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了五胡十六国时期羌人大豪姚弋仲、姚襄的求生之路，下面来讲羌人的高光时刻——后秦帝国的建立，以及一代枭雄姚苌。

前文说到，姚襄图谋关中，被前秦的苻坚、邓羌、苻黄眉合力攻杀，羌人部众群龙无首，只得在姚襄弟弟姚苌的率领下归降了前秦。

这里有两处比较奇怪的地方：

第一，史书记载，姚襄死于357年，死时年仅27岁。但姚襄是姚弋仲的第五子，而姚苌是二十四子，理论上姚苌的年纪应该比姚襄小很多。

但史书同时记载，姚苌生于公元330年，那么姚襄死时姚苌居然也是27岁，与姚襄同龄。

这个细节笔者看了很久也没看明白，难道姚弋仲一年之内竟生了20个儿子？平均每个月1个半？

如果史书记载无误，那姚弋仲这个老羌头还真是一只战斗力爆棚的“大仲马”，难怪石虎对他如此倾心、推崇备至了。

第二，按说姚襄死后，姚苌上面至少还有十多个哥哥，为什么是他带领族人归降呢？

这就要好好说一说这个被后世称为“乱世枭雄、腹黑小人”的姚苌了。

一、委身前秦

姚苌，字景茂，自幼聪明机变，有谋略、善权术，举止跳脱任情，行为随意，不拘小节，故此“诸兄皆奇之”。

他的哥哥们之所以不是讨厌他、轻视他，也不是赞赏他、佩服他，而是“奇之”，可能是觉得他这个人比较特立独行，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这个特点也的确伴随了姚苌一生。

后赵灭亡后，姚襄带着几万部众走南闯北、打生打死，姚苌始终追随左右，出谋划策，很是积极。

不过从姚襄起起落落的坎坷经历看，姚苌似乎也没能提出什么很高明的意见。

但姚襄还是很看重这个弟弟，甚至有一次做梦梦到姚苌穿着皇帝的行头坐在宫殿上，无数人向他叩拜，醒来后就对左右人说：“我这个弟弟气度不凡，说不定将来能兴盛我们一族。”

少聪哲，多权略，廓落任率，诸兄皆奇之。随襄征伐，每参大谋。襄梦苌服衮衣，升御坐，旦谓将佐曰：“此兒志度不恆，或大起吾族。”——《晋书·载记·第十六章》

不过我估计姚苌之所以能继承姚襄的权力，可能与另一件事有关。

公元356年，东晋大司马桓温二次北伐，与姚襄在洛阳激战，结果姚襄大败。

当时姚襄的战马被流矢射中，摔落马下，姚苌不顾个人安危，将自己的战马让给姚襄。

姚襄深受感动，说：“你把马让给我，那你怎么办？”

姚苌拍着胸脯很光棍地说：“只要五哥你没事，我就算被俘，贼人们又岂敢害我！”

于是兄弟二人并肩作战，浴血厮杀，恰逢救兵来到，这才逃出生天。

所以，很有可能是这件事让姚苌得到了姚襄的认可，才成为下一代羌人的领军人物。

姚襄败亡后，姚苌归附前秦，仅仅几个月后，苻坚发动政变，弑杀堂兄苻生，篡位登基，成了前秦的第三位皇帝。

看过前文的朋友都知道，苻坚政变时手下有两个得力助手：权翼、薛赞，但这二人正是姚襄生前的幕僚，也是追随姚苌一起归降前秦的。

这就说明，苻坚的政变集团里也有姚苌这一系人马的参与。

史书对此虽没有明确记载，但我觉得这很符合姚苌诡诈机变、热衷冒险、喜欢投机的性格。

也许正因为此，登基后的苻坚对姚苌相当不错，让他由扬武将军升任左卫将军，又先后出任陇东、汲郡、河东等地太守，还历任宁、幽、兗三州刺史，赐爵益都侯。

此后，姚苌在苻坚攻灭诸国的战事中屡屡出现，大功虽然不多，小功却也不少，算是混了个脸熟，为前秦帝国走向辉煌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一晃二十六年过去，公元383年，前秦天王苻坚决定南下攻晋，战前封姚苌为龙骧将军、都督梁益诸军事，指挥前秦的西路大军。

