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东京·香港·罗马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2-06 11:15:39

一架从日本九州岛福冈县飞来的喷气客机,进入了东京的空域。

羽田国际机场上,浓雾密布。机身突然猛烈地震动,女播音员及时广播:“请旅客们系好安全带。”

年方二十的女旅客野火子不由得抓紧扶手,屏住气息,自言自语道:“真可怕!不会出事吧?”“别担心,出不了事的。”身旁的中年绅士,用悦耳的男中音安慰她。

野火子不好意思地转首舷窗,但见右下侧云开雾散处显现出一条火河似的光带,不由心头一跳:“东京!

飞机平安地降落机场。乘客们松了口气,纷纷离座。那绅士向野火子颔首示意:“我先走了。”野火子有意留到最后离开。五月清凉的夜风吹醒了她的头脑:“到哪儿去呢?”

这时,一辆轿车轻声地停在她身边,门打开,迎来悦耳的男中音:“上车吧,送您到市中心!”——正是那位绅士。

野火子道谢后上车。车灯光象两道利剑,刺破夜幕。轿车轻快地驰向高速公路。“初次到东京吧?”“是的。”“在哪儿下车?银座还是涩谷方向?”“到海边。”“去海边?”“嗯。”

“那好,就去月岛吧。”那绅士踩了一下加速器,汽车犹如离弦之箭似的飞驰。

不久,汽车停在东京湾前。野火子施礼道:“多谢您一路上关照。”那绅士说:“难道您要拎着皮箱一头扎进海里去吗?

野火子微笑了:“我象那个样子吗?”绅士点燃一支烟,说:“您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彩,您象在追求什么······”

“是吗?您观察得真仔细。再见!”“再见。我叫黑木,您叫什么?”“野火子。”

轿车回驶了。现在,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迎着略带咸味的海风走去。越来越响的波涛声已如雷贯耳。

野火子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上面写着她的真名:森谷麻子。用尽全力把它扔进大海,如今这森谷麻子完全不存在了。

接着,她抛下皮箱;又将衣服—一脱下来,扔进海里。最后,她以当年呱呱坠地的姿态面向夜海高喊:“我是野火子!目下就是再生的时刻

蓦地一道刺眼的光柱射来,野火子情不自禁地惊呼:“关灯!没礼貌!

“对不起。您是野火子吧?啊,您真象一尊维纳斯。”随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野火子责问:“您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那女人嫣然一笑:“我是黑木的妹妹,黑木摩耶。您已经办完事了吗?”

野火子孤傲地答:“请别管我,这跟您没关系。”一阵海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大喷嚏。黑木摩耶笑道:“好吧,我不管。请上车,来自九州的女王。

她俩上了英国的名牌轿车:罗尔斯·罗依斯。摩耶取下铺垫座位的豹皮,让野火子裹身。

轿车悄然疾驰。野火子用指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肋部,感到一阵疼痛,证实这不是做梦!便问:“您怎么会突然来到海边?要把我带去哪儿?”

摩耶答:“哥哥回去不放心,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找您。他说您具有一般姑娘所没有的奇异气质。现在我带您到青山的“摩耶午夜商店”。”

那商店设在一幢大厦的地下室。时间尚早,店还没有开门。当摩耶优雅地拾级走下楼梯时,野火子觉得她是那样美丽动人。

“咔嗒”一声,店里灯亮了。呈现在野火子眼前的,全是光怪陆离的舶来品—它专门满足那些寻求与众不同刺激的顾客。

摩耶说:“这里有的是华丽贵重的衣服,您选一套穿上吧!”野火子却回答:“人和罐头一样,最要紧的是看它的内容。”

“有趣的姑娘。”摩耶笑着,随手拉出一张古雅的木椅,请对方坐下,说:“我想问您一件事:您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到东京?”

