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 年，全俄君主大会找到前罗曼诺夫王朝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邀请她担任俄罗斯皇位的代理，却被婉言谢绝。

联络人忍不住向面前这位苍老的妇人询问原因。

晚年的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

前皇太后穿着条黑色长裙，里面配白色衬衫，脖子上缠着一条漂亮的珠链，头发整整齐齐的梳在发网中，依然端方大气，只是眼角和嘴角却耷拉下来，显出几分苦相。她坐在沙发上，左右手指轻轻抚摸着右手食指的根部。

“没有人看到尼基被杀。”

前皇太后开口道，声音带着一些喑哑。

“我相信他们都离开了俄罗斯，现在布尔什维克正试图掩盖真相。”

玛丽亚艰难地说着，越说声音越大，仿佛声音再坚定一些，她说的一切便是真实。

“上帝是仁慈的，他会给我们力量来度过这场可怕的考验。”

年轻的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

玛丽亚站起来，冲着访客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这场对话已经结束，然后扶着侍女颤颤巍巍离开，背影萧索又悲凉。

曾经的美貌、意气风发都将玛丽亚远远抛下，她现在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孩子、她的国家，都在战火中覆灭，而她自己的人生路也即将走到尽头。

让我们将时钟拨回到19世纪中叶，回溯那段来自哥本哈根甜美公主跌宕起伏又充满悲情的人生。

1864年春，俄罗斯皇太子尼古拉斯·亚历山德罗维奇出于一个偶然机会，见到了一张少女的照片。

被家人称为“尼克萨”的19岁男孩儿兴奋地给母亲写信：“哦妈妈，我或许是恋爱了，我只想着她。”

很快，尼克萨就在访问丹麦时遇到了他暗恋的女孩儿。宴会结束后，男孩儿激动地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 ：“她真人比我迄今为止见过的肖像更漂亮。她的眼睛说明了一切：她是如此善良、聪明、活泼。”

尼古拉斯·亚历山德罗维奇

这个女孩儿名叫达格玛，是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九世与黑森-卡塞尔公主路易丝的女儿。

达格玛是个幸运的女孩儿。

达格玛

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仅仅是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宗德堡-格吕克斯堡亲王，全家住在哥本哈根腓特烈城区阿马利加德街18 号的一所黄色大宅中。

达格玛的出生地，哥本哈根黄色大宅

在达格玛童年记忆里，家庭靠父亲军官的薪水维持生活，日子过得朴素又简单。她与姐姐亚历山德拉共用一个房间，一起长大，一起接受教育。家庭教师教她们语言、演奏、绘画和舞蹈，母亲则会带着女儿们一起操持家务。父亲很开明，坚持让女儿跟男孩儿一样学习体操和体育，姐妹俩曾跟随瑞典女子游泳先驱南希·埃德伯格学习游泳。

丹麦三姐妹

后来父母又给达格玛添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的财政状况愈发紧张。达格玛曾欢快地讲述自己年幼时参加公开活动时的经历：“母亲给我们准备了漂亮衣服，仪式结束后，她立刻对我们说：‘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小心弄脏了不好清理。’”

达格玛的父亲：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九世

在活泼甜美的女孩儿口中，童年生活一点也不艰难，她与兄弟姐妹在哥本哈根的街道上散步，一起去市场，还在路边一家店喝到了非常好喝的咖啡。

时间来到1863年，这一年里连续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达格玛的母亲：黑森-卡塞尔公主路易丝

其一，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七世去世，他没有后裔，王位传给了达格玛的父亲克里斯蒂安九世；

其二，达格玛最亲密的姐姐亚历山德拉嫁给了威尔士亲王阿尔伯特·爱德华，成为英国王储妃；

其三，希腊国王奥托被驱逐后，希腊人和周边大国选择了丹麦的威廉王子为希腊新任国王乔治一世，威廉是达格玛的二哥。

年幼的达格玛

于是乎，这位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一跃成为欧洲王室婚姻市场上的香饽饽，受到青年才俊们的追捧。

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当各国王室将目光投向丹麦新晋公主的时候，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向达格玛“袭来”。

1861 年的达格玛、父亲克里斯蒂安、兄长威廉和姐姐亚历山德拉

剑桥公主玛丽·阿德莱德评价达格玛：“甜蜜美丽，有一双迷人的黑眼睛。”

记者、作家托马斯·诺克斯盛赞：“她的脖子像天鹅一样高耸，更能凸显她那精致的头部、卷曲的头发和希腊式的脸型。” 他还称赞了达格玛的眼睛：“敏锐、清澈、闪烁。”

年轻公主达格玛与她的狗，安德烈亚斯·赫尔曼·胡内乌斯，19 世纪 60 年代

就连挑剔的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都在考虑让达格玛当她的二儿媳妇：“她比她的姐姐更聪明，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