这其实是西晋灭吴时王濬和隋灭南陈时杨素的角色，都是从巴蜀顺江东下，攻击南方政权的长江防线，责任不可谓不重。

临行前，苻坚语重心长地对姚苌说：“我就是从龙骧将军干起来的，所以这个职位我从未封给别人。今天我给了你，山南（泛指汉中、襄阳、荆州一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至于姚苌什么反应，史书没有记载，估计拍胸脯、打包票、赌咒发誓是少不了的。

但直到苻坚在淝水被谢玄打得一败涂地，风声鹤唳逃回长安，我们的龙骧将军姚苌都还没出三峡，这也是个令人叹息的事实。

二、自立门户

公元383年苻坚败于淝水，前秦帝国人心涣散、叛乱四起。

先是慕容垂在河北起兵复国，建立后燕；紧接着慕容泓在北地郡（今甘肃庆阳）作乱，建立西燕，并打算带领关中的数十万鲜卑人东出潼关，返回河北。

苻坚大怒，当即命儿子苻睿会同姚苌领兵前去镇压。

苻睿的计划是堵住潼关通道，正面阻击慕容泓，姚苌劝谏说：“殿下，这些鲜卑人归心似箭，我们直撄其锋不是好办法。不如跟在后面衔尾追击，时间一长鲜卑人必然溃散，我们就可以轻松获胜了。”

可惜苻睿不听，结果被慕容泓打得大败，当场阵亡。

姚苌立时慌了手脚，苻睿是苻坚爱子，自己此行其实负有保护他的责任，如今搞成这样可怎生是好？

为防万一，姚苌没有立即返回，而是派了一个手下去长安报丧。

果然，苻坚心痛爱子，再加上这些年的连番挫折打击，一怒之下将姚苌的信使斩首。

姚苌更是惊得六神无主，想来想去，“既然大厦将倾，老子又何必为苻坚陪葬呢？”于是带上自己的嫡系人马逃往了马牧（今甘肃平凉、宁夏固原一带）。

这一地区是羌人的传统聚居地，姚苌一到，立即有大批豪强大族带着五万多户百姓前来依附，并一致拥戴姚苌为主。

姚苌客气推让一番后，就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正式独立门户，新店开张。

而在潼关大获全胜的鲜卑人却闹起了内讧，慕容泓被杀，“暗黑凤凰”慕容冲获得了领导权，正在向苻坚发起复仇之战。

当时有人向姚苌建议，长安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不能落入慕容冲之手，咱们也应该去争夺长安。

姚苌却说：“没事，慕容冲那伙鲜卑人就算占了长安，也一定会回他们的河北老家，不会久留在这八百里秦川。等他们两败俱伤，长安还不是唾手可得吗？”

又摇头晃脑补了一句：“此乃卞庄刺虎之意也！”

但姚苌可不是只作壁上观的吃瓜群众，趁苻坚、慕容冲在长安血拼的时候，他大举攻略北地、新平（今陕西咸阳彬县）、安定（今甘肃平凉泾川县）等郡，归附他的各族百姓多达十余万户，可谓闷声发大财。

公元385年，前秦重臣权翼、薛赞逃离长安，投奔昔日旧主姚苌，并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苻坚大帝受不了慕容冲的死缠烂打，已经离开长安，前往五将山（今陕西宝鸡麟游县境内）避难！