野火子沉默了一会。她觉得说给摩耶听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便答应道:“麻烦您,请把灯关掉。这样的话,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

灯熄了。黑暗中响起野火子低沉压抑的声音:“您知道矸石山吗?它是同煤一起挖出来的没用岩石,年长日久,堆积成山······”她眼前又浮现起九州家乡毫无生气的煤矿区。

童年的野火子就生活在矸石山的王国。父母亲在一家不起眼的小煤矿里挖煤、选煤;她自己天天背着、牵着三个弟妹,爬矸石山,捡煤渣。

她十三岁那年,在一次井下事故中,父亲不幸丧生。祸不单行。第二年,母亲卧床不起。十四岁的野火子承担起抚养家庭的重任。

她连业余中学也念不成了。每天清早四点,起身搞编织;天亮后,到镇里一家小公司当办事员;夜晚,就躲在酒吧间做女招待······

直到深更半夜,才能甩开醉醺醺的客人回家。接着是读上一个钟头的书。书扩大了她的视野,也使她越发感到自己的不幸和向往着新的生活。

几年后,母亲也去世了。野火子废弃了世俗的丧礼,用二轮拖车拖着母亲去矸石山埋葬。

她默默地在黑色的矸石中掘了个墓穴,把母亲安葬。山腰上,野火在呼呼窜跃。血红的火苗似乎在她心头燃起希望。

母亲一死,家里空空荡荡的。三个弟妹各谋生路,星散了。二十芳龄的野火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自由,她打算选择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带着公司发给的一点退职金,告别矸石山出走。忽然那呼呼燃烧的野火苗又映入眼帘,她决定以野火子命名自己。

摩耶饶有兴趣地说:“很有意思。看来您要亲自探索二十世纪的人间内幕,然后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请让我助您一臂之力,行吗?”

“谢谢。”“好。那末从今天开始,在一年的期限内,由我提供援助,请您在我们的天地里,随心所欲地生活;一年后,您再将自己的感受告诉我。”

两人刚谈妥,外面传来响亮的男高音:“摩耶在家吗?”跟着门被轻轻推开,出现一个人影。

摩耶“啪”的一声开着灯,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秋明,这位是野火子。”双方都惊讶极了:来人竟是位绝色女子,而对方也发觉野火子的半裸装束。

秋明举止潇洒地坐下,说:“野火子,好名字!您知道我是谁吗?”野火子打量着这位男扮女装者风采高雅的面庞,沉思着“秋明”这个名字。

摩耶解围说:“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枒木秋明呀!歌手、设计师、怪诞的插图画家,还是诗人!出入这店里的小姐没人不知道他的。”

秋明知道了摩耶与野火子的合同后,淡漠地说:“过腻了奢侈生活的人,喜欢饲养鹦哥和卷毛狗消遣;你愿照顾一个陌生女孩子,无非出于同样的心理。”

摩耶反驳说:“您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尽然。野火子身上焕发出一种我们上流社会人所陌生的精神。我愿意满足她窥视大千世界的追求。”

秋明抱着不屑再争论的态度,从衣服架上替野火子挑选了一套雅致的时装。就好象专为她缝制一般合身,穿上显得端庄、漂亮。

接着,他们就乘车出发,让野火子去领略一下东京繁华的夜市。当然也准备邀请摩耶的哥哥黑木同行。

罗尔斯·罗依斯高级轿车在灯火如昼的闹市奔驰。野火子觉得象在作梦一样,今天早晨,她才拎着一只皮箱离开家乡,夜里就领略了截然不同的都市生活。

汽车转入静谧的住宅区,滑行到一座翠木环绕的高大洋楼前。摩耶说,这就是她哥哥黑木的家。

按响门铃后,一位老者开门出来,俯首施礼:“欢迎您,小姐。”摩耶说:“我不进去了。请告诉哥哥快点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去吃饭。”

老人深鞠一躬进去了。野火子感叹地说:“刚见到这位仪表端庄的老头,还以为他是这里的主人哩。”秋明冷笑道:“嘿,何必大惊小怪,稀奇的事多着呢!