许多年来，俄罗斯一直与德意志各州国王联姻，随着斯拉夫主义思潮兴起，亚历山大二世开始为儿子在其他地方寻找合适的新娘，达格玛就是候选之一。

1864年，俄国王储尼克萨访问丹麦，他见到了照片中的女孩儿达格玛。

尼克萨与达格玛

“妈妈，我来到这里就像是发烧了一样……我无法向你描述当我接近弗雷登堡时我的感觉，我终于看到了可爱的达格玛。我该如何描述呢？她是如此美丽、直率、聪明、经验丰富，但同时又很害羞。她实际上比我们迄今为止看到的照片中更美丽！”

达格玛也被温文尔雅的尼克萨吸引了，男人继承了父亲的身高，相貌却更像母亲一般清秀俊美。

达格玛

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尼克萨于 1864 年 9 月 28 日在伯恩斯托夫宫花园向达格玛求婚。俄国皇后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对未来儿媳很满意，除了赠送给达格玛一条六股珍珠项链，还送去150万卢布聘礼。

离开丹麦后，尼克萨前往佛罗伦萨游历。他每天都给达格玛写情书，情意缠绵。没过多久，尼克萨生病了，他总是觉得背部疼痛，脖子也有些僵硬。仗着体格强健，男人并不当回事，继续在意大利旅行。

尼克萨与达格玛

但他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他开始对噪音和光线反应强烈，伴随着头痛、发热、意识模糊、呕吐……侍从立刻将他送往温暖的法国南部，然而情况没有丝毫缓解。医生判断他患上了脑脊髓膜炎，可能是摔跤比赛中意外摔倒引起的。

确诊对尼克萨的病情毫无帮助，他的身体持续恶化，已经无法返回俄罗斯。

达格玛

尼克萨病倒后，信越来越少，达格玛写信玩笑道：“您是否爱上了一个黑眼睛的意大利人，已经将我抛在脑后了呢？”

这封信寄出许久，却没得到回应。达格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在做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难道……真的将我抛在脑后了吗？”女孩心中乱糟糟的，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4月初，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给达格玛发了一封电报：“尼古拉斯已接受临终仪式，如果可以的话，请前来。”

尼克萨与达格玛

达格玛随意收拾了一个行囊奔向未婚夫。她守在男人床边，抓住他的手日夜祈祷，却拉不回尼克萨的性命。

1865 年 4 月 22 日，尼克萨的生命走向尽头，他勉强举起右手，握住弟弟萨莎（亚历山大）的手，而左手似乎要握住达格玛的手，却失败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咽下最后一口气。

沙皇夫妇费力地把达格玛从尼克萨尸体身边拉起来，女孩儿满面泪痕，身体已经完全脱力，四五个侍女七手八脚才将她抬出。

尼克萨离世

自那一日起，18岁的少女迅速褪去婴儿肥，眼睛里也总透出几分忧郁。达格玛的亲戚们都为她的健康状况感到担忧，剑桥的玛丽·阿德莱德公主写道：“可怜的米妮（达格玛在家中的昵称）的悲伤和她年轻生命的毁灭。”

维多利亚女王写道：“可怜的达格玛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怜的父母和新娘是最值得同情的。”

达格玛表现出的情深义重和善良优雅令沙皇夫妇印象深刻。

亚历山大二世

在平复了丧子的情绪后，他们决定让达格玛嫁给新继承人——萨沙（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二世在信中告诉达格玛：“我希望你仍然将自己视为我们家族的一员。”他邀请达格玛来俄国游玩，但达格玛的母亲却以女儿精力不济，情绪容易失控拒绝了。

说回萨沙，作为亚历山大二世的次子，他在生命的前20年中从未想过继承沙皇之位。

年轻的萨沙

萨沙身材高大，肌肉发达，性格粗鲁直率，在他眼中，哥哥尼克萨聪明能干，是王位的最佳人选。至于他自己，哥哥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他们感情非常好，哥哥绝不会坑他。

既然无需承担国家重担，萨沙觉得自己定然要娶一个喜欢的姑娘为妻。一日，在公园散步时，萨沙偶遇了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抬起眼看他。

萨沙与堂兄弟们（左三）

那是一双深邃而充满激情的黑色眼眸，萨沙几乎立刻就迷醉其中。然后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她优雅迷人的脸庞上，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儿拥有非凡的魅力，让他无法自拔。

没过多久，冬宫里举办舞会，萨沙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女孩儿的身影。他已经打听过了，女孩儿名叫玛丽亚·梅谢尔斯卡娅，是冬宫的一名女官。他走向玛丽亚，邀请她共舞，男人高大强壮，女孩儿高挑而匀称，萨沙讲出准备了好久的段子，逗得玛丽亚低低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有条不紊，让整个人都染上一种神秘而克制的魔力。

