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退伍,脱下军装那一天,心里五味杂陈。说实话,部队的日子虽然苦,可简单得很,吃饭睡觉拉练,心里踏实。
可现在回了家,父母看我的眼神,既是期盼又有点担忧,像是在说:“这孩子下一步该咋办?”
家里条件一般,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脸上的皱纹藏不住一辈子的风霜。母亲则天天念叨着,让我别像村里那几个懒散的光棍,只知道窝家里吃老本。
正巧,这几天表哥从外地回来探亲,西装革履,脸上挂着一副“城里人”的气派。饭桌上,父亲提了两瓶酒,央求表哥帮忙带我出去谋个差事。
表哥拍着胸脯保证,说会给我安排个煤矿的工作,虽然累,但挣得多。我心里一喜,觉得这趟有了着落。
可谁知道,这一次出门,却完全改写了我的命运。
那天,我背着一小包简单的行李,跟表哥坐上了去山西的火车。车厢里人头攒动,挤得不行,到处是大包小包的农民工兄弟。
我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心里乱得很——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紧张,总觉得这次出门,像是人生的一个分岔口。
一路上,表哥倒是很能说,聊煤矿的活儿,聊外面的世界。他说煤矿虽然累,但工资高,一个月能挣二三百块,够在老家盖两间砖瓦房了。
他还半开玩笑地说:“安顺啊,你小子这次出门,可别指望回来还能找个大姑娘伺候你。煤矿的活儿一干,回来准得黑得像个煤球。”
我听了哈哈一笑,说:“表哥,别说煤球了,就算让我变成黑炭,我也认了!”
其实我心里有些别的想法。虽然嘴上说是为了挣钱,但我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部队里那些老兵常说:“外头的天地大着呢!山西、广东,哪儿不是机会?”
我也想趁着年轻闯一闯,不能一辈子窝在村子里种地,那样也太没出息了。
到了省城换车时,离下一班火车发车还有几个小时。我和表哥在车站找了个角落,把行李堆在一起,准备歇歇脚。
表哥从怀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和一瓶汽水,递给我一瓶,说:“先喝口吧,等会儿还得挤车。”
我接过汽水,也没心思多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慌。
表哥见我愣神,忽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我说:“安顺啊,我得跟你透个实底——那个煤矿的活儿吧,我没彻底帮你联系好。其实我也就是个普通工人,能不能给你安排上,还得去了再说。”
他这话一出口,我愣住了,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表哥,你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嘛?”
表哥脸上有点挂不住,挠着头解释:“我是真想帮你,可这事儿不太好办。咱先过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想别的招儿。”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心里又气又急,觉得有点被坑了,可人都到这儿了,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算了,先去看看吧。”
我咬咬牙说:“大不了回来挨我妈一顿骂,反正我妈骂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表哥听了赶紧拍着我的肩膀安慰:“别急别急,真不行咱俩再琢磨琢磨,总不能把你扔下不管。”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候,我肚子突然一阵翻腾,赶紧站起来跟表哥说:“你看着行李,我去趟厕所。”
表哥挥挥手:“快去,别让那汽水给闹腾坏了。”
我跑进车站的厕所,出来时顺便在水池边洗了把脸。抬起头的一瞬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安顺!哎呀,这不是安顺嘛!”
我一回头,愣住了——喊我的不是别人,正是老战友小葛!
“小葛?哎呀,这么巧!你咋在这儿?”我惊喜地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葛穿得挺干净利落,脸上还有点太阳晒出来的红色,看起来精神头十足。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这家伙,我寻思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
我们俩站在车站大厅里,像多年未见的兄弟一样唠了起来。说到各自退伍后的日子,我也没隐瞒,简单跟他说了自己准备去山西煤矿的事儿。
小葛听完,皱起了眉头:“安顺,你脑袋是不是让炮弹震过?去煤矿?那地方多危险你不知道?我听说矿井塌了人连命都没了!”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其实也开始犯嘀咕。
“那你呢?”我赶紧岔开话题:“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深圳,找春生。他说那边机会多,做点小生意准能成。”
小葛笑着说:“他都托人给我发信了,让我过去试试。”
听了这话,我的心突然像被拨动了一下。深圳?我早就听说过那边是“淘金地”,好多年轻人都去了。
只是父亲一直不同意,说南方风险大,怕我学邻村那个发疯的小伙子。
可我看着小葛自信的样子,心里开始有点动摇:要不,干脆跟他一起去深圳试试?