不一会,黑木匆匆出来:“久等了。”秋明说:“瞧瞧野火子吧!漂亮吗?”野火子满面羞涩地道:“多亏了您,让您的妹妹把我接了回来。

黑木打量着野火子说:“非常动人。这衣服准是秋明选择的。不过穿这身时装该上哪儿吃饭呢?”秋明笑道:“去一个新的神秘俱乐部,我带路。”

在秋明的指点下,汽车驶入狭窄的道路,两旁是破旧的木屋。他不无感慨地说:“这是东京的哈姆莱区(纽约的黑人居住区)。只要稍降大雨,立刻就成水乡泽国。”

突然,摩耶“嘎吱”一声刹住汽车,只见一条骨瘦如柴的野狗挡道。它身上长满了黄色的脓疮,叫人恶心。

“别压!”野火子说着打开车窗,招唤那狗:“乖乖,让开路吧!”野狗果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轿车往右拐弯,前面出现一座邋遢的水泥塔。秋明吩咐:“把车靠到塔旁边。这就是白撒旦—白魔鬼俱乐部。”黑木兄妹满面惊讶。

四个人刚从车里钻出来,就有一个美少年上来接待:“欢迎,欢迎。白撒旦正在恭候诸位贵宾。

那少年把手伸到嘴里,吹了三下短唿哨,黝黑的水泥塔侧边即刻灯亮门开,走出又一个少年人,颔首致意说:“请,秋明先生,给您留了靠窗的座位。”

野火子象梦游一样,尾随三人进塔。哎哟,真没想到里面空气新鲜,宽敞光亮。一部高速电梯正停在那里等待他们。

电梯迅速把他们送上塔顶。梯门无声打开时,一位中年绅士躬身相迎。秋明亮出一块小小的金属牌:“十七号的枒木秋明。”对方微笑说:“知道,请吧!”

秋明熟门熟路,带领大家穿堂入室,登上螺旋形的楼梯,最后,推开一扇沉重的白漆门,里面竟是如此富丽堂皇!连见多识广的黑木也不禁发出轻微的惊叹。

大厅里,一片洁白。舞台上正奏着美妙的音乐。十二张桌子摆成花瓣形状,已有十一张坐满客人。秋明就带大家在那张靠窗的空桌子落座。

野火子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叫“白魔鬼”呢?叫它“白色宫殿'不是更好吗?”秋明一边点着酒菜,一边神秘地撇着嘴说:“打开窗帘看看吧。”

野火子伸手拉开白色通花薄窗帘,才发觉自己处身高空。俯视地面,大街上的霓虹灯闪闪耀眼,而所有的房子却是那样低暗,仿佛是卧睡在夜空下的动物。

饭前酒很快端来。秋明呷了口酒说:“请按一下窗边的按钮。”野火子照办。随着一阵咝咝的轻微响声,可容单人通过的窗户打开了。

“请到外面去。”秋明说。野火子一惊:“啊,到外面?”她探头一望,放心了,外面是个方形的阳台,容得下一张床铺。

四人鱼贯而出。秋明吩咐侍者把酒菜搬到阳台,并把窗户关死;然后得意地说:“这就与世隔绝了。地面的人和里面的人都发现不了我们。另一个天国!”

摩耶有点扫兴地说:“仅仅如此,到无人岛去不是更妙吗?”秋明露出谜一般的微笑道:“用这个看看嘛。”原来阳台上装着一架高倍望远镜。

黑木上去窥视,顿时惊讶万分。秋明乘机大发议论:“没有对比,快乐就变得毫无意义。天国最痛快的时刻,莫过于俯视地狱中多灾多难的景象。”

这番话引起野火子强烈的好奇心,轮到她眺望时,禁不住两膝发抖,心头怦怦悸动。她想,这地狱到底是指什么而言呢?