玛丽亚·梅谢尔斯卡娅

两人很快开始秘密交往，但在皇后眼中，贵庶通婚不合适。

待到尼克萨去世后，萨沙成了第一继承人，这段情感就更加不被允许。父母要求萨沙去丹麦与达格玛相处看看，但沉溺于爱情的男孩儿不肯，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现在只想放弃我的困境，如果可能的话，娶我心爱的姑娘。我拒绝娶达格玛，我无法爱她，也不想要她……也许我最好放弃王位……”

1866 年 5 月，萨沙与父亲之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我愿意放弃爵位，我要娶亲爱的杜先卡（玛丽亚·梅谢尔斯卡娅的昵称）。”

亚历山德拉与达格玛姐妹

亚历山大二世气得发抖，他指着萨沙的鼻子怒道：“你还记得你哥哥临终前说的话吗？”说到这里，老父亲喉头忍不住哽咽起来：“他说：‘爸爸，照顾好萨沙，他是个诚实的好人。”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和这个国家吗？”

萨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去丹麦，但请您，我的父亲，不要惩罚我爱的女孩儿。”

萨沙与达格玛

萨沙别别扭扭来到丹麦，再次见到达格玛。女孩儿瘦了很多，朴素的裙子衬着不盈一握的腰身，脸上的笑意淡淡的。俄罗斯与丹麦的联姻势在必行，一切都不以两个年轻人的意志为转移。尴尬的两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一同翻看起尼克萨留下的照片。

“在爱上尼克萨之后，你是否还会爱我，因为我们俩都爱尼克萨。”萨沙忽然对达格玛说道。

达格玛怔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会爱你，因为你和尼克萨太亲密了。”

萨沙很多年后回忆起当时那一幕：“我们都哭了，我告诉达格玛，我们共同的亲爱的尼克萨会为我们的幸福祈祷。”

1866 年亚历山大和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的婚礼，米哈伊·齐奇 (1867) 创作

很快，萨沙向达格玛求婚，5天后，两人在弗雷登斯堡宫宣布订婚。

1866 年 10 月 24 日，达格玛皈依东正教，改名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1866 年 11 月 9 日，婚礼在圣彼得堡冬宫的皇家教堂举行，因为经济拮据，达格玛的父母没有参加婚礼。

萨沙与达格玛

婚礼结束后，新婚夫妇搬进了圣彼得堡的阿尼奇科夫宫，接下来在那里生活了 15 年。

尽管达格玛和萨沙的婚姻是在政治和家族逼迫中开始的，但后来他们过得非常幸福。

阿尼奇科夫宫

两人喜欢窝在同一个房间里，萨沙在桌子的这头处理公务，达格玛则在桌子的另一端写信。喜欢写日记的萨沙这样写道：“我们在妈妈的书房里抽烟……七点钟，我们告别回家了。我抽烟，写日记。米妮在我的书房里看了看我的日记，我们想一起读。”

他们两人似乎已经将尼克萨和杜先卡忘记了，或者，两人都选择将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深深埋葬在心底。

达格玛和她的孩子们

达格玛给萨沙生下4子2女，萨沙也不像父亲那样花心多情，他没有情妇，只有达格玛。在近30年的婚姻生活里，夫妻俩一直真诚地对待着彼此。

就连向来不喜欢俄国的维多利亚女王都写道：“达格玛似乎对她肥胖的丈夫很满意，他对她的关心和仁慈远超乎人们的想象……我认为他们非常顾家、幸福、亲密，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丈夫。”

萨沙与达格玛

结婚一年多，达格玛生下了长子尼古拉，也就是未来罗曼诺夫最后的君主尼古拉二世。迅速诞下儿子，这为达格玛在俄国的生活开了一个好头。

达格玛刚嫁入俄罗斯的时候，大多数俄国人都不喜欢她。因为她先与尼克萨订婚，后来又嫁给了弟弟萨沙。但因为婆婆玛丽亚·亚历山大罗芙娜皇后身体虚弱，长期在国外休养，达格玛必须立即承担起宫廷第一夫人的职责。

达格玛的婆婆：玛丽亚·亚历山大罗芙娜皇后

来自童话王国的王储妃走马上任，聪明的达格玛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聪明不凡之处。宴会之类的暂且不谈，她将学习俄语和了解俄罗斯人民放在第一位。

结婚时，达格玛不会说俄语，1年之内，她就掌握了俄语的发音，2-3年后，她的俄语拼说读写已经非常熟练，可以用俄文与丈夫写信。

达格玛

而且她从不吝于在公开场合夸赞俄语，她告诉美国驻俄罗斯大使：“俄语充满力量和美感，它在音乐上可与意大利语相媲美，在活力和丰富性上可与英语相媲美，在表达的紧凑性方面，俄语可与拉丁语相媲美，在创造新词方面可与希腊语相媲美。”

