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骨》
作者:一条大鱼头
简介:
沈宜从来都十分清楚,如周从谨这种人,是普通阶级无法奢望的存在。
多少下位者试图向上攀升,又有多少上位者愿意屈高就下?
长久的俯视终究会滋生傲慢,天生的上位从来罔顾脚下众生。
她原以为周从谨是特别的。
他矜贵有教养,疏离却谦和......
沈宜以为,即使两人之间算不上情侣,也能称作一声朋友。
可当她带着生命仅存三个月的父亲和他相见,包厢外,只听得他对周围朋友冷淡沉声:“陶辛辛能找廉价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找廉价的女人?”
父亲直到临终前,依旧颓丧与费解,为何自己视作骄傲的女儿,在周从谨嘴里却成了“廉价女”?
沈宜觉得,周从谨和其他上层阶级终究还是一类人。
只是他比他们会藏,他的傲慢渗在骨子里,却用教养伪装起来。
他比他们会装,比他们......虚伪!
精彩节选:
周从谨从高级包间走出来时,迎面撞见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乍见他,愣了一秒,急忙摆笑躬身迎上来和他握手。
“周总!好巧啊,您也在这里就餐?!”
周从谨对他有几分陌生,但依旧礼貌伸手和他握了握,淡地点点头。
男人是商场社交游刃有余的老手,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攀交心思,热情相邀:“要不要去我们那桌坐坐?顺便......哈哈,大家一起聊聊天。”
他的手穿过灯红酒绿的音乐餐厅,指着不远处围在长桌两侧坐着的一群人。
周从谨视线随意地向那群人扫了一眼,刚想熟稔地拒绝,眼神突然定格在那群人角落里,一个穿蓝色衬衣的身影上。
那身影熟悉又陌生。
他淡漠的瞳孔蓦地震了震。
“部门聚餐?”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是啊,这儿离我们公司不远,今儿刚完结了一个项目,带他们出来庆祝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
“好。”他回道。
突如其来的应承,让那中年男子出乎意料。
没想到这么爽快答应了。
中年男子有些受宠若惊,立即洋溢出更充沛地笑脸,忙引着他向自己部门那桌走去。
*
沈宜坐在最角落里,手肘被旁边的女同事兴奋地偷偷撞起来。
“欸欸,看老板带谁过来了?”
周围同事纷纷望过去,见陈睿点头哈腰地引着一个男人向这边走来。
那男人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暗哑材质,矜贵却不张扬。
西装衬出他修长的身形,走路时长手臂微弓摇摆,步态沉稳闲适。
即使餐吧里光线十分暗淡,依旧能看出那人一丝不苟的发型下一张清俊沉静的脸。
左右几个年轻女同事互相使起了眼色,唯有沈宜脸色不可琢磨地黑了一瞬。
她微侧身,偏过头,尽力掩去自己的存在。
陈睿走到桌头,拍拍手,声音大起来:“来,给大家介绍下。”
他指着身旁的男人:“周从谨,周总,安厦集团的CEO。”
安厦......?周从谨......?
在座之人暗自倒吸一口气。
安厦集团,商业翘楚,旗下涵盖商业、文化、地产、金融多大产业。
这间音乐餐厅所在的安厦商城,便是他家的地盘。
周从谨这个名字在行业内并不陌生。
安厦集团创始人及董事长周行静的独子,安厦集团现任接班人。三十岁时已经荣登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
这么一个传奇人物站在面前,全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拘束。
几个女同事们掩饰住雀跃,各自低声巧笑交谈起来。
陈睿将周从谨引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自己从旁侧顺了个位置伴他左边坐住,满嘴称笑地招呼着团队内几个职级较高的向他一一介绍。
周从谨耐心听着,礼貌点头。
沈宜坐在他对面一排,隔了七八个人,室内彩光暗淡,音乐嘈杂,人声喧闹。
自从周从谨落了座,周围同事对桌面上的菜食瞬间没了兴趣,皆竖着耳朵,意图从鼎沸人声里听清自家老板和那周总交谈。
唯有沈宜埋头认真吃着,半分未将视线飘过去。
陈睿原本就喝了酒,有几分醉意,天上掉馅饼似的又被他拉来了这么一位大人物,行为言语逐渐张扬起来。
来回几次攀谈后,就开始招呼人给周总敬酒。
几个男领导纷纷上来碰杯,轮到客户经理Ellen,后者举起一杯橙汁,起身抱歉笑道:“周总,实在抱歉,我个人原因,最近不太方便饮酒。”
周从谨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有礼地举杯和她碰了碰:“恭喜。”
倒是陈睿有些落不下面子,朝Ellen使眼色:“你不会喝,你底下人可以代喝嘛!那个......沈宜呢?”