映入她眼帘的是多么可怕的图景:一栋半倒塌的木板房子里,横七竖八地歪躺着几个男女,在彼此注射毒品,寻求快感。

她把镜头移向下一间凄惨寒伧的屋子,那四五张铺的狭 窄空间里,竟你压我,我压你的挤睡着近十口人!简直象关在笼中的家畜。

秋明说:“你们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要把这塔建筑在东京最贫穷、最黑暗的地区。俯视眼下这悲惨的生活,就会越发感到奢华的享受是最大的快乐。”

野火子悲痛欲哭。她愤愤地说:“你们的心都长歪了。我看到贫穷孩子吃饭的情景,对自己吃鱼子酱只感到痛苦。这塔迟早会倒塌的。”三人默然。

流光迅速,春去夏来。野火子在“摩耶午夜商店”协助营业,开始熟悉东京的生活。可是她总觉得自己与那些来选购奇装异服的顾客格格不入。

这时节,老主顾们购置了夏装后,纷纷离开东京去别墅消夏。商店逐渐空闲起来。有一天早晨,在送走最后一名顾客时,摩耶锁上门,招呼野火子坐下。

她告诉野火子:盛暑期间,商店要停业一月,她们将去外地休假兼做生意。野火子高兴极了,再三追问去处。摩耶含笑递给她一张护照。

野火子打开护照,惊喜地轻呼:“去香港?”摩耶说:“是的。到那里去开分店。如果赚到大钱,绕道欧洲回国。怎么样?好好干!”野火子答:“拜托您了。”

回到房间,野火子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仿佛已在国外那五光十色的街上踱起步来······

哪知次日,秋明获悉这个消息,却摇着脑袋说:“去香港?您会被卷进一场意外的事件中去的,说不定还会危及生命。您还是不去旅行为妙。”

野火子笑道:“我可不在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决心在这一年里尽量观察世界。即使遭遇什么不幸,也心甘情愿,无所惋惜!

秋明沉思片刻,从手上取下一枚玻璃戒指,说:“给您这个。一旦遇上危险,您立刻挂国际电话到日内瓦,说出刻在戒指背面的号码和暗语,随时都会有人进行营救。”

野火子笑着把戒指套到自己的手指上,说:“真好玩!您 也喜欢孩子般的童话故事呀!”然而,秋明没有笑。

好容易盼到动身那一天,野火子有生以来第二回搭乘喷气客机。她兴致勃勃地对摩耶说:“我喜欢坐飞机,它使人精神振奋,转眼工夫便飞到另一个世界。”

她望到窗外来送行的秋明和黑木,便伸出手说:“秋明送我一枚戒指。”摩耶瞧了瞧道:“怪戒指。恐怕寄托着秋明的一片痴情吧!

霎时,发动机轰鸣,飞机开始滑动。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野火子的心头,她出神地说:“人是不可思议的。一个象鼹鼠般生活在福冈县的姑娘,竟要飞往国外。”

摩耶漫不经心地应道:“人生就是这样的奇妙。”野火子说:“不过我总感到不可理解。说起来,多亏能跟您的哥哥邂逅相逢。”说话之际,飞机升离跑道,向天空冲去。

飞机抵达香港启德机场,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袭来。野火子擦着汗水,放眼周围,只见机场附近,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在大墙的另一侧,却是乱糟糟的贫民窟。

她俩钻进事先预约好的宾馆“的士”。汽车前方是野火子预想不到的杂乱景象。她感叹地说:“香港人称'东洋的珍珠',没料到贫富如此悬殊。

不多久,车子驶到风光旖旎的沙滩旁。摩耶指着半山腰上的典雅建筑说:“我们的支店就开设在那座公主饭店里。它可以眺望这儿的浅水湾—高级的夏季游乐场。

汽车刚停,一位中年男子就迎上来。摩耶介绍说:“这是饭店的杨经理;这是野火子,今年夏天,请她给我帮的忙。”野火子发觉对方的日语说得很漂亮。

杨经理带领她俩穿过繁花似锦的庭园,走进一座明亮的大厅,那儿摆设着一只玻璃陈列柜。摩耶说:“这就是我的支店。平时委托饭店代理,夏天由我亲自主持。”

