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遇见长洲岛
1990年的夏天，双河一中的校园里弥漫着槐花的香气。毕业晚会在大礼堂举行，天花板上悬挂的彩带在风扇的吹动下轻轻摇曳，投影仪的光束穿过漂浮的尘埃，打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
"下面有请高三(2)班的赵志远和林小雨同学为大家带来《无言的结局》！"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有些失真的喇叭传来。
赵志远站在舞台侧边，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领口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十八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却已经能看出军人的挺拔轮廓。
"别紧张。"林小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今天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发梢别着一枚小小的向日葵发卡，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亮。
音乐前奏响起，赵志远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当唱到"也许分手不是谁负了谁，只是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时，他不经意间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林小雨也正好望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舞台的灯光仿佛变成了柔和的月光，周围同学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彼此清澈的眼眸和加速的心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赵志远感到脸颊发烫，匆忙鞠躬下台，甚至不敢再看林小雨一眼。
晚会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在夏夜的校园里。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散着离别的气息。
"志远！"林小雨小跑着追上来，发梢的向日葵在月光下一晃一晃，"你唱得真好。"
赵志远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你...你也是。"
"我下个月就要去齐齐哈尔读书了，"林小雨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听说那里冬天特别冷。"
"我...我要去天津当兵。"赵志远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听说新兵训练很苦。"
两人沉默地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那个..."赵志远鼓起勇气开口，却看见林小雨的闺蜜在不远处招手。
"小雨！快过来拍照！"
林小雨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向赵志远："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赵志远摇摇头，"快去吧，她们在等你。"
林小雨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赵志远："这是我的新地址，记得给我写信啊！"说完便跑向了朋友们。
赵志远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信封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尖。
八月的天津闷热难耐。赵志远穿着厚重的军装，站在军营的操场上接受训练。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赵志远！有你的信！"班长在宿舍门口喊道。
赵志远顾不上擦汗，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信封上是熟悉的娟秀字迹，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生怕汗水沾湿了信纸。
「志远：
齐齐哈尔的秋天来得真早，才九月份就要穿毛衣了。我们学校后面有一大片白桦林，叶子黄了的时候特别美。你呢？新兵训练辛苦吗？记得多喝水...」
信纸的右下角画着一片小小的白桦叶。赵志远把信读了三遍，才依依不舍地折好放回信封。他从枕头下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已经整齐地放着三封信了。
"女朋友来的信？"战友王强探头过来。
赵志远耳根一热："不是，是...高中同学。"
"得了吧，"王强笑着捶了他一拳，"看你那宝贝样儿，肯定是心上人。"
赵志远没有否认，只是把铁盒子小心地锁进了储物柜。那天晚上，他在台灯下写回信，钢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
「小雨：
天津的秋天还很热，我们每天要跑五公里。不过班长说我进步很快...」
写到一半，他停下笔，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写下那句"我很想你"。
时间如白驹过隙。两年后，林小雨毕业回到家乡，在一家银行工作。而赵志远还有一年才能退伍。
起初，他们的书信往来还很频繁。林小雨会在信里描述银行里遇到的趣事，赵志远则分享军营生活的点滴。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
1993年的冬天，赵志远退伍回乡。他拿着部队发的存单，来到县城最大的银行取退伍费。玻璃门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他跺了跺脚上的雪，走向柜台。
"您好，请出示您的..."柜台后的女孩抬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赵志远愣在原地。三年不见，林小雨的头发长了，挽成了一个干练的发髻，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志远？"林小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雨..."赵志远感到喉咙发紧，"你...你在这里工作？"
"嗯，去年调过来的。"林小雨接过他的存单，手指微微发抖。她低头办理手续时，赵志远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细的银戒指。
"你...结婚了？"话一出口，赵志远就后悔了。
林小雨的动作顿了顿："上个月的事。他...他是我们分行的信贷主任。"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你呢？在部队有遇到合适的姑娘吗？"
赵志远摇摇头，突然觉得银行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手续很快办完了。林小雨把一叠钞票和存折递出来，他们的指尖在柜台边缘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谢谢。"赵志远低声说，转身走向门口。他多想回头再看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
玻璃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1995年春天，赵志远已经在广州站稳脚跟，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三月的广州潮湿温暖，木棉花开得正盛。
"老赵！有你电话！"同事在办公室门口喊道，"说是你老同学。"
赵志远放下手中的报表，疑惑地拿起听筒。
"喂？"
"志远，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小雨？"他下意识握紧了听筒，"你怎么..."
"我和我先生来广州旅游，"林小雨的声音带着笑意，"想起你在这里，就...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赵志远沉默了两秒："你们住在哪个酒店？我...我可以当导游。"
第二天，赵志远穿着最体面的西装，在白天鹅宾馆大堂等候。当电梯门打开，林小雨挽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出来时，赵志远感到一阵恍惚。她比以前更美了，眼角却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志远！"林小雨惊喜地招手，"这是我先生李明。"
两个男人握手寒暄。赵志远注意到李明看林小雨时眼中的温柔，心里既酸涩又释然。
那天，他带他们游览了沙面岛和珠江夜景。在珠江游船上，李明去甲板拍照时，林小雨和赵志远终于有了独处的片刻。
"你过得好吗？"林小雨轻声问，江风拂过她的发丝。
赵志远点点头："挺好的。你呢？"
"嗯。"林小雨望着远处的灯火，"他对我也很好。"
一阵沉默后，林小雨突然说："你还记得毕业晚会我们唱的那首歌吗？"
"《无言的结局》。"赵志远不假思索地回答。
林小雨笑了，眼中闪着泪光："那时候我们真年轻啊。"
赵志远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李明正向他们走来。最终，他只是举起酒杯："祝你们幸福。"
2000年的春节，双河一中举办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已经是一家贸易公司老板的赵志远特意从广州飞回家乡。飞机落地时，窗外飘着细雪。
令他意外的是，林小雨和她的司机在接机口等他。十年过去，她的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依然明媚。
"听说你公司做得很大啊，"去酒店的路上，林小雨打趣道，"大老板还坐经济舱？"
赵志远笑了："再大的老板也还是你的老同学。"
聚会在一家KTV举行。酒过三巡，不知谁起哄："赵总和小雨再来一首《无言的结局》呗！当年可是咱们班的金童玉女！"
音乐响起时，赵志远恍惚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夜。当他唱到"也许分手不是谁负了谁"时，再次与林小雨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映着包厢旋转的彩灯，像是盛满了星星。
歌声结束，掌声雷动。林小雨悄悄擦了擦眼角，而赵志远举起酒杯，将那份年少的心动，连同杯中酒一饮而尽。
走出KTV时，雪已经停了。林小雨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她转身对赵志远说："下次回来提前说，我还来接你。"
赵志远点点头，目送她的车远去。夜空清澈，繁星如十年前一样明亮。他知道，有些感情，就像那首老歌，注定是无言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