一个认真学习俄语，绝不忘记任何人的面孔或名字，并且永远保持微笑的女人，试问，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达格玛和三个孩子

公公亚历山大二世的铁腕统治下，达格玛聪明的从来不掺和政治，而是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家庭、社交和慈善事业方面。但不得不提一嘴，因为1864年普鲁士吞并了丹麦领土，达格玛表现出激烈的反德情绪，又因为姐姐亚历山德拉是英国王储妃，她私心里自然希望能够与英国走得近一些。

1881 年3月13日，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圣彼得堡被暗杀。

亚历山大二世离世

沙皇被雪橇送往冬宫书房，鲜血滴滴答答流淌了一路。垂死的雄狮身上都是血，双腿软绵绵的垂在榻上，脸孔半边毁容。所有在圣彼得堡的罗曼诺夫家族成员都赶往现场，达格玛在日记中写道：“他的双腿被严重压伤，膝盖以下裂开，右脚血肉模糊，只剩下半只靴子，左脚只剩下脚底。”

达格玛

亚历山大二世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勉强接受了圣餐和临终仪式，便离开了人间。

达格玛流着眼泪在日记中写道：“我们最幸福、最宁静的时光已经结束。平静和安宁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我只能担心萨沙。”

即便达格玛在此之前已经与公公关系恶化，但亚历山大二世是一棵大树，现在他倒下了，就轮到自己的丈夫担起国家重任。

叶卡捷琳娜·多尔戈鲁科夫

说到达格玛与亚历山大二世交恶的原因，不得不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叶卡捷琳娜·多尔戈鲁科夫。

早在达格玛与萨沙结婚之前，47岁的亚历山大二世便在斯莫尔尼学院里遇到了16岁的叶卡捷琳娜。他不顾刚患上肺结核的妻子的想法，安排叶卡捷琳娜成为妻子的侍女。

达格玛和萨沙结婚那段时间，两人正式勾搭在一起，叶卡捷琳娜在回忆录中写道：“仍在婚姻中的沙皇告诉我：现在你是我的秘密妻子。我发誓，如果我有朝一日能自由，我会娶你。”

达格玛的婆婆：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

达格玛嫁入罗曼诺夫家后，迅速与家族成员成为好朋友，尤其是温柔孱弱的婆婆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

沙皇在圣彼得堡为卡佳（叶卡捷琳娜·多尔戈鲁科夫的昵称）租了一座豪宅，常常陪伴在她的身边和她生儿育女。这种行为，难免让他与妻子儿女渐行渐远。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叶卡捷琳娜·多尔戈鲁科娃以及他们的孩子乔治和奥尔加

作为正室，达格玛讨厌情妇；作为儿媳，她同情婆婆的遭遇；作为妻子，她以丈夫的意志为优先，而萨沙，他憎恶父亲对母亲的伤害。

1876 年 2 月，亚历山大二世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将卡佳带到冬宫待产，然后便住了下来。沙皇与情妇出双入对，皇后却日渐消瘦病骨支离。

玛丽亚皇后的葬礼

1880 年 3 月 1 日，冬宫餐厅发生爆炸，亚历山大跑上楼到叶卡捷琳娜的房间，大喊：“卡佳，我最亲爱的卡佳！”沙皇的妹夫，黑森和莱茵河畔的亚历山大王子非常愤怒：“他忘记玛丽亚皇后也在宫中吗？他不担心妻子可能在刺杀中受伤吗？”

或许是再也没有了求生意志，3个月后，玛丽亚皇后溘然长逝，享年 55 岁。而亚历山大二世在哀悼期结束后立即娶叶卡捷琳娜为妻的行为，惹恼了冬宫内所有人。

叶卡捷琳娜与亚历山大二世

亚历山大二世对继承人道：“我将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我和卡佳的结合是确定的。”

萨沙愤怒大喊：“您已经永远毁掉了家庭生活中所有美好的回忆。”

就连玛丽亚皇后的侍女达里娅·图切娃都立刻辞去宫廷职务：“我不能保证不公开闹事，甚至一有机会就对尤里耶夫斯卡娅公主（叶卡捷琳娜的封号）吐口水。”

中年萨沙

达格玛表达意见的手段很直接，1881 年 2 月，在冬宫举行的招待会上，她当众拒绝亲吻叶卡捷琳娜。亚历山大二世勃然大怒，斥责他的儿媳：“萨沙是个好儿子，但你……你没有心。”

达格玛冷冷对亚历山大二世行了个礼，看也没看卡佳一眼便离开了。她在日记里写道：“他们的荣耀实际上是从我们这里偷来的，她想让我的孩子和那些可怕的小私生子交朋友。但是我像一只真正的母狮一样站起来保护我的幼崽，这导致了我和皇帝之间的严重冲突。”