杨经理恭维说:“摩耶小姐很会做生意,夏天,饭店的旅客都成了摩耶迷。去年摩耶小姐举办的那场晚会,得到大家好评,不用说,今年还要举办哩。”

野火子好奇地问:“什么晚会?今年还办吗?”摩耶笑笑说:“暂时别问这个,您的当务之急是学会英语。可以拜杨经理为师。”杨经理一口答应。

她俩住进双人套间。只见窗前树影婆娑,透过绿叶的间隙,金色的海滩、蔚蓝的海水和明朗的天空,清晰可见。野火子赞美道:“真出色!”

野火子的夏天就这样开始了。她天天站在柜台里面,协助摩耶接待各种顾客:好莱坞的明星、非洲的王子、希腊的船主、中南美的矿山大王、腰缠万贯的华侨巨商······

每天早晚,她坚持到杨经理那里学两节英语。平素和善恭顺的杨经理,这时判若两人,象魔鬼般的严厉,使野火子大吃苦头。

好在浅水湾的海水和阳光能消除野火子的困倦和烦恼。她经常和摩耶一起躺在细软的沙滩上,听凭温柔的海风抚摩着裸露的身体,令人心旷神怡。

这天早晨,野火子发现饭店的大厅里张贴着一张奇妙的海报,说是今晚摩耶将举办晚会。围观的宾客热烈地猜测,晚会的主宾是谁?

野火子跑去请教摩耶,摩耶却卖关子说:“您知道,我为了邀请到世界上真正的第一流人物作主宾,操了多少心。请原谅,我只能在晚会开始时才宣布。”

午茶时刻,野火子在庭园中品茗红茶,一位两鬓斑白的白人绅士笑眯眯地朝她走来,操着流利的日语说:“您好,小姐。”

野火子含笑答道:“您好。天气真不错!”那绅士就地坐下攀谈起来。他自称奥特博士,是德国的科学家,曾在东京生活过十年;并问野火子会不会讲德语。

野火子说她只懂日语。目前在学英语,很吃力,老是遭受教师的苛责,更不敢想学德语了。奥特博士点了一下头,说:“好吧,我助您一臂之力。请在此稍候片刻。”

奥特博士迈着潇洒的步伐离开庭园。野火子目送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仿佛在哪见过他。终于想起了,那是到达这儿的头一个夜晚,他曾盯住她手上的玻璃戒指。

一会儿,博士抱着一个黑皮箱回来,说:“我把这个借给您。”“这是什么?”“睡眠记忆装置。”

奥特博士打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一个耳机给野火子戴上,随手按下开关,顿时耳机里响起用日语教授英语会话的声音。

“每天晚上就寝时,请您戴上耳机,一直睡到天亮。这样,英语会话就会留在您的记忆里。”“真的吗?太好啦!谢谢,我试试看。”

接着,博士问:“您知道今晚的主宾是谁?”野火子说:“不知道。您呢?”博士道:“我知道。不过,我可不能白白地告诉您。”野火子急了:“那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呢?”

博士沉吟片刻,盯着野火子的手指,说:“如果您能告诉我这枚戒指的来历的话…………”野火子警觉起来,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呢?

她只告诉对方,这戒指是枒木秋明送的,而把秋明的那席话统统埋到心底。博士信以为真,于是说出,晚会的主宾是白俄后裔,叫米哈伊尔·塔达洛夫······

深夜,晚会开始了。摩耶当众宣布:“诸位,此次邀请的主宾,比历届的更杰出、更具有魅力,他是当代最了不起的催眠术大师—米哈伊尔·塔达洛夫先生。”

客人中响起一片欢呼声。只见一位器宇轩昂,面庞英俊的青年走进大厅。他身着银色的奇异长袍,用英语作自我介绍:“米哈伊尔·塔达洛夫。”