小葛这一句话,就像在我心里点着了一把火。
深圳,这个地方以前只听说过,没去过,但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那些个词儿:“淘金地”
“机会多”
“赚大钱的地方”
总让我心里直痒痒。我心想着,难不成这命运真能让我一脚踏到“发财路”上?
可是我又有点犹豫,毕竟现在是跟表哥出来的,去山西的票都在兜里揣着,要是中途改主意,不但对不起表哥,我回去还得被我妈骂得狗血淋头。
可小葛这人,我可是知道的,咱们当兵那会儿,他脑子活络,点子多,胆子也大,跟着他混,八成比下矿井干活儿靠谱。
“小葛,我……”我支支吾吾,心里像有个锤子在敲,想说又不敢说。
小葛看出来了,直接一拍我肩膀:“安顺,咱们兄弟俩当年一起拉练、扛枪,那时候命都敢不要,现在不就是换个方向,去深圳试试嘛!怕啥?有我跟春生给你兜底!”
他说得那么轻松,我心里的弦一下子就松了。
再一想,既然表哥说的煤矿活儿也不一定成,那就索性换个地方,至少小葛和春生是熟人,不至于让我两眼一抹黑。
我咬咬牙,拉着小葛往表哥那边走,心里想着怎么开口。
还没等我开口呢,表哥一看小葛站在我旁边,脸上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安顺,这位是?”
我赶紧介绍:“表哥,这是我老战友,小葛。我们当年一个班的。”
表哥笑着跟小葛握手,没聊几句就转头问我:“啥情况?你上厕所怎么还带回来个战友?”
我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表哥,我刚跟小葛聊了聊,他准备去深圳,找我们以前的一个战友春生,我想着跟他一块儿去碰碰运气。”
表哥听完,脸一下子变了,拉着我走到一边:“安顺,你这人是咋回事?说好了去山西的,车票都买了,你现在说不去就不去?去深圳?那地方离家十万八千里,你妈知道不得哭死?”
我知道表哥是为我好,但这时候,我也不想退缩了。我硬着头皮跟他说:“表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也说了,矿上的事儿没定下来。与其去了山西等消息,不如跟战友去深圳,至少我俩能有个照应。再说了,春生那边做生意,也比下矿井安全些。”
表哥听了这话,愣了愣,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倔。行吧,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拦着你。不过咱得说好了,这事儿回头你得自己跟你爹妈交代,可别让我背这个锅。”
我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我跟表哥一起退了去山西的车票,转身买了去深圳的票。
表哥看着我俩登车,临走还叮嘱我:“安顺,你到了那边,千万别逞强,不懂的就问。你战友是自己人,别客气,有啥事儿赶紧给家里写信!”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表哥站在站台上冲我挥手,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虽然这次我改了道儿,表哥也算松了口气,但从小到大,表哥对我就像亲哥一样,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两天一夜的火车,一路上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可小葛看起来精神头十足,一路上跟人唠嗑,有时候还逗得车厢里的人哈哈大笑。
到了快进深圳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小葛,你咋一点儿不累啊?我这骨头都快不是我的了。”
小葛一乐:“累啥?你想想,咱们马上就到深圳了,那可是咱们的新天地,谁不兴奋?”
