你多大了？我刚吃炸酱面。

你是哪里人？今天天气不错。

你家几口人？我刚出去买包烟。

这是第几句？第四句。

好，你输了......

一群大人议论纷纷：学校教书育人，怎么能逼（教）孩子学着说假话，难道老师校长真的不知道咋回事？明知道是形式主义、假大空，却偏偏装的真的一样，就像《皇帝的新装》里那几个宰相大臣，煞有介事地在虚拟织布机上忙活……

另一个说，学校也是没办法？有关部门的要求看起来没错，素质教育更没错。如果按照教育部要求作业少减负不补课，怎么和其他名校竞争？清北一本率怎么保证？到时候考不到好大学，你又该哭了。

3

国家有要求，教育局不能不检查；高考升学率是硬指标，学校也不能不补课，怎么办？只能玩猫鼠游戏，一方一本正经地查，一方千方百计地补。

要说补课是五大名校（包括各分校）的标配，很少人会有异议，其他想冲名校的中学，补得更厉害。

而且，你即使不在学校补课，也会在培训机构补，大家都补课的情况下，谁不补课自己都睡不着——吓的，万一孩子没补课，吃亏在某一道题上，岂非自找苦吃？

每年寒暑假、“五一”、“十一”学校一般都会安排补课，头疼事情紧跟着就来了。一些孩子讨厌这种连轴转的生活，个别人就会举报自己的学校，让教育局来干涉然后去玩，这种情况五大名校实际上已经多次出现，最多上两天就得歇菜；

更多见的是校外培训机构对五大名校以家长名义举报，后者补课抢了他们的生意，在补课上双方成了同行竞争者。比如西xx附中，铁x中都曾多次遭遇举报，被迫中止。

教育管理部门职责所在，接到举报就得干预，经常这边举报完等着下课放学，没动作或动作慢点，就继续打举报电话——直到彻底搅黄了事。

孩子们说，学生一般不会举报自己学校，因为这样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而且学校还会追查，学生们尽管心里欢喜“被举报”但嘴里也会支持学校立场——这是哪个混蛋，专给学校捣乱，自己不想补还不让别人学，心理太阴暗！（嘻嘻）

某种程度上，其实补课是走夜路吹口哨——家长给自己壮胆。到底有多大功效，谁也不好评估。一位同事的儿子号称学霸，从三年级开始就在外面上各种培训班，奥数班，成绩一直很好，中学如愿进入五大名校继续名列前茅，高中开始被老师带着参加各种竞赛希望能拿名次，保送上清北。谁知最后名次不理想，大半年没上课反倒影响了成绩，最后上了中国科大。用他妈妈的话来说，那也是用钱堆出来的，最后想走捷径，却绕了远路。

本人的孩子也在中考前上了加强班、培训班，几个月花了两三万，结果觉得上了当。大小培训机构投其所好，一套话术，不由你不动心。

4

在学校层面起什么作用，我不知道。但对每个家长来说，以家委会名义出现的“家长群”，其实却是一个帮助班主任管理学生、发各种通知的团体，有时附带卖参考书、收补课费。

因为要想尽一切可能安排补课，在群里放假通知一般很模糊，经常有家长问：几号放假？几号收假？答案都是按国家规定办，即使到了9月30日下午，国庆咋放假还是一头雾水，孩子们收到通知也常常是最后一刻：明天开始放假，简直是意外之喜，马上一片欢呼。

说放就放，最后一刻才定，可苦了那些外区县来的住校生。如果早通知家长可以来接，下午五六点才定，外地家长根本来不及。那住学校吧，不行，一旦放长假学校规定要封宿舍。这些孩子只能临时投亲靠友，实在没法子的就住酒店，或在同学家里借宿一晚。

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因为收假也常常是临时起意，所以外地学生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没车来不了，放心大胆在家赖半天。

群里经常有家委会代表发言，语文老师推荐阅读《蒙曼品最美唐诗》、汪曾祺《人间草木》，哪位需要请报名？刚开始应者寥寥，一会就聚集成群三四十人热烈响应。这时你就会动摇，要不要给孩子买？不买如果老师讲怎么办？

买吧，家里《唐诗三百首》从小到大已经买过四个版本，说来说去还是那三百首，我就不信区区蒙曼能读出什么最雅正最美、最唤醒灵魂来？汪曾祺全集家里都有，我强力反对，妻子却已经报名交钱，理由是为几十块钱跟班集体较劲值当吗？