塔达洛夫表演绝技了,说是五分钟内催眠无效,就算他失败。他就为获胜者打开天国之门。一位绅士站出人群,自愿同催眠术对抗。野火子一看,他正是奥特博士。

塔达洛夫的蓝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用手指戳着奥特博士的前额,嘴里喃喃自语。奥特博士盯住对方,唇边依旧流露出自信的微笑。

众人屏住气息,凝视着两个竞争者。只有摩耶不时看看手里的秒表,报时:“一分钟······二分钟······”

”这时,塔达洛夫的前额上渗出了晶莹的汗珠;奥特博士早已收敛笑容,两眼象放出电光。野火子想,也许博士的科学家理性会战胜催眠大师的进攻。

果然,当摩耶喊出“五分钟”时,奥特博士欢叫起来:“我胜利了!塔达洛夫先生,请您履行诺言,为我打开天国之门吧!”

塔达洛夫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突然用手一指说:“当然可以。瞧,那就是!”奥特博士神色迷惘地望去,跟着大叫:“真的,多么出色的天国之门!”

博士神情恍惚地走进柜台,吻着招待员的白色衣襟说:“喔,天上的乐园!啊,我的天使!”野火子禁不住窃窃失笑:博士还是逃不脱塔达洛夫的神奇法术。

塔达洛夫忽然走近博士问:“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一九四二年八月,您在哪里?干什么?”博士鹦鹉学舌似地复述了问题后,说:“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回答。”

“不,您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倘若不便当众开口,那就对我耳语。”奥特博士听了塔达洛夫的话,果真把嘴巴凑近他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一丝嘲弄的神色,从塔达洛夫的脸上匆匆掠过,他两手一拍说:“喂,博士,您该醒了!”博士吃惊地睁开两眼,瞅瞅众人问:“我做了些什么?”

在客人们的惊叹、喧哗声中,摩耶微笑地宣布:“第一个挑战者—奥特博士被塔达洛夫先生巧妙地征服了。下面哪一位愿尝试一下?”

站出来的是野火子。摩耶诧异地问:“您?”野火子爽快地答:“是的。麻烦您,请让我试试。”她正视着塔达洛夫海洋般深邃的蓝眼睛,勇敢地走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塔达洛夫又施展他的催眠本领。突然,他的眼睛触及野火子手上的玻璃戒指,顿时脸色惨白。

五分钟结束时,塔达洛夫呼吸急迫,冷汗直淌。他承认:“我输了。今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人们即刻发出欢呼:“好哇,野火子!”“日本姑娘赢了!”

一位金发少女附在野火子耳边悄悄地问:“您是怎样对付塔达洛夫的?您一定知道他的弱点。”野火子平静地说:“没什么,我只不过象根木头似地竖在那里。”

“诸位,根据比赛规定,我必须对这位日本少女有所表示。”塔达洛夫说着,转向野火子,“一小时后,请在庭园池畔的长凳上等我。这次践约场合只限我们两人。”

晚会结束了。野火子表示,“独个儿去赴约,总有点胆怯······”摩耶笑道:“不必担心。您不是要体验各种人生吗?那就不该感到任何恐惧。这不也是一件新鲜事吗?”

于是,一小时后,野火子依约来到池畔。在黑暗中,回想着塔达洛夫惨白的面容,一动不动地静等着。

“让您久等了。”塔达洛夫象幽魂似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今晚,我所能给您的,其实并非天国的快乐,只是如实地向您倾诉我埋藏在心底的话。假如您能发誓保密。”