周从谨听到这名字,捏酒杯的手不可察地微顿。
他眼神落在空中,余光向一侧自然扫去,静默等待。
“老板,小宜一个小姑娘......”Ellen想拦着,陈睿却大咧咧打断她:“姑娘怎么了,你可别歧视姑娘!”
什么歪理?Ellen给陈睿翻了个白眼,气不打一处来。
陈睿的目光在长桌搜罗,很快定在角落里的沈宜身上。
“沈宜。”同事佳宝急忙用手肘撞她:“老板叫你。”
沈宜条件反射向老板方向看去,这一眼,恰巧和周从谨平淡如水的眼神相撞。
心脏嘭地大力撞在胸腔上,又似如一根尖针扎进,情绪复杂。
陈睿站起来朝她不断招手。
周从谨则坐在位置上,稳如泰山,只一双眼默默盯过来。
他早发现自己了。
沈宜轻叹一口气,罢了。
她捏起自己的酒杯,手指隐隐有些颤抖,轻勾起嘴角,僵硬地走过去。
“沈宜,来来,你一看就像会喝酒的。你帮你家Ellen姐给周总敬一杯。”陈睿拉着她来到周从谨面前。
“周总。”沈宜低下酒杯打招呼,神色如常。
周从谨自她走过来时,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他举起酒杯,被陈睿拦住。
陈睿对酒桌礼仪颇有研究,执拗又认真,盯着沈宜酒杯里的液体,高声笑道:“欸,你这里面是可乐吧!这不行,不行,你重新斟一杯酒。”
沈宜伸过去的手有些尴尬,停在空中。
Ellen连忙解围:“陈总,敬酒嘛,要个仪式就行了。”
陈睿醉醺醺:“那不行,不行,关键是咱得真诚,是吧,周总。”
Ellen对陈睿的白眼要翻上天,面对周从谨又不好当面发脾气,只能看向沈宜。
四周二十几双眼睛看着自己。
沈宜阖了阖睫毛,也不扭捏,举杯欲将可乐喝了去重新倒酒。
周从谨却一声不吭,手里的酒杯和她装着可乐的玻璃杯悠然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谢谢。”他轻声柔和道,随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呦!周总大气!”陈睿在一旁充当氛围组。
沈宜淡漠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退出位置回了自己的角落。
直到落座了,感觉整个身体还是浮的。
*
周从谨没坐多久,同意陈睿加了个微信,起身和大家道别。
“我那边还有朋友,抱歉先退一步。”
“哎呀抱歉什么?周总您实在太客气了。”陈睿跟着起身,一路将他送回贵宾包间门口。
佳宝望着不远处陈睿狗腿的模样,和沈宜使了个嫌弃的眼色。
“陈总要是能凭这套奉承手段从周从谨手里拉回来一个项目,我就尊称他一声‘马屁祖师’。”
沈宜默不作声,微笑不语。
佳宝继续对她使眼色:“欸,刚刚你去敬酒的时候,那周从谨眼睛可一直盯着你,看起来对你很感兴趣。”
沈宜喝了一口杯里的可乐,淡笑道:“你想多了。”
贵宾包间里,一身皮夹克机车少女装扮的陶辛辛正趴在自己新婚丈夫谢俊肩上笑得发颤。
见周从谨进来,她招手埋怨:“从谨哥,怎么出去这么久?”
“遇见个熟人,聊了几句。”周从谨拉开椅子,雅然坐下。
谢俊瞄了他几眼,凑到陶辛辛那边耳语几句,逗得她又笑得花枝乱撞。
定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浑话。
周从谨并不在意,他已经听惯了她夫妻二人这种有来有回的胡扯。
陶辛辛自小性子外向,少年时在国外读书,思想颇为开放。
她乐衷于一切有趣话题,周从谨这种半天憋不出一句玩笑话的性子,对于她来说便显得无趣。
用她自己的话吐槽,就是“古板严肃,一心只爱工作,长时间没有性生活的封建老叔叔”。
周从谨只比她大了三岁。
二人因为父辈相识,算是青梅竹马。
两家门当户对,本有联姻的打算,陶辛辛却不以为意。
周从谨看着她身边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终于在上个月结婚了,多年的缄默在她结婚当晚化作一杯杯烈酒,终于在酒醒后逐渐释然。
周从谨的性子,也做不出更多余的失态行为。
坐在周从谨左边的男子叫林千潇,来回扫着对面陶辛辛夫妻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开启话匣:“辛辛啊,你这闪婚速度,打得我们几位老哥措手不及啊。”
“你们措个什么手?!”陶辛辛笑着白他。
林千潇左手另外一个男子叫顾淮,立即接话道:“他这是替你从谨哥措手不及。人安安静静等你多少年了,你这一回国就给大家玩一场大的,得幸亏你哥他身心健康......”