各种补课、竞赛班收费也由家长收取，微信转账就好，每个月总有三两次，两三千元，至于哪些课补了、哪些老师上了、效果怎样一概不知，也没人愿意问。双方都是尽心而已。

5

如何保证这一点，只能是抓生源（越来越难）、抓管理（越来越严）。

这也没有错，问题是，教育毕竟不完全是产业生意，国家相关教育政策比如小班制、减负、学区建设要求等也必须落实，怎么办？前段日子国庆前后，不知为什么，风声传来，教育局要清查各中学非西安学籍学生，也就是各区县考来的尖子生。各大名校如临大敌，精心准备，校领导给各年级主任、班主任打招呼，上边检查，谁出问题处理谁；各年级、班级甚至提前预演彩排——

校长接到上级电话要来检查，马上通知年级组长，启动预案：

一声哨子离班；两声哨子撤离教学楼，到达指定地点；三声哨子操场集合，组织转移，等等。

上述学生离开后，其他受指派学生立即搬走空桌子（贴名字），整理教室。

按照孩子们的说法，绝对比地震避险要更快更有序。只有年级组长有哨子，有人说明天也买几个，下课乱吹，看会怎么样，说归说，没人敢。

……

一个朋友孩子在友谊路某名校分校区上高中，回来说班上有几天只剩下30多个学生，其余都被疏散到行政楼图书馆的角落躲起来——就像抗战时期躲警报，一日数惊。

校长、主任直接隐身校门口保持监视，班主任、年级主任站在楼道随时待命，一帮学生嘻嘻哈哈在楼上看笑话……

更有趣的是这样一件事：

某日，某名校为了补课，特意在外边包了家饭店整整一层。

各班学生鱼贯而入，进门一看是圆桌个个眉开眼笑，十几个人一大桌，只是没菜，只好老老实实掏出笔记本，开始上课。楼梯口，是年级主任、班主任把风；饭店大堂，校长手持手机亲自坐镇。有人想上楼去吃饭，都会被严肃告知：不行，这一层我们全包了！

就此孩子们编了一句歇后语：

五大名校包饭店——拿笔不拿筷，准看不准吃。

6

在老同学聚会的饭桌上，大多孩子都在上高中，家长们互道苦水。学校五花八门，有些是原省市重点、后来的标准化示范高中，也有五大名校、八大名校的学生。孩子们口中，他们的学校千奇百怪：

有的学校不知为何，校园安保外包给社会上的保安公司，人家和学校签合同，严格执行校长的意图要求，迟到一分钟也不行，一点情面不讲。常常老师也被堵在校门口，扣分扣工资，那天他送孩子去，堵车，眼见校门在孩子奔跑中缓缓合上，上去说好话，没人理你。请假也不行，班主任只有半天权限，超过3天，只能办理休学手续；一个孩子讲的更是绘声绘色：

有时我们正上课，突然一个黑影从窗外掠过，咔擦一声，完了，肯定有人睡觉被偷拍了，班主任惨了，要被扣工资挨批评，睡觉的那个人更惨，这个星期都别打算好过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突然走进教室，对老师打个招呼说找某某某，然后走到那个倒霉蛋面前说：你睡觉多次，有图有真相，书包不用拿了，现在，跟我到教务处走一趟……

没穿校服扣2分，做一件好事才加0.1分，这下惨了，有一个没穿校服全班做20件好事才补得过来，哈哈。

前几天班级QQ群里，有人写了一句话：XX教学楼，一跃解千愁。

班主任大怒，觉得这个学生思想有问题，怎么能在班集体里面传播负能量？要找谈话批评，班会上老师提起此事更是愤怒——竟然还有同学点赞？！到底什么居心？！

老师的愤怒可以理解，但家长们更担心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有不良情绪……

或许站位不同吧。

饭桌闲聊间，几个当妈妈的女同学却兴致勃勃转了一篇高中学生文言作文。

据传说，是某名校高中语文老师觉得写得好，推荐到家长群，后被转进妈妈网的。其文如下：

生锦言：吾以懒惰，夙遭师批。成长十五，考入高中；学习一载，平平庸庸。同学怜悯余一事无成，齐心协力。吾少缺管理才能，六岁求学，苦苦经营，至于十七。既无气场，又无方法，赞少骂多，了无生趣。吾外无组长传授经验，内无组员鼎力支持。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单看文字有点没头没脑，一个大男孩自我调侃：

刚上高中一年，经常遭到老师批评，幸亏同学支持当个小组长，却得不到支持，以至“了无生趣”、“茕茕独立”。

知情人士说，这是高中语文讲李密《陈情表》，老师要学生就自己最感伤的一段经历仿写古文，才有了这篇文章。

他还说，其实西安五大名校的学生素质都很不错，孩子们很活跃，但每天赶进度、刷题、月考，披星戴月连轴转，实在不开心……

无关乎叛逆，无关乎青春期，

其实孩子们只是在自己寻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