亚历山大二世离世‍

亚历山大二世去世后，萨沙在日记中写道：“所有的渣滓都爆发出来，吞噬了一切神圣的东西。守护天使飞走了，一切都化为灰烬，最终在可怕的、难以理解的 3 月 1 日达到顶峰。”

亚历山大三世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王后加冕礼

1881 年5 月 27 日，亚历山大和达格玛在莫斯科圣母升天大教堂正式加冕，成为亚历山大三世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王后。

加冕典礼后，安全警察局长敦促新任沙皇及其家人搬迁到加特契纳宫，那里距离圣彼得堡 50 公里，更加安全。

萨沙与达格玛

接下来，达格玛与她的家人们在这里生活了13年。每当有活动，沙皇和皇后会在严密的警卫下前往圣彼得堡，而达格玛也真正承担起皇后职责。她在外交活动和宴会上现身，举止优雅而令人愉悦；她衣着时尚，被称为欧洲穿着最得体的女人。彼得·斯托雷平的女儿玛丽亚·冯·博克写道：“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善良、和蔼、谈吐朴实，从头到脚都像一位皇后，将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善良融为一体，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崇拜她。”

达格玛

达格玛还积极从事慈善工作，她丈夫称她为“俄罗斯的守护天使”。她继承了婆婆经营的那些慈善机构，还创办了“玛丽学校”，为年轻女孩提供基础教育。19世纪70年代俄罗斯霍乱流行期间，达格玛不畏惧肆虐的病毒，多次到医院探望病人。

达格玛，约1885年

皇后事业成功，丈夫恩爱，家庭温馨，如果这种生活能够长长久久下去，一切该有多么美好。但是，萨沙没有被反政府主义者刺杀，却在意外事故中受伤。

那是1888 年10 月 29 日，皇家列车在博尔基发生事故脱轨。当时，皇室成员们都在餐车内用餐，餐车顶忽然塌陷，高大的亚历山大三世站起身，用脊背顶着餐车掉落的铁皮，大声对妻儿喊道：“赶紧跑啊！”

萨沙与达格玛和他们的五个孩子

达格玛和孩子们顺利离开，侍卫们将萨沙从列车残骸中救出，除了肌肉拉伤和表面上的一些擦伤，医生当时没有检查出其他问题。但从那以后，身体强壮的萨沙常常会感到全身酸痛、乏力，到了1893年，他开始发烧、浮肿，有时候还会血尿。医生诊断他患上了晚期肾炎，原因大抵是1888年事故中遭受了钝性创伤。

萨沙和达格玛在芬兰科特卡兰金科斯基家的门廊上与家人合影

慢性肾炎走到末期按照现在现代医学都需要血液透析或者肾脏移植来解决，在19世纪末，这是绝症。

达格玛

达格玛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天天衰弱下去，却没有一点办法。医生劝萨沙好好休养，但作为沙皇，整个国家都担在身上，哪儿有一天安心？亚历山大三世的病情越来越重，他和达格玛开始操心长子尼古拉能不能担起重任，该给他娶个什么样的妻子上来。

垂死的沙皇

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是亚历山大三世与达格玛的长子，或许因为母亲的娇小身材，他没能继承父亲1米93的身高，身高堪堪1米70（另一说他只有168cm）。因为家里还有一个高大威猛的尼古拉堂兄，为了区分二人，他在家族中被称为“矮个子尼古拉”。

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

1884年，尼古拉在叔叔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的婚礼上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儿阿丽克丝公主。女孩儿只有12岁，是新娘最小的妹妹，也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

16岁的尼基（尼古拉的昵称）对女孩儿一见钟情。

阿丽克丝

阿丽克丝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但命运多舛，6岁时失去了母亲和姐姐，从那时候起 “无云的幸福婴儿期，永远的阳光，然后是一片乌云。”

她被维多利亚女王带到身边抚养，对女孩儿极尽宠爱之能事，但或许是天性如此，阿丽克丝很少笑，她害羞内向的性格让她看上去有些傲慢，沉默寡言又忧郁，并不十分受欢迎。

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

当尼古拉与她对视的时候，少女从男孩儿眼中看到了珍惜。

“可爱的小阿丽克丝，我们彼此相爱。”，临别之际，尼基送了女孩儿一枚胸针，牵着女孩儿的手在一块玻璃窗上刻下了彼此的名字。

再次见面，他们一起滑冰、打羽毛球，谈天说地。尼古拉在日记中写道：“我梦想着有一天能娶阿丽克丝，我爱她很久了。”