这话说得在座几人面色都有些尴尬起来。谢俊更是脸都黑了。
“顾淮。”周从谨轻蹙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冷道:“有意思么?”
嘿嘿!有意思啊!顾淮不怕死地和林千潇对望一眼。
“顾淮,嘴贱不贱呐!”陶辛辛嗔骂他俩,无所谓地笑着:“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俩这混账性子,是怎么和我从谨哥这种正人君子交上朋友的?”
“欸,你哥他就喜欢咱这样的!”林千潇左手在她和自己、顾淮三人这边打了个转,声音故意加重在“咱”字上。
“正经的他反而看不上。”顾淮幽幽接话。
陶辛辛呸了两人一口,蹬腿站起来,下巴朝周从谨点着:“今天这桌是我从谨哥请的客,我干他一杯!”
她摇手吆喝大家起身,要一起给他敬酒。
周从谨坐在椅子上不动,看着她玩闹,最后禁不住她相邀,妥协站起,举杯跟她碰杯,静道:“新婚快乐。”
*
几人酒意正盛,出了商场,计划着去酒吧赶下半场。
外面天色早已暗下,冷风呼啸,伴随着冰霰打下。
谢俊半搂着醉醺的陶辛辛,犹豫再三,邀请他:“周总,酒吧,要一起去吗?”
“不了,晚上还有个会。”周从谨道。
“那行,那您忙。”谢俊脸色微不可察地轻松下来。
冬夜寒风吹得谢俊怀里的陶辛辛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周从谨瞥了眼,轻叹一口气,对谢俊嘱咐:“记得在车里给她披上外套。”
“自然,自然。”谢俊平日在陶辛辛面前侃天侃地,肆意潇洒。在周从谨面前却显得有几分拘束。
林千潇和顾淮分别将车开出来,冲等候的几人招呼:“坐我俩车吧。”
顾淮将头伸出窗户,问周从谨:“你不去啊?”
“我回家,辛辛他们刚回国,你俩照顾着些。”
“行吧。”“得勒。”两人冲他甩手告别。
周从谨目送两辆车开走,目光不经意地定在前方不远处的几人身上。
*
沈宜裹紧身上的大衣,和车里的几位同事告别。
“小宜,你怎么回去?”Ellen坐在车内问她。
几人家的方向和她相反,搭车并不顺路。
“我坐前面的公交,直达的。”沈宜笑道。
“那行,天太冷了,你早点回去。”Ellen嘱咐她。
“好的,路上小心。”
沈宜踩着地面上碎冰融化成的雪水,走去了公交站台。
她脚步缓慢沉重,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方才和周从谨的偶遇。
周五晚上CBD内的公交站台,人却并不多。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许是天太冷了,各自下完班都不爱在外闲逛。
等在站台内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加班晚点,疲倦的打工人。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站台面前,引得周围几人纷纷投来目光。
沈宜只觉这辆车有些熟悉,脑子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后车车窗缓缓落下,沈宜视线落过去,见到车内之人,眼神顿了顿。
“上车。”车上的男子对她道。
一如既往的淡然疏离。
两年不见,没有任何前置寒暄,只是两个字“上车”。
带着他惯常的吩咐语气。
沈宜目光轻飘飘掠过周从谨,看向他车后靠停过来的公交车。
她自然移开脚步,侧身,向他车后走去,登上了自己等的那辆公交。
她表现得俨然如陌生人,甚至比方才在餐吧里敬酒还淡漠。
仿佛完全没有认出他,也没有听到那两个字。
坐在驾驶位的年轻助理有些尴尬,试探询问:“周总,要走么?”