五将山离姚苌的势力范围近在咫尺，姚苌想也没想就派兵围捕，轻而易举将苻坚生擒。

此后的故事，我在里讲过，姚苌逼苻坚交出玉玺，禅让帝位，被苻坚严词拒绝。

姚苌恼羞成怒，终于将苻坚缢杀。

苻坚是五胡十六国第一仁君，就算是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找不出几个这么仁义为怀的君王。

而姚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杀害，这就成了他在后世骂名滚滚的主要原因。

三、死磕苻登

果如姚苌所料，慕容冲占据长安后，手下的鲜卑人强烈渴望返回河北。但河北已是慕容垂的地盘，慕容冲又不甘心屈居人下，一直不同意离开长安。

最后西燕军发生哗变，杀死慕容冲，数十万鲜卑人这才毫不留恋地向东进发，去往他们魂牵梦绕的故乡（详见）。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长安突然成了一座空城，姚苌就乐开了花，当仁不让进入长安，并迫不及待地登基称帝，国号仍为“秦”，史称“后秦”。

对姚苌这个国号的选择，我不太理解。

人家慕容垂继承父兄遗志，建国号为“燕”当然名正言顺，你姚苌跟氐苻前秦八杆子也打不到，为什么要沿用苻氏的国号呢？

如果说想借助前秦的号召力，但你连苻坚都杀了，真正忠于前秦的人又怎么会服你？

而且，不改国号不是更提醒别人——你姚苌就是犯上作乱的弑君之贼吗？

总之，这个决定真的很莫名其妙。

很快，姚苌弑杀苻坚的副作用开始出现，原本已经归降姚苌的前秦大将徐嵩、胡空等人偷出苻坚尸骨，隆重安葬后立即发动叛乱，率本部人马投奔了镇守上邽（今甘肃天水）的前秦宗室大臣苻登。

这个苻登论辈分是苻坚的侄孙，论年纪却只比苻坚小五岁，为人骁果刚毅、性如烈火，是个猛人，但一直没有得到重用。

关中大乱时，镇守上邽的前秦大将毛兴年老多病，有心报国，无力回天，正好苻登主动前往投奔，毛兴看他是个人才，就将上邽让给了他，还把美丽的女儿毛家小姐嫁给了他。

苻登刚接手上邽，姚苌就派弟弟姚硕德来攻，苻登率军迎敌，并创造性地发明了一门全新阵法——方圆大阵。

与以往打仗分为左、中、右三军不同，苻登每次布阵都是用长矛钩刃列成方圆大阵。

这种阵法的好处是主帅能及时发现每一个角落的交战情况，从而及时调度兵士、随机应变，所以威力很大。

每战以长槊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姚硕德也算是姚苌手下比较能打的将领，不过第一次遇上这种“奇门大阵”也是措手不及，连吃败仗。

姚苌听说后立即亲自率军来援，没想到依然不是对手，被苻登打得大败，阵亡两万多人，姚苌还中了一箭，只得命姚硕德扼守陇山，自己回去养伤。

苻登原本想乘胜追击，但陇右遭遇灾荒，军粮难以为继，只好暂且与姚硕德对峙。

但对峙也还是要打仗的，苻登军无粮，怎么打呢？

于是苻登对手下士兵喊出了那句令人闻风丧胆的名言：“你们早上打仗，晚上就可以吃肉，还担心什么饥荒！”

原来，苻登军竟以羌人战死士兵的尸体作为军粮，于是个个吃得倍儿饱，打起仗来愈发精神百倍！

此时姚苌已经在长安称帝，听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也是慌得不行，急忙派人给姚硕德传话：“兄弟，赶紧撤，再不撤就要被苻登吃光了！”姚硕德便放弃陇山，撤回了长安。

登每战杀贼，谓军人曰：“汝等朝战，暮便饱肉，何忧于饥！”士众从之，啖死人肉，辄饱健能斗。姚苌闻之，急召硕德曰：”汝不来，必为苻登所食尽。”硕德于是下陇奔苌。——《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不过需要强调的是，苻登并没有以活人为食，吃的都是阵亡士兵的尸体。