阿丽克丝

维多利亚女王反对两人的感情，老道的女王看出俄罗斯的暗潮汹涌，她写信给女儿：“我越想阿丽克丝的婚姻就越不开心。我很喜欢尼基，但想到这个国家和这个可怜的孩子将面临的可怕的前景就觉得安全。”

英国女王担心局势，沙皇夫妇却根本不喜欢出自黑森的阿丽克丝。达格玛坦诚地对姐姐道：“那个孩子自幼失去母亲，我也怜惜，但她情绪不稳定，不懂规矩，不适合当皇后。”

达格玛

萨沙青睐奥尔良公主海伦，但尼基却对海伦毫无兴趣。做父亲的又觉得儿子对阿丽克丝的迷恋是因为没有见识过女人，便让芭蕾舞演员玛蒂尔达·克舍辛斯卡娅给儿子做了情妇。

芭蕾舞演员玛蒂尔达·克舍辛斯卡娅

父母与儿子之间开始了婚姻拉锯战，若亚历山大三世能够多活几年，俄国皇后之位还不知花落谁家，但萨沙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决心成全儿子，以确保继承权的顺利延续。

萨沙与达格玛，1893年

1894年9月，濒死的亚历山大三世坚持换上礼服，以最高规格接待俄罗斯未来皇后。他努力坐直身子，郑重给予尼基和阿丽克丝祝福。短短半小时会面，却让萨沙精疲力竭，待儿子和儿媳离开，他几乎立刻瘫倒在妻子怀中。

亚历山大三世去世前一年的皇室家族

1894 年 11 月 1 日下午，萨沙在达格玛的怀抱中与世长辞，年仅49岁。达格玛紧紧抱着萨沙冰冷的尸身，这是她第二次送别爱人，为什么上天不能多给那些她爱的人一点时间呢？

1896年 5 月，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礼上，达格玛、尼古拉斯和亚历山德拉（阿丽克丝皈依东正教后改名为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乘坐不同的马车抵达。

尼基与阿丽克丝的婚礼

当达格玛的马车出现的时候，圣彼得堡的民众中爆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现场观礼的作家凯特·库尔指出：“她比她儿子更能引起人们的欢呼。"

亚历山大三世临死之前不无遗憾地说道：“尼基是个好孩子，但他有诗人的灵魂……上帝保佑他！”他以为他还有大把时间来教导自己的继承人，但时不我待，老沙皇上了天堂，26岁的新沙皇登基。尼基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履行王室职责的准备，于是在尼古拉二世执政的最初几年，他常常会在决定之前征求母亲的意见，也会听取大臣们的意见。

阿丽克丝

但随着他执政的时间越来越长，尼古拉二世更愿意听从妻子亚历山德拉皇后的意见。

是的，达格玛与阿丽克丝这对婆媳关系非常紧张。

首先，达格玛从一开始就不认同阿丽克丝这位儿媳，因为丈夫病重才勉强妥协，心中多少留下些阴影；

达格玛

其次，尼基和阿丽克丝订婚不久，她的丈夫萨沙就去世了。阿丽克丝与公公的遗体一起回到了圣彼得堡，俄国百姓议论纷纷：“她跟随在棺材后面来到这里。”纵然知道萨沙之死与阿丽克丝并无关系，终究意难平；

再次，阿丽克丝婚后十年生下4个女孩儿，继承人迟迟未见，令达格玛焦躁不安；

1881 年，俄国皇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身着俄国帝国宫廷礼服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婆媳二人从根本上无法理解对方。她们的性格、习惯和观点截然不同。达格玛擅长交际，长袖善舞，阿丽克丝性格内向，不愿多与人接触。达格玛对阿丽克丝无法赢得公众的支持感到震惊，既然尼基与阿丽克丝要承担起整个帝国，为什么她不愿意讨民众欢心？

1896 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母亲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皇太后

起初几年，皇太后这股东风压倒了皇后这股西风，但随着尼基独子阿列克谢的降生，胜利的天平倒向皇后。

20世纪初，被儿子逐渐疏远后，达格玛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国外。她回到丹麦度假，应姐姐亚历山德拉王后的邀请访问英格兰。皇太后对俄国政坛的影响越来越小，而尼古拉二世也逐渐滑向独断专行的深渊。

达格玛与长子尼基

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是沙皇夫妇苦求10年才降生的俄罗斯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也是两人唯一的儿子。但在孩子出生不久后，宫廷医生发现他患有血友病。剪脐带时，阿列克谢内出血数天，血液无法凝固，差点没能救活。

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

20 世纪初，血友病通常是致命的，患者的平均预期寿命为 13 岁。

而这个病由阿丽克丝母族血脉遗传，维多利亚女王的孩子们将血友病传播到欧洲各大王室：阿丽克丝的弟弟弗里德里希和舅舅奥尔巴尼公爵利奥波德王子都因血友病而英年早逝。而她的姐姐黑森和莱茵公主艾琳以及堂妹巴腾堡公主维多利亚·尤金妮也都生下了患有血友病的孩子。