周从谨看着车后镜中那辆公交,寒星般的眸子波澜晃动,掩在夜色里的脸色有些难看。
街道两侧店铺彩色的霓虹灯晃在他眉目如画的脸上,又显出几许若有若无的落寞。
“走吧。别挡住公交了。”他道。
公交车窗外冰霰渐大,夹杂着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
无数雨珠滑下,晃出沿途灯红酒绿的锦城。
周从谨那辆迈巴赫早淹没在车水马龙里,不知去处。
沈宜重新回锦城时,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周从谨。
毕竟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多,除非在同一家公司,否则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锦城非常大,随处可见开着法拉利、玛莎拉蒂的富豪,也有乘公交骑三轮的平民。
两种车在同一条道上平行,等待着同一个转角的红绿灯,可谁都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贵贱材质的车窗玻璃,隔离着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鸿沟下隐匿着恶劣的傲慢和可笑的自尊。
周从谨属于前者,沈宜是后者。
沈宜回到自己狭仄的出租屋,脱了卡其色的大衣,静躺在沙发上。
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清凉的眸子里折射出更多的冷意。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遇到他。
*
翌日,沈宜和佳宝站在会议室门口,敲敲门。
里面一众人掉头看过来。
“阿离,不好意思,这间会议室是我们订了。”沈宜对里面讲台前的一个女生礼貌提醒。
沈宜所在的公司叫蓝心,是一家小型广告公司。
平时项目不算多,但若遇到急案,一天开八百次会也是常有的。
阿离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什么项目?”
“sweet巧克力。”沈宜和坐在会议室里的创意总监打招呼:“土豆哥,昨天有跟你约的,今天开会讨论sweet的方案。”
创意总监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外型像土豆,外人尊称“土豆老师”或“土豆哥”。
土豆哥一拍脑袋:“哦,我忘了。”
阿离见土豆的反应,连忙撒娇道:“土豆哥,会都开一半了~!”
她冲沈宜盛气凌人道:“会议室借我们用一天吧,你们那什么杂牌子巧克力需要讨论什么?自己写写不就行了?”
土豆哥靠在椅背上,对沈宜道:“那个巧克力的方案,你晚点直接发我看看。我今天忙阿离他们这个项目,没时间给你们了。”
门被合上。
佳宝站在门口,气得小脸通红:“简直太嚣张了!抢我们的会议室不说,还抢我们的人!阿离这小丫头片子,还不是占着Amy那个关系户!”
Amy是蓝心的客户经理,今年只有26岁,却已经和Ellen平级,管理着护肤品牌一整条团队。
去年自带一个国内知名护肤品牌资源入职蓝心,养活了半个公司的人,是公司的风云人物。
据说那个护肤品牌是她未婚夫家的,进蓝心也只是为了刷经验,以便将来嫁过去协助丈夫管理家族品牌。
“可恶!”佳宝还在埋怨。
“好了,回去吧。”沈宜却很淡定。
“我就是看不惯阿离他们部门那群仗势欺人的嘴脸!”
“那就多看几眼。”沈宜云淡风轻道。
佳宝愣了愣。
她走在她旁侧,沈宜比她高半个头,她只能微仰头端详她。
“沈宜,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生过气。也没见你伤心难过过。”
“你好像很想要我生气和伤心难过似的。”
“对啊!你生个气我看看?”
两人半开玩笑地回到工位。
隔天,陈睿大步流星跨进公司,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冲Ellen大老远地叫姐:“Ellen姐,准备一份......”
他走近,故意压低声音对她神秘道:“给安厦的公司简介。”
沈宜坐在Ellen对面,听到这句话眉心重重跳了下。
“不是吧陈总,真让你给拿下了?”Ellen有些诧异。
陈睿得意洋洋:“下周一,周总亲自带队,来我们公司参观。会议内容你来安排。”
“周总,周从谨?!”
陈睿对她打了个响指:“不然呢?”
临走前再三高声嘱咐:“公司简介务必好好做!咱公司接下来几年的铁饭碗就都指着这周从谨了。”
佳宝等几个同事坐在一旁听了,纷纷兴奋地交头接耳:
“我们这一个小公司,值得他周从谨亲自带队来考察?”
“没想到那看起来哑光的周从谨真吃咱陈总油光那一套?”