而真正以活人为食的，是西晋“八王之乱”里的“破坏之王”张方，这位仁兄才是真的驱赶活人作为常备军粮。

此外，后世还有侯景、张巡、黄巢、秦仲权也干过吃活人的事，唉，真是何其惨也！

就在此时，晋阳的前秦第四位皇帝符丕战死沙场，函谷关以东再无前秦疆土，曾经辽阔的帝国如今只剩下苻登占据的上邽、陇西（今甘肃定西）和河州（今甘肃临夏）三州之地。

一个月后，苻登登基称帝，继续高举前秦旗帜与姚苌的后秦对抗，这一打就是八年。

其中的过程冗长而乏味，就不一一细说了，挑几件搞笑的事情讲讲，活跃一下气氛。

（一）小人本色

苻登打的是为苻坚报仇的旗号，他的士兵铠甲上都刻着“死”、“休”二字，表示与姚苌不死不休。

而且苻登的军营里总是供奉着苻坚的牌位，每次打仗都要向牌位哭泣祷告，兵士们受到激励，打起仗来特别勇猛。

姚苌屡战屡败，压力山大，就做了一件相当没底线的事——他把苻坚的坟刨开，将尸体挖出来，剥去衣服狠狠鞭挞，想用这种方式亵渎苻坚在天之灵，其实则是掩盖自己心中的恐惧。

但这招根本不起作用，反而使苻登军更加同仇敌忾，后秦军愈发士气低落，依旧是一败再败。

有一次苻登趁胜将姚苌包围，数万人围着后秦军大营痛哭，谴责姚苌弑君的罪行。

姚苌脸皮也真厚，对兵士下令：“他们哭，我们也哭！”于是带头向天哭泣。

一时间营内营外哭成一片，战场成了大型追悼会现场，最后仗也就不了了之。

战后姚苌一琢磨：“原来我也可以利用苻坚激励士气呀！”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腆着脸也在军中竖起苻坚雕像，早晚磕头，痛哭流涕地说：“我之所以加害陛下，实在是我哥哥姚襄临死前让我为他报仇，我也是迫不得已呀！陛下在天有灵，不要再跟小人计较了。”

其实这都是扯，姚襄死在乱军之中，哪有时间向姚苌交代后事？这分明就是姚苌找的理由，只是这理由拙劣不堪，鬼都不信。

苻登听说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派人去痛骂姚苌：“作为臣子却弑杀君父，居然还有脸立像祈福？我从未见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继续猛攻姚苌。

姚苌早晚叩拜苻坚塑像，战事却无丝毫起色，依旧在苻登手下频频吃瘪，终于再次转变态度，将苻坚雕像的头砍了下来。

所以后世说姚苌是反复小人，就是这个原因。

尤其是与慕容垂的国家大义与个人私情两相兼顾、恩怨分明的做法相对照，姚苌的所作所为更是为人所不齿。

（二）逼婚未遂

苻登这个人临阵冲锋是一把好手，但大局观还是比较差，胜仗没少打，但往往败一次就前功尽弃，所以局面也一直打不开，始终处于流寇的水平。

而别看姚苌打仗不太行，内政这块却颇有亮点，兴学重教、安抚百姓、发展生产、选拔人才一样没落下，所以始终败而不倒，体现出很强的韧性。

公元389年，姚苌趁苻登北上攻打平凉郡的空隙，率军突袭苻登的粮草大营，当时营中空虚，只有苻登的皇后毛氏和数百士兵留守。

这个毛皇后可不是一般人，史书记载她貌美如花且武艺高强，面对突如其来的后秦军，亲自跨马弯弓，率数百人迎敌，杀死后秦军七百多人。但最后终究寡不敌众，力竭被俘。

姚苌一见毛氏，顿时惊为天人，就想收她为妻。

但毛氏极为刚烈，痛骂不休，宁死不从。姚苌无奈，只得将她杀害，又成功为自己的形象添上了相当不堪的一笔。

毛氏美而勇，善骑射。后秦兵入其营，毛氏弯弓跨马，率壮士数百力战，杀七百馀人。众寡不敌，为后秦所执。苌将纳之，毛氏骂且哭，苌杀之。——《晋书·卷九十六·列传第六十六·列女》