在野火子发誓后,塔达洛夫说开了:“我是犹太血统的白俄。一九四二年,我的一家—年迈体衰的父母,六岁的我和四岁的妹妹,在波兰被希特勒匪徒逮捕并被关进奥斯威辛集中营。

在那里,年青姑娘惨遭蹂躏后,就被用作人体试验;一些小伙子身上的刺青皮肤则被狠毒地剥下,制成灯罩或者贴到妇女手提包上。

“我的父母经不起卫兵殴打,当场死亡。我从母亲手指上取下一枚玻璃戒指,作为纪念。

双亲的尸体随即给拖进焚尸炉,焚化成缕缕轻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

在一个秋冬交替的阴冷日子,象小天使一样的妹妹由于营养不良也死去了。我把那枚玻璃戒指套到她纤细干瘦的手指上,然后屈起她的手指,防止戒指滑脱。

我把妹妹瘦小的身躯藏到牢房的墙角。可是第三天,就给那帮刽子手发现了。一个女看守揪住那枚玻璃戒指,死命地往下扯。哪知小手却象铁拳似的,怎么也扒不开。

“女看守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就象切腊肉似地割下妹妹的手腕;然后,把妹妹的尸体抛到平板车上运走了······

“您这枚戒指同我妹妹戴的那一枚非常相似,我一看到它,全身的力气仿佛都丧失殆尽,哪里还谈得上施展什么催眠术。”塔达洛夫结束倾诉,询问野火子的戒指来历。

野火子被一种恐惧心理紧紧攫住。她摘下戒指递上说:“这是东京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

塔达洛夫仔细端详戒指后,说:“这是一种犹太人秘密组织的徽章,他们都是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幸存者。送您戒指的人可能同该组织有联系。您还是戴着为好。”

告别时,塔达洛夫表示,今后,他还要周游世界,寻找当年在奥斯威辛集中营作孽,如今隐蔽下来的家伙。他查问奥特博士:一九四二年在哪儿?干什么?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夏天过去了。摩耶赚了一大笔钱。她遵照诺言,带野火子绕道欧洲回国。她俩搭乘班机直飞意大利的首都罗马。

野火子有生以来头一回到欧洲,兴致特高。当飞机在赖纳德·达·芬奇机场降落时,她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俩下榻在雅致、舒适的赖吉纳·卡尔顿饭店。放下行李就去游逛被称为罗马银座的贝尼特大街。

两人正玩得高兴,一个体格魁梧的日本男子,神情拘谨地打招呼道:“你们好!”野火子立即用日语回答:“您好么?”

那男子放心似地舒了口气说:“太好了,我诚心求你们帮个忙,为了寻找到一个日本人,我在街头徘徊了一整天。”摩耶说:“您有什么困难吗?请到那边咖啡馆里坐着说吧。”

在咖啡馆里,双方作了自我介绍。那男子叫野见山良策,是日本一家大学的讲师;懂柔道,是讲道馆的三段。他把手中一架高级照相机放到桌子上,请她们买下。

这是怎么回事呢?在两位女同胞的询问下,野见山诉说他到罗马旅游的遭遇:昨晚他被人骗到大使酒馆,趁他跳舞之际,店里人调换了价目表,结果两瓶香槟、两个舞女,要走了他的全部钱——五百美元。

畜生!这帮坏蛋!竟有这套骗人的鬼把戏!”野火子怒吼起来。摩耶却沉思地说:“如果放过那个大使酒店,今后它还会捉弄糊涂的日本游客,得狠狠教训一下那些骗子!”

野火子兴致勃勃,野见山振奋起来。三人举起咖啡杯,面面相觑,犹如在互致出师誓言。

当天夜晚,三人乘出租汽车去狩猎罗马的夜狐。街上霓虹灯闪耀夺目,把银珠飞溅的喷泉,映照得五光十色。

他们从象只大嘴般张开的门洞中,进入这家地下酒店。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店里人看到这三个送上门来的日本客人,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摩耶看清楚了价格簿,标明香槟酒每瓶十美元。

不待他们开口,侍者已“啪啪”两声把两瓶香槟酒打开。三个金发舞女缠住野见山,两个男“客人”来邀请摩耶、野火子跳舞。

正当乐曲喧耳,舞女们拉拉扯扯的时候,一个侍者悄悄地来调换价格簿了。可是这次“掉包”被摩耶她们当场抓获。

摩耶打开那新换上来的价格簿,上面的价格高得惊人,香槟酒每瓶竟要一百美元。野见山揪住那个“掉包”家伙的衣领,厉声呵斥:“休想耍花招坑骗人,我们日本人也不是傻瓜!”

