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任何王朝，谁成为开拓、御外或者戡乱的主力，谁就容易成长为强藩，具备了冲击皇权的实力。李世民是大唐创业过程中开拓的主力，虽然一手打下了大唐疆域的基本盘，但也将关东打造为了自己的根据地，有了一批忠实的拥趸，使大唐事实上分裂为关东和关中两大势力：秦王世民代表关东的利益；皇帝李渊和太子建成代表关中的利益。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世民在战场上能够持续创造胜利，直到将自己送上神坛。

大业十三年（617）六月，李渊成立大将军府，自任大将军，以长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领左路军，以次子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领右路军，正式起兵反隋。

对于不响应自己的西河郡，李渊派建成和世民率兵征讨，二人仅用了九天就拿下了西河郡，并通过一系列政治手段赢得了当地的民心。

这是晋阳起兵之后，世民第一次领兵作战。接下来，在向关中挺进的过程中，世民依然是和父兄共同作战，虽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毕竟没有独立操盘的机会。不过，这也足够让世民理解战争，打造、形成自己的军事认知体系。

618年六月十八日，在收到隋炀帝于江都宫变中被杀的消息后，李渊逼迫隋帝杨侑将皇位禅让给了自己，建立了大唐王朝，改元武德。

以李渊称帝为拐点，世民兄弟的分工也一时明确：太子建成作为储君肯定要留在京师长安辅佐皇帝；李渊为了压制贵族必然要打亲王典兵这张牌，于是让世民承担起了开拓的重任。

不久，兰州的薛举就大举进攻，占领了天水，直扑关中。秦王世民领兵出战，但却在浅水原之战中遭遇惨败。

这是世民军事生涯中的第一场败仗，也是最后一场。同年十一月，世民与薛举的儿子薛仁杲（薛举已死）决战，唐军一战定乾坤，歼灭了薛仁杲的主力，仁杲投降。

此战，世民成功解决了关中侧后方的威胁，保证了政治中心长安的安全，使大唐能够顺利实施以关中和山西两地争夺天下的战略。

当然，世民也以军功被李渊任命为太尉，陕东道大行台，进驻长春宫。

请注意，世民此时已经是妥妥的藩镇，是那种足以威胁皇权的强藩，大唐的政治格局悄然间已经发生了变化，极度敏感。

武德二年（619）四月，刘武周联合突厥骑兵大举南下，加上宋金刚的助力，刘武周在山西地区是攻城略地，很快就占领了山西，镇守太原的齐王元吉也逃回了长安。

失去山西对李唐王朝来说绝对是致命性的，因为，山西是李唐的龙兴之地，意义非凡，更重要的是，山西由于是游牧和农耕势力的交汇点，经济、军事同时领跑，丢失军事高地山西，这对李唐的帝业绝对是巨大的冲击。

同时，河南地区经过洗牌已经成了王世充的天下，河北的窦建德在拿下黎阳之后，其地盘已经与河南的王世充接壤。

打开地图，草创的唐王朝已经被各大诸侯锁死在了关中，如果不能打破局面，那李唐很可能也会成为昙花一现的割据政权。

武德二年（619）十月，李渊决定放弃河东，于关中自保。此时，任何人都知道放弃河东的后果会是什么，作为顶级战略家的李渊不可能不知道河东于李唐帝业的意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渊的长安朝廷和藩镇世民的关系此时已经极其微妙，进入了政治斗争的深水区，李渊已经到了不能以皇权直接命令世民出征的地步。他走的这一步，只是逼世民主动请缨而已。

为什么玄武门事变的悲剧很难避免，其实从李渊此次和世民的博弈就能看出来。

李渊必须得接受皇权和藩镇博弈的现实 图源/剧照

世民当然一眼就读懂了李渊的心思，于是紧急上书：“太原是大唐的龙兴之地，国之根本，关中在军事、经济层面都要依赖山西，不能放弃，请给我三万兵马，我保证收复太原。”

李渊要的就是世民的态度，为此他还亲自前往长春宫为世民壮行。

十一月，世民带兵进入山西，屯驻在柏壁。对于刘武周，世民的战略是打消耗战，无论对方如何挑衅，唐军就是坚壁不战。

同时，世民还派出小股部队骚扰破坏对方的补给线，宋金刚在供给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只能不断向唐军挑战。

次年（620）四月，宋金刚终于扛不住了，开始向北撤退。唐军果断追击，经过两日的疯狂追击，唐军于介休西南的雀鼠谷追上了宋金刚。双方在一日内连续展开八次激战，唐军大胜，斩首俘虏数万人。

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宋金刚和刘武周仓皇逃亡突厥，不久后双双被杀。

世民的战略定力和军事水平在此战中发挥得是淋漓尽致。此战，世民不仅收复了山西，解决了刘武周势力，还喜得一员悍将——以八千部队投降唐军的宋金刚部将尉迟敬德。

这一年，世民才二十二岁。

请注意，世民开拓不仅是一个积累军功的过程，还是扩大根据地和积累势能的一个过程，在剪灭关东群雄的过程中，世民收降了许多像尉迟敬德这样的关东诸侯和降将，无形中已经发展为绝对的强藩。