（三）以少胜多

就在姚苌的后秦和苻登的前秦揪着头发打架的同时，慕容垂的后燕与慕容永的西燕、吕光的后凉与乞伏乾归的西秦、刘卫辰的铁弗匈奴与拓跋珪的代国都在互殴不休、捉对厮杀。

而且大家还时不时交换对手，互换场地。另外有一个后仇池国也不安分，经常在东晋、西秦、前秦、后秦之间偷鸡摸狗，偌大的北中国乱成了一锅粥。

姚苌迟迟搞不定西边的苻登，长安以东又出了乱子，镇守河东（今山西运城一带）的大将魏揭飞、雷恶地起兵反叛，从东边打了过来。

姚苌立即决定抽身去东线平叛，手下人都说：“苻登离我们只有六十里，魏揭飞、雷恶地离我们却有六百里，您为什么舍近攻远呢？”

姚苌说：“苻登这个家伙一时半会确实难搞，但他用兵迟缓，也奈何不了我们。东边这伙反贼来势汹汹，我如果不赶紧摆平他们，河东重地就非我所有了。”于是亲率一千六百名骑兵前往。

当时魏揭飞有数万人马，还有各地叛军源源不断赶来，姚苌每次看到有叛军赶到就乐得手舞足蹈，手下人都以为他失心疯了，姚苌却老神在在地说：“他们来得正好，我可以一鼓全歼，省得到处去找他们！”

当然，姚苌的高兴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叛军人数虽多，但分属不同派系，聚在一起往往号令难以统一，反而误事；

第二，人越多，粮草供应压力越大，势必急于求战，就很容易露出破绽、自乱阵脚。

姚苌故意装出懦弱的样子，深沟高垒，拒不出战。魏揭飞就肆无忌惮，任由各军围攻姚苌，但各军之间却又缺乏协调，根本没有形成合力。

姚苌看清形势后，命儿子姚崇率数百轻骑偷袭魏揭飞后营，叛军不明虚实，自相惊扰，顿时大乱。

姚苌趁势全军出击，大获全胜，阵斩魏揭飞，生擒雷恶地，轻轻松松平定了叛乱。

雷恶地原是前秦大将，而且为人比较仗义，在当时关中也算一号人物。之前投降姚苌，这次又被俘虏，姚苌依旧将他释放，待之如初。

雷恶地由此心悦诚服，此后逢人便说：“我自认为智勇双全，是一时之雄，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割据一方，虎踞千里。但碰到姚公我是真的甘拜下风，这就是我的命呀！”

恶地请降，苌待之如初，恶地每谓人曰：“吾自言智勇，足为一时之杰。如吾之徒，皆应跨据一方，兽啸千里。遇姚公智力摧屈，是吾分也。”——《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四）轻骑赴会

就在姚苌平定河东叛乱的时候，姚苌手下有个大将名叫苟曜又起了异心，悄悄与苻登眉来眼去，暗中勾结。

苻登于是率领精锐骑兵突入关中，直取长安。

姚苌仓促回军阻击，在马头原也即是陈忠实先生笔下的白鹿原与苻登遭遇，两军激战，姚苌战败。

姚硕德觉得很奇怪，就问姚苌：“哥哥你以前用兵都很谨慎，怎么这次这么火急火燎，这不是你的风格呀？”

姚苌私下对姚硕德说：“苻登这个人向来用兵迟缓，看不清虚实。但这次敢于长驱直进，我估计是咱们内部有人跟他勾结，很可能就是苟曜那小子。如果被他们两军合一，咱们麻烦就大了，所以我必须速战速决！”