尼基与阿丽克丝

儿子确诊后不久，阿丽克丝哭着告诉护士：“要是你知道我多么虔诚地祈求上帝保护我的儿子免受遗传的诅咒就好了。”她的4个女儿都安然无恙，独生子却陷入绝境。

罗曼诺夫皇室成员都指责阿丽克丝把疾病带进了罗曼诺夫家族。她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皇后，现在，更加没有贵族愿意奉承她。

妖僧格里高利·拉斯普京

正在这时，一个西伯利亚农民格里高利·拉斯普京出现在阿丽克丝面前，挽救了阿列克谢的性命。随着时间的推移，阿丽克丝逐渐相信拉斯普京是唯一能拯救她儿子生命的人，对这位“活着的先知”言听计从。

达格玛认为拉斯普京是个危险的骗子，对儿媳痴迷于“疯狂、肮脏、宗教狂热分子”感到绝望。

达格玛

“拉斯普京的行为损害了皇室威望，我认为应该将他驱逐。”达格玛对儿子和儿媳说道。

阿丽克丝毫不犹豫地道：“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达格玛看着保持沉默的尼基，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影响儿子，阿丽克丝才是真正的摄政王。

达格玛与儿子尼基

从亚历山大三世时代走过来的老政客们一个一个被解职，拉斯普京“推荐”的人，被放在重要位置。

达格玛绝望的对前总理弗拉基米尔·科科夫佐夫道：“我的儿媳不喜欢我，她认为我嫉妒她的权力。她没有意识到，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儿子幸福。但我知道，我们正面临某种灾难，沙皇只听奉承的话……你为什么不把你所想的和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沙皇……如果现在还不算太晚的话。”

达格玛与儿子尼基以及四个孙女

已经太晚了，罗曼诺夫这艘大船早已经千疮百孔，正头也不回地朝着死亡之渊开去，谁也无法拯救。

1914 年 5 月，达格玛去英国看望姐姐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她不得不取道丹麦和芬兰返回俄罗斯，担任俄罗斯红十字会主席。

拉斯普京卖官鬻爵，行事张狂。罗曼诺夫家成员们再次要求尼古拉二世将拉斯普京逐出宫廷，却没能成功。

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太后（右），亚历山德拉王后（中）和她的侄女维多利亚公主（左），伦敦，1903 年

据说1916年间，罗曼诺夫家族内部曾经有过激烈的冲突：一个版本是：玛丽亚·帕夫洛夫娜大公夫人策划了一场政变，在四个帝国禁卫军团的帮助下迫使沙皇退位。然后让其未成年的儿子阿列克谢登基，她的儿子基里尔大公担任摄政；另一个版本则是阿列克谢取代尼古拉二世登基，皇太后达格玛和保罗·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将在他未成年期间分享摄政权力。

读报纸的尼古拉二世

但阿丽克丝提前得知政变计划，当沙皇夫妻有了准备时，4个军团根本无法威胁皇权。

皇后说服沙皇命令母亲离开首都，阿丽克丝对丈夫道：“母亲留在基辅要好得多，那里的气候更好，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听到的流言蜚语也更少。”

尼基与阿丽克丝

见儿子义正词严的要求自己搬到基辅居住，达格玛一瞬间仿佛老了10岁。她定睛看着儿子，那么小一团，一点点长大，现在竟然如此陌生。尼基被母亲看得有些如芒在背，然后又觉得明明是她对不起自己，脸色冷了下来：“基辅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达格玛苦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再回圣彼得堡了。”

达格玛

她立刻命人收拾行装前往基辅的马林斯基宫居住，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过首都。

尤苏波夫亲王和德米克里大公联手杀死拉斯普京后，一些罗曼诺夫家族成员邀请达格玛回到首都取代阿丽克丝成为沙皇的政治顾问，达格玛拒绝了。

“必须放逐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我不知道怎么做，但必须这样做，否则她可能会毁掉这个国家。让她进修道院或消失吧。”这是达格玛对政治发表的最后一段言论，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说点什么。

达格玛与2岁的儿子尼基，1870年

1917年，俄国爆发二月革命。3 月 15 日，尼古拉二世被迫退位。

达格玛从基辅赶往莫吉廖夫与儿子匆匆见了一面。尼基瘦了很多，一脸大胡子，再也没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过去那些年母子间有不少龃龉，母亲依然是心疼儿子的。

“我回基辅，联系军队试试。”达格玛对尼基道。

贫穷的丹麦王室

达格玛想回到基辅帮儿子稳定大后方，但是，革命的浪潮吞没了整个俄国，底层军官早已哗变，稳定后方完全是痴人说梦。

基辅越来越危险了，在家人的劝说下，达格玛与罗曼诺夫家成员一起乘火车前往克里米亚，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一段时间后，达格玛收到消息，她儿子的全家都被杀害。