我听了,心里也有点期待。火车刚停,我俩拎着行李出了车站,一下子就被深圳的热闹给震住了。
街道宽敞,人流车流川流不息,到处是广告牌,还有小贩的吆喝声。比起老家的县城,这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按照春生给的地址,我们一路问过去,最后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他家。春生一见到我们,乐得直拍大腿:“哎呀,小葛你来了!安顺也来了?行啊,咱们哥几个又聚齐了!”
他招呼我们进屋,拿出两杯凉茶递过来,说:“歇歇脚吧。晚上咱们好好聊聊,看看接下来干点啥!”
看着春生的热情劲儿,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来。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这步棋,也许真走对了。
在深圳的第一晚,我们三个人坐在春生的小屋里,屋里除了几张竹椅和一张小桌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但聊起未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发着光。
春生最先开口:“我找了几个朋友打听了一下,咱们现在要想干点事儿,机会不小,就是得下点血本,吃点苦头。”
我问:“啥意思?要干啥?”
春生想了想,说:“现在有不少外地人来深圳收货做生意,比如卖衣服、鞋子、钟表之类的。我们可以跟厂子里拉货,然后转手卖出去,赚差价。这活儿麻烦是麻烦点,但有路子能挣钱。”
小葛一听就拍了大腿:“这主意行!春生,咱们就干这个!老子当兵的时候就能背枪扛炮,搬个货还能怕累了?”
“别急。”
春生摆摆手:“干这个不光是累,还有风险。咱们没什么本金,要是做不下去,这点积蓄全得赔进去。你们得想清楚。”
小葛一听更来劲了:“怕啥?安顺你说是不是?当年咱们在训练场摔得鼻青脸肿都没认输,这点事儿还怕不成?”
我心里其实也没底,可看着他俩的劲头,我也不想拖后腿,就点了点头:“干吧,试试!大不了回头再找别的活儿,先搏一把!”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到春生的熟人那里借了一辆三轮车,拉了一批从厂子里批发的便宜鞋子,直接往人多的市场去了。
深圳的街头那会儿热闹得很,来来往往的人全是赶着做生意的。我们在路边找了个地方摆摊,春生站前面吆喝,我和小葛在后面搬货、整理。
“兄弟,过来看一看,这鞋又便宜又结实!特价处理啦!”春生嗓门大,吆喝得起劲,真把不少人吸引过来了。
小葛也跟着帮腔:“大姐,这鞋绝对划算!别看便宜,质量杠杠的!”
刚开始,确实有不少人来问,但不少人转一圈就走了,嫌我们卖得贵。
到了中午,鞋才卖出去几双,我们三个人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也有点泄气。
“咋回事啊,这鞋难道不行?”小葛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
春生没说话,盯着市场里那些做得好的摊位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咱这地方不对,人家那些摊位都挨着厂子门口,来的人都是打算进厂上班的工人,咱们的鞋子就适合卖给他们!”
我们三个人赶紧又蹬着三轮车换了地方,果然,到厂子门口后,不少人都停下来问价,甚至有些人直接当场试穿。
一直忙到天擦黑,车上的鞋子终于卖完了,算下来,扣除成本后每人赚了不到十块钱。
虽然不多,但对我们来说,这是我们做生意的第一桶金。看着空空的三轮车,我和小葛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小葛拍着我的肩膀说:“安顺,咋样?这比下矿井强吧?”
我点点头,虽然累得不行,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可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做了几次小生意后,春生提议扩大规模,不再只卖鞋子,还要进点别的货,比如衣服和手表。
可问题是,我们手头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要扩大规模,得借钱。这个提议让我们仨争执了整整一个晚上。
春生坚持:“机会来了得抓住!咱们光靠这么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才能挣大钱?我打听好了,手表现在最抢手,只要进一批,肯定能翻好几倍!”
小葛却摇头:“可咱们万一赔了咋办?春生,你别光想着赚钱,也得想想最坏的情况。”
我夹在中间,有些为难。
两边都有道理,可这个决定直接关系到我们能不能继续干下去。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