然后姚苌重新调集人马，再度猛攻苻登，果然获胜。

苻登败退回陇右，他手下有个将领名叫金槌的撤退不及，被姚苌包围，只得向姚苌投降。

姚苌准备带数百轻骑进入金槌大营受降，手下人劝他不可冒险，小心有诈。

姚苌自信满满地说：“金槌已经背叛苻登，如果再图谋我，那他哪里还有容身之地？再说，他既向我投诚我却怀疑他，又如何能成大事？”言罢坦然进入金槌营中。

其实金槌手下的将士原本真的有心图谋姚苌，但金槌被姚苌的慷慨气度折服，还是制止了手下的异动，诚心归附了姚苌。

事后，姚苌命太子姚兴抓捕苟曜，将其处死。

（五）一个妙人

姚苌好不容易打败苻登一次，心情大好，就在军中大摆酒宴，嘚瑟得不行。

但众将跟苻登打了七、八年，早已深感厌倦，就趁着酒意发牢骚，说：“唉，要是武王（指姚苌的哥哥姚襄）还在，哪里会让小小的苻登打到这个地方，陛下您还是太保守了。”言下之意是说姚苌打仗太拉胯。

姚苌听了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你们说的没错，我跟亡兄有四不能比：他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别人看到他就心生畏惧，这是一不能比；他率军十万，争雄天下，有进无退，所向披靡，这是二不能比；他博古通今，精熟经史，驾驭英雄，收罗才俊，这是三不能比；他凝聚部众，深入险地，上下一心，人尽效死，这是四不能比。而我之所以能草创大业，主要还是靠大家群策群力，再加上我的一点小小智谋罢了。”

众人见他如此谦退容忍，也不禁为之折服，齐呼万岁。

所以姚苌这个人，你说他人品低劣不假，但他心胸开阔，待人和气，不摆架子，不乱发脾气却也不假。

比如又有一次，姚苌与众臣子喝高了，就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当年都是苻坚的臣子，如今我成了皇帝，你们却要向我跪拜，有没有觉得很耻辱呀？”

当场就有一个脾气火爆的大臣硬邦邦地说：“您是天子，老天爷都不以您这样的儿子为耻，我们有什么好耻辱的？”

史书记载，姚苌听了以后哈哈大笑，我看到这段记载，也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还真是一个妙人！

苌与群臣宴酣，曰：诸卿与朕北面秦朝，今忽为群臣，得无耻乎？迁曰：天不耻以陛下为子，臣等何耻为臣。苌大笑。——《十六国春秋·后秦录》

四、尴尬死去

仍是这一年，已经当了七年皇帝的姚苌身染重病，一时谣言四起，都说姚苌已死。消息传到陇右，苻登大喜，立即再次大举来攻。

姚苌不顾病情，亲率大军来迎，苻登见到姚苌，吓了一跳，急忙撤军。但当夜姚苌病情转危，也只得连夜跑路溜回了长安。

第二天，苻登的探马来报，姚苌已经不知去向，苻登不禁惊叹：“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他来时我不知道，去时我也不知道，说他死了吧，他又活了。唉，跟这个羌人同处一世，真是莫名的悲哀呀！”

其实姚苌哪有他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只是苻登自己谍报工作拉胯，一惊一乍地自己吓自己罢了。

登惊曰：“此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次年，也即是公元394年，姚苌病情日益加重，眼看没指望了，便召唤太子姚兴到床边，气息奄奄地说：“我不行了，你继位后一定要记住：对待亲人要真诚仁爱、对待大臣要恪守礼仪、对待外人要遵守诚信，对待百姓要广施恩德。你如果能做到这四点，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言罢死去，享年六十四岁。

苌谓兴曰：“汝抚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四者既备，吾无忧矣。”——《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其实，如果将人名隐去，我们光看这段临终遗言，是不是会以为这番话出自哪位爱民如子的有道明君之口？