“这是谣言！”达格玛公开否认：“上帝啊，救救我的尼基，帮他度过苦难吧！”

玛丽亚乘坐马尔伯勒号驱逐舰永远离开了俄罗斯，远处是雅尔塔

达格玛一直拒绝离开俄罗斯：“我是皇太后，我要与人民在一起。”

英国皇太后亚历山德拉的电报一封接一封送至克里米亚：“亲爱的妹妹，请立刻来英国……情况不妙，接你的船已经在路上……”

直到 1919 年 4 月初，食水短缺，布尔什维克官员不断到访，达格玛才在女儿的劝说下登上了外甥乔治五世派来的战舰马尔伯勒号，这一去便是永远。

在伦敦短暂停留后，达格玛回到了她的家乡丹麦，定居在她与姐姐亚历山德拉1906年购买的度假别墅中。

晚年的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

哥本哈根聚集了不少俄罗斯流亡者，他们仍然视达格玛为皇太后。人们来拜访她，向她表示敬意，有时候也会向她寻求帮助。达格玛总是乐于招待且帮助他们，只要他们不提起她的儿女，不提起寂灭的帝国，她就是最温和大方的主人。

私下里，达格玛雇人偷偷寻找沙皇以及其他子女的下落，写了许多无法寄出的信件：“你知道，我的思念和祈祷从未离开过你。我日夜想念你，有时心里感到很难过，我想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但上帝是仁慈的，他会给我们力量来度过这场可怕的考验。”

阿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夫娜

一位来访者兴致勃勃地告诉达格玛，她有一个孙女尚在人世。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弗朗西斯卡·尚茨科夫斯卡……”

话未说完，达格玛已经开口，语气显得有些硬邦邦：“她是假的，我对冒名顶替者一点也不感兴趣。”

安娜·安德森

彼时“安娜·安德森”事件在欧洲闹得沸沸扬扬，她声称自己是尼古拉二世的女儿——阿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夫娜。无数俄国流亡贵族们被卷了进去，有些人说这个女子是骗子，还有些人则声称，这就是阿纳斯塔西娅。

找到孙女不好吗？来访者还想多说几句，达格玛却背转身去，表达自己不愿继续交谈。

达格玛与儿子尼基

一面说相信儿子和孙女们一定还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一面却拒绝面见一个声称是她孙女的女孩儿，达格玛的选择难免引起争议。她的女儿奥尔加·亚历山德罗芙娜直言：“在母亲去世前几年，她内心深处已经下定决心接受事实，只是真相太痛苦了，她不愿意公开承认。”

女儿奥尔加·亚历山德罗芙娜

1925年，达格玛最爱的姐姐亚历山德拉皇太后去世，给了她最后一击。“她已经准备好去见她的造物主了。”

达格玛与姐姐亚历山德拉，1908年

1928 年 10 月 13 日，达格玛在哥本哈根附近的维德勒别墅中去世，享年 80 岁。可悲的是，她比她6个孩子中的4个都活得长。

达格玛，或者说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是天底下最幸运又最不幸的女人。

从普通宗室女孩儿变成丹麦公主，她的家族继承了丹麦王位，经历过二战时期王室纷纷落马，一直坚挺到现在。70%的民众支持率，在欧洲残存的王室中是最高的一个；

姐姐亚历山德拉是英国王后，现在查尔斯国王的血管中依然流淌着这条血脉；

她的哥哥威廉成了希腊国王，却死在刺杀之下，希腊王室流离失所；

至于她自己，年少两情相悦的男人突然离去，再嫁的男人是个温柔的巨人，她被认为是“地球上唯一一个得到全俄罗斯独裁者真正信任的人。”她曾经权倾天下，为人民爱戴；也曾经惶惶如同丧家之犬，逃离奉献了一生的国家。

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她所爱的人全都留不住，她付出了一切的帝国变为明日黄花。

痛彻心扉，已经接受了现实，却嘴硬的不肯承认，只道：“没有人看到尼基被杀。”

临终前，往日一幕幕从眼前滑过，达格玛忽然想起萨沙给她看日记时的情形。那时正是两情缱绻，她靠在萨沙怀中读道：“我脱下拖鞋和银色绣花长袍，感觉到爱人的身体就在我身边……我当时的感受，我不想在这里描述。之后我们聊了很久……”

达格玛艰难地对守在床前的女儿道：“如果可能，我想葬在你父亲的身旁。”

罗曼诺夫最后的荣光熄灭了，她的愿望直到2006年才实现，此时距离她首次抵达俄罗斯已有 140 年，距离她去世也已过去近 78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