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有不同版本,据说最早的叫“嘉靖壬午本”,我们看到的版本经过毛宗岗父子增删,文笔更加生动流畅,刘备的形象也更加完美。
“嘉靖壬午本”的序言中,还提到过《明弘治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也不知道跟壬午本是不是同一本:“弘治”是明朝第九位皇帝明孝宗朱祐樘的年号,“嘉靖”是明朝第十一位皇帝明世宗朱厚熜的年号,也许是弘治本在嘉靖壬午年又经两位出版商和若干名家点评后刊印,所以这两个版本实际是一个版本。
且不管这本书应该叫弘治本还是壬午本,我们细看之下都会发现跟毛宗岗修订的通行本有很多不同之处,比如在壬午本中,田丰被袁绍赐死,颜良被关羽斩杀,都跟刘备有关——晏子二桃杀三士,刘备两句话断了袁绍一条胳膊一条腿。
壬午本三国中确有张飞在虎牢关单挑吕布落在下风的描述,但却没说多少回合:“飞抖擞神威,酣战吕布。八路诸侯见张飞渐渐枪法散乱,吕布越添精神。”
同样是在这个版本中,也有吕布一百回合与张飞打成平手:“布挺戟出马,来战张飞,两个酣战一百余合,未见胜负。”
不同版本的三国演义,细看之下也能发现很多符合常理却被忽略的细节,比如关羽斩颜良为何那般容易。
颜良的武功读者诸君都知道,与典韦许褚武功在伯仲之间的徐晃,跟颜良打了二十回合就落荒而逃,按常理推算,关羽虽然有了赤兔马,战斗力至少提升了三成,但也未必就能在三五十回合之内将颜良斩杀,但是关羽斩颜良,却实在太轻松了,就连壬午本的记载也是如此:“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到来,恰欲问之,马已至近。云长手起,一刀斩颜良于马下。中军众将,心胆皆碎,抛旗弃鼓而走。云长忽地下马,割了颜良头,拴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似入无人之境。”
颜良要问的,肯定不是关羽姓甚名谁,因为关羽的红脸绿袍、长须长刀形象早已传遍天下,汜水关温酒斩华雄,虎牢关三英战吕布,颜良就是没有亲眼所见,也应该听到传闻,就连袁绍的谋士沮授都知道“赤面皮、使青龙大刀一勇将必是刘玄德之弟关云长”,颜良怎么会不知道?
颜良瞧着关羽飞奔而来却没有举刀备战,肯定不是等关羽通报姓名后再动手,而是想问点儿别的。
颜良要问关羽什么话,罗贯中用一首诗给出了答案:“千万雄兵莫敢当,单刀匹马刺颜良。只因玄德临行语,致使英雄束手亡。”
罗贯中说的“英雄”,指的自然是颜良,这就是说,颜良之所以毫无防备,就是因为他出征前,刘备跟他说了一些话,所以他才“束手挨刀”。
不管是毛宗岗批本,还是嘉靖壬午本,都没有记录刘备到底说了什么话,于是我们只能这样猜测:颜良整军开拔,刘备明确告诉他关羽会来投奔,请颜良看在自己曾举长公子袁谭为孝廉的份上,好好招待一下二弟。
熟悉三国掌故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刘备跟袁绍的关系一直不错,刘备因为有左将军领豫州牧、宜城亭侯的官爵,所以手里有推荐孝廉的名额,袁绍的长子袁谭,就是刘备推举的孝廉,所以刘备投奔袁绍,袁谭一路带重兵护送,袁绍出城二百里迎接,这在当时,应该也是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袁绍一向眼高于顶,他如此隆重接待刘备,曹操知道,关羽似乎也应该知道。
刘备可能是认为二弟知道自己在袁绍军中,肯定会不顾一切跑来,至于那两个夫人,也就是两件衣服而已,丢掉了大哥也不在乎。
刘备是这样想的,颜良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就是睿智的读者诸君,也可能想不到关羽会不顾大哥安危而斩杀袁绍首席大将。
我们为了维护关羽形象,只能说是曹操对关羽封锁了刘备在袁军的消息,但是这个借口似乎很难服众:刘备在袁绍军中,一些被打散的兵将纷纷归建,关羽要是真的一直打听兄长下落,就是没打听到,也能猜到吧?
不管是正史还是小说,关羽斩杀颜良的时候,刘备就在袁绍军中,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刘备和颜良没想到的事情,关羽做到了。
袁绍之所以跟曹操开战,按照壬午本的说法,那也是刘备撺掇的,为了撺掇袁绍跟曹操开战,刘备还用一句话间接干掉了袁绍最有本事的谋士田丰——田丰和颜良都是袁绍肱骨之臣,刘备两句话卸掉了袁绍两个肱骨,岂不是砍掉了袁绍一条胳膊一条腿?
说田丰之死跟刘备有关,是袁绍开会商议是否起兵伐曹的时候,刘备那番话很是诛心,袁绍认为很有道理,田丰百口莫辩,这就为袁绍后来赐死田丰埋下了伏笔。
田丰反对袁绍伐曹,是摆事实讲道理:“曹操既破徐州,则许都非空虚也。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拣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矣!”
袁绍犹豫不决之际,刘备杀人诛心,先攻击田丰的人品:“弄笔书生,不乐征伐,坐度朝夕,以受俸禄,使将军失其大义于天下也。”
刘备这句话说得太狠了,一下子就戳中了当时文人的命门:这小子就想过安稳日子,却不顾天下大局,也不让袁将军名垂青史!
刘备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袁绍果然勃然大怒:“汝等弄文轻武,使我失其大义!”
袁绍大怒之下要把田丰推出去斩首,刘备又站出来说情,结果是袁绍盛怒出兵,田丰则被下了大狱——后来袁绍赐死田丰,可能也跟刘备那句话有关:这些读书人靠不住,只顾一己私利,我打了败仗,他肯定不会伤心而会偷笑!
我们细看不同版本的三国演义,就会发现刘备说话的水平是极高的,高得杀人不用刀、不见血,连三国第一勇将,也被刘备轻轻一句话断了生路:“布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以服,天下不足忧矣。明公为步将,令布为骑将,则天下不足虑矣。’操回顾玄德曰:‘吕布欲如何?’玄德答曰:‘明公不见事丁建阳、董卓乎?’操颔之,遂令牵布下楼缢之。”
刘备是“仁德之君”,关羽是“忠义之士”,嘉靖壬午本的描述,似乎有损刘备关羽的仁德忠义形象,所以毛宗岗就进行了一些增删修改,这也给读者诸君留下了四个难题:在您看来,刘备一句话说死田丰,这句话是否有道理?关羽斩颜良的时候,知不知道刘备就在袁绍军中?知道刘备身在袁军却斩杀袁军首席大将,关羽就不怕袁绍杀刘备吗?如果颜良当时有防备,关羽需要多少回合才能将其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