所以，有些坏人也许并不是天生的从头坏到脚，他其实也有是非善恶观念，也未必不想当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也可能只是环境不允许，条件达不到吧？

关于姚苌的死，史书还有一段颇为搞笑的记载：

说姚苌重病期间经常做梦，梦到苻坚率领天将鬼兵杀入宫中，姚苌在梦中指挥兵士抵御，结果一个士兵不小心用矛刺中了姚苌的私处，顿时流了一石（一石为120斤）鲜血。

姚苌从梦中醒来，果然发现阴囊肿起来了，急忙命太医用银针刺破囊肿，结果居然真的流了像梦中一样多的血。

然后姚苌疯狂大叫：“是我哥哥让我杀陛下的，陛下不要冤枉我呀！”然后死去。

梦苻坚将天官鬼兵数百突入，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出血石余。寤而惊悸，遂阴肿，医刺之，出血如梦。苌遂狂言，称“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愿不枉臣。”——《晋书·卷一百十五·载记第十五》

其实这段记载大家看看就好，现代医学告诉我们，一个体重100斤的成年人，体内血液也不过5公斤左右，姚苌何德何能，又怎么可能流出60公斤鲜血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记载，主要还是《晋书》的作者房玄龄老爷子对姚苌弑杀苻坚的憎恨，才给他编了个这么尴尬的死法，毕竟房玄龄对苻坚那是相当的真爱呀。

五、正说姚苌

最后，我们不吹不黑，对姚苌作一个客观总结。

毫无疑问，姚苌是一个腹黑小人。苻坚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却为了个人野心将苻坚杀死，并且还恶意损毁苻坚尸体，手段卑劣，令人不齿。

但抛开道德，从政治人物的角度看，姚苌这个人却也有些可取之处。

首先，姚苌的军事能力不能说很高，但也绝对不低。碰上弱一点的对手，他也能料敌机先，奇谋百出，打得风生水起，虎虎生威。即使面对“食尸鬼”苻登，虽然屡战屡败，但始终坚韧顽强，在挫折中屹立不倒。

其次，姚苌的政治能力不算顶尖，但也绝对在水准之上。

他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能虚心纳谏，听取别人的意见建议。即使是措辞严厉的批评，他也能笑着接受。

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这个人随性妄为，尧、舜的美德我一点都没有，汉高祖刘邦的毛病我倒是集于一身。如果我还听不进别人的直言，我哪里能知道自己的过失呢？”

苌性简率，群下面加骂辱，曰：“吾之性也。尧舜之美，未有片焉；汉祖之短，已收其一。若不闻谠言，安知过也！”——《晋书·载记·第十六章》

我觉得一个皇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那也是相当了不起的。

再次，姚苌在极为紧张的军事斗争的同时，在文教和民生方面居然也下了很多功夫。

比如他在长安重建太学，又下令所有州郡一概要建立学校，尊奉孔孟，用儒家经义教育学生。并定期考试，根据学习成绩的好坏授予官职。

立太学，礼先贤，令留台诸镇各置学官，勿有所废，考试优劣，随才擢叙。——《晋书·载记·第十六章》

他还关心民间的鳏寡孤独，对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定期赐予食物。

而他个人的生活作风则相当朴素，不但削减宫廷开支，节省不急之需用于改善民生，他自己更是吃饭只上一道菜，妻子也只穿粗布衣服，没有丝毫绫罗绸缎。

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费，以救时弊。身食一味，妻不重彩。——《晋书·载记·第十六章》

从房玄龄对姚苌的憎恶来看，以上记载应该是基本属实的。

而姚苌当时的后秦国小力弱，强敌环伺，军事斗争压力无比巨大。

所以，他做得虽然还不够多，还不够好，但也应该是他能力范围以内的极限了。

好了，本文就写到这里，至于后秦帝国新一任主宰姚兴的故事，就留到下文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