这一点，长安城中的皇帝李渊当然明白，但是在群雄未灭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重用秦王世民。

说实话，此时的李渊其实很矛盾，既要用世民，又怕世民不断坐大，威胁皇权，左右纠结。为了继续让世民开拓，他又不得不给对方相应的政治回报，让世民兼任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武德三年（620）七月，世民挟败刘武周之威转战河南，正式向洛阳的王世充亮剑。

对于王世充，世民的战略是：扫清外围，层层推进，最终将王世充包围在洛阳的孤城，然后打消耗战，耗死对方。

王世充被困死在洛阳的坚城中 图源/剧照

洛阳是隋炀帝为了经略关东打造的东部政治中心，其城防坚固是世所公认，世民当然不想在攻城战中白白消耗力量。

很快，世民的战略就起了作用，在战局越来越明朗的情况下，王世充阵营的许多人都投降了唐军，比如显州总管田瓒、濮州刺史杜才...

这就说明，世民是军事、政治两张牌同时在打：以军事威胁对方的政治，以政治进一步瓦解对方的军事。

什么是顶级选手，这就是。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世民也遭遇了巨大的挑战。621年春天，王世充亲率两万人马出城与唐军决战，虽然其部队被打散了四次，但每次都能及时收散士卒形成合力，继续与唐军死战。对方的死战导致世民不仅与铁甲军失散，还差点被对方大将单雄信给杀掉，要不是李世勣及时赶到，世民可能是凶多吉少。

但最终，王世充还是不敌唐军，退回洛阳城，世民趁机追击斩杀俘虏对方七千余人。此战过后，王世充对突围已经彻底绝望。

此时，身处河北的窦建德也明显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懂，所以亲率十万大军从黄河下游赶来救援王世充。窦建德的设想是，与王世充内外夹击打败唐军然后再顺势吃掉王世充占领河南，将河北和河南形成合力和李唐争夺天下。

这必然是世民军事生涯中的最大挑战，他必须得接招。

此时的唐军经过半年的苦战已经十分疲惫，换作一般人，在面对两路强敌的情况下肯定会选择撤军，但世民却在复杂局面中找到了破局之法，因为窦建德的十万大军并不是他的嫡系，而是在山东新收服的一些杂牌部队。既然是杂牌，其战斗力肯定就有限，且和主帅之间的粘合力极差。

基于此，世民作出了唐军可与窦建德一战的判断。

世民的自信还来自于虎牢此时在自己的手中，早在窦建德南下之前他就让王君廓拿下了虎牢，用世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只要守住虎牢关，就等于遏住了对方的咽喉。”

也就是说，战争的主动权始终掌握在世民手中。

完了，世民让屈突通协助齐王元吉继续围困洛阳，自己亲率三千五百骑兵直奔虎牢。结果是，窦建德在虎牢折腾一个多月半点进展也没有，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期间，有人建议窦建德率军从井陉越过太行山直接进攻关中，打围魏救赵这张牌，但却被窦建德直接否定。

可能这是窦建德当时破局的唯一办法，他否定了这个建议，也给自己的前途画上了句号。

武德四年（621）四月，虎牢之战正式打响。面对窦建德的大军世民并没有急于出战，而是坚壁消耗对方的锐气。等到中午，世民感觉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就果断率军以迅雷之势向对方发动了猛攻。

此战，世民率领秦叔宝、程咬金等猛将将旗子卷了起来以小股部队迅速冲入敌军阵营，到了敌军阵营另一边时又迅速将旗帜张开。

如此出其不意的打法马上就让对方阵营陷入混乱，河北军是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乱军中，窦建德也中了一箭，被唐军活捉。

窦建德的前途在虎牢终结 图源/剧照

怎么看，虎牢关之战都是世民军事生涯中的巅峰之作。

接着，唐军押着窦建德在洛阳城底下亮了个相，王世充就只能投降。

五月，世民率军进驻洛阳城。

等于说，洛阳之战，世民同时解决了两大劲敌——王世充和窦建德，当河北、河南和大唐的关中、山西大本营连在一起的时候，李唐的帝业才算真正建立了起来。而这一切，都是秦王世民的功劳。

在这个过程中，世民不仅积累了不世军功，收降了大量精英，还在关东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他从长春宫出发时是大唐的宗王，此时已经成为帝国的强藩，严重威胁皇权。

所以，军事上的胜利也在政治上给世民造成了新的挑战，因为他是皇帝李渊和太子建成共同的敌人，两人为了维护其权力，自然会打削藩这张牌。

但以世民此时的实力，这场削藩大战必然是一场死战，刀刀见血。

七月，世民穿着黄金甲班师长安。十月，李渊以秦王世民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之上。

刚在战场上获胜的世民又不得不投身政治的苦战中，那将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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