那家伙吃了一惊,随即恼怒地咆哮:“放开手!你们到这儿搞什么鬼名堂!”他想扑上来扼住野见山的脖子。

“混蛋!”野见山怒骂着,一把将对方推倒在桌子上,紧接着上去一个“穿裆扣”,把他狠狠地摔倒地上。

摩耶惊叫:“住手!”可是一伙男侍者已经一窝蜂似地扑向野见山。幸亏野见山功夫厉害,毫无惧色地敌住众人,而且干净利索地把他们逐个击倒,扔到一边。

眼见情况不妙,酒店的胖经理亲自出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野见山说:“再胡闹我就开枪了!”

说时迟,那时快,摩耶手中的价格簿象把刀子似的飞了出去,击中经理的手腕。“砰”的一声,子弹打到玻璃窗上。

野见山敏捷地冲过去,一脚踢飞经理手里的枪,两人展开搏斗。

胖经理哪是野见山的对手,一下子给他背托起来,摔到地板上。只听那经理发出肥猪临死时的哼唧声,仰面朝天地昏死过去。

“快,撤退!”摩耶叫了起来。野见山和野火子冲出人群,向出口跑去。

街上非常安静。一轮明月,高悬在皎洁的夜空;两旁的花木,飘散出醉人的芳香;欢快的乐曲声,在空中轻轻荡漾。多美好的罗马之夜啊!

三人拖着各自投在地上的长长身影,径直向贝尼特大街走去。想起刚才丑恶的一幕,一阵隐隐约约的伤感,啃噬着野火子的心。再见吧,罗马!她决定明天就回国了。

喷气客机把她们载回羽田机场。天空正飘洒着霏霏冷雨。野火子感慨地说:“到底还是日本啊,虽然天气不好,可心里却踏实多了。”

黑木和秋明正在等候她俩。野火子同他们紧紧握手说:“是专程来接我们的吧?多么想见到你们呀!”黑木笑道:“为了庆贺你们回国,无论如何一定要去干一杯。”

汽车沿着高速公路疾驰。秋明问:“初次到国外旅行的印象怎样?”野火子答:“怎么说好呢?经过这次旅行,我更加酷爱日本了。”她把那枚玻璃戒指还给秋明,觉得不需要再打听它的背景了。

四个人在一家餐厅的靠墙雅座上,举杯畅饮。黑木说:“初次出国的人,回国时,要么变成爱国主义者,要么变成外国的崇拜者。野火子是爱国主义者。您今后还想观光些什么地方呢?”

野火子却说出令人吃惊的话来:“我打算回到九州老家去。只要苦难的人生还留在矸石山贫瘠的土地上,我就要回去,就要同乡亲们一起生活。”

摩耶惊讶地说:“啊,不是为期一年嘛!期限未满呀?”野火子沉思地说:“我已经看到了千差万别的人生。我觉得作为一种理想,最重要的是创造一个迥然不同的新世界。”

秋高气爽时节,野火子回到了别离数月的家乡。矸石山依旧绵亘不断,后边仍是矿工们东歪西倒的房子。蓦地,野火子想起自己拽拉着双轮拖车,载着母亲的尸体,在夏草丛中穿行的情景······

不知从哪座颓败的房屋中,传来矿工们哼唱的歌声。它唤起野火子对长眠于矸石山背后的母亲,对不知流落何方的弟妹,对至今仍然紧紧依靠着这块土地而生活的贫苦乡亲,无限的热爱和眷恋。

她从地面上抓起一把黑色的泥土,用劲朝空中撒去。只见黑色的尘粒,在秋天的苍穹中飞扬。她高声呼喊:“野火子!活下去呀,野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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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过指尖有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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