几人私下将周从谨定义为哑光总裁,最初的印象来自那日音乐餐吧里,他通身的低调谦和气质。
“什么哑光油光。这些话被陈总听见了,他该伤心了。”Ellen笑着将几人话题拉回正经。
Ellen三十出头,是蓝心这家广告公司另外一个客户经理。
狮子座,为人大气,性格自带几分豪爽。
因为怀着孕,身材显得几分臃肿。但这种身材和她的性子却莫名契合,出乎意料地给她整个形象添加了几许强势气场。
“小宜,你这几日收集下我们公司近年来的一些代表案例。”Ellen敲了敲微微发愣的沈宜桌子。
“怎么了?刚才开始就在发呆?”她关心问道。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沈宜连忙道。
“一个人......也睡不好?”佳宝坐她左侧工位上,脚一蹬椅子滑凑过来,故意调侃她。
“说什么呢?”沈宜听出了其他意思,无奈笑着将她推了回去。
周从谨来蓝心拜访那日,下了很大的暴雨。
他领着一个特助,和三个相关负责人,由陈睿引着从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来。
全程没有让陈睿举办任何欢迎仪式,十分低调。
陈睿为了显示重视程度,几乎将公司所有的人都拉来了,表意聆听周总指导。
沈宜和佳宝跟在Ellen身后,站在会议室门口,等待迎接人进门。
佳宝瞄了眼站在前面的Amy,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浅蓝色套裙,白色高跟皮鞋,大波浪秀发,弯眉红唇,精致不已。
佳宝学着Amy踮起脚尖,做着夸张刻意的撩发动作,逗得沈宜轻笑了一下。
周从谨几人从转角出现时,沈宜听到周围女同事一片倒吸气,随即气氛转为肃静,无人再敢吱声。
Amy先Ellen一步,小高跟哒哒赶上去迎接,热情地将人引进会议室入座。
周从谨穿了身和那日餐吧里类似的黑色西装,内搭牛仔蓝衬衣,深棕色领带,职场常见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衬出宽肩窄腰,长手长脚。
微躬身、握手、打招呼、解扣、落座......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优雅得体。
佳宝坐在沈宜旁边,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轻叹息道:“这种总裁到底是谁在谈?”
沈宜抿嘴一笑,眼神却流露出几丝冷意,并无兴趣在周从谨身上有片刻停留。
所以没有发现,后者的余光好几次向她这边打量过来。
*
会议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后,陈睿又将周从谨等人引入了自己办公室。
沈宜和佳宝等人回了自己的工位。
“坐在会议室两个多小时,听得我腰酸背痛。”佳宝捶着自己的肩,忽听得前方起了一阵微小的动静。
几人抬头望过去,原是公司两个行政部的姐姐推着辆小餐车,在给每个位置发放咖啡和糕点。
领到的同事纷纷惊呼:“是半盏。”
“半盏!”佳宝腾地站起来,腰不酸腿也不疼了。
半盏是全国知名的高端线下饮品店,因店内饮品和糕点价格昂贵,普通打工人根本舍不得点,被戏称为“千金下午茶”。
佳宝盯着缓缓向这边推过来的餐车,上面一排排咖啡和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两眼发光:“咱公司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两个行政女孩相视而笑,眼神向陈睿办公室示意了眼,抿嘴笑道:“这些都是周总请客。”
“周总?!”
“周总来我们公司视察,还请客吃下午茶?!”
“好贴心啊!”
佳宝和旁边几个同事轻呼出声,纷纷眉飞色舞地开起玩笑互相逗乐。
沈宜盯着派发在自己桌上的一杯热咖啡和慕斯蛋糕,对两个行政女孩道了声谢谢。
及到下班,收拾行李时,她又瞥见桌上一动未动的咖啡和蛋糕。
沈宜拎上包,漫不经心地提起那一袋咖啡和糕点,出门打卡,将东西随手扔进了门后角落的垃圾桶。
身后脚步声和交谈声突然及近:“周总,您看您这客气的,来我们公司做客,还要您来请下午茶,我们都没什么好招待的。”
沈宜转身,好死不死撞见了迈出门的哗啦啦一批人。
侧边推门的是陈睿,中间走出来的正好是周从谨。
前面几人视线瞄进垃圾桶,上一秒被扔进去的咖啡和糕点包装完好无损,甚至装饰带也半分未扯。
周从谨的脸色当即暗了半分,目光从垃圾桶中移向沈宜。
陈睿的笑意僵在脸上,神情比周从谨还难看。
他瞥了眼一旁分不清表情的周从谨,硬扯着嘴角盯着沈宜,咬牙轻声斥责:“好端端的东西你扔了干什么?”
扔了人家送的东西还被人当场抓住,这场面自然有些尴尬。
沈宜垂眸,凝神盯着地面,轻声淡道:“不喜欢吃。”
“不喜欢吃你给我吃也行啊,周总请的东西你......你这小姑娘,要扔也不能当着......”
陈睿高音在中途一百八十度绕弯掉下来,戛然而止。
他连忙侧头向周从谨心虚地笑着道歉:“周总,年轻人不懂事爱浪费......呵呵呵......您别计较。”
周从谨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垂头不语的沈宜,羽睫掩盖住瞳孔中说不清的沉暗情绪,最终轻移开目光,淡回了一句:“不喜欢,就扔了吧。”
颀长双腿轻迈,绕过沈宜,领着一群人径直向前走了。
陈睿看了眼落在人后的沈宜,捏起食指指在她面前点了几下,眼见众人走远,来不及斥责,只能没好气地仓促道:“等我回来再教训你!”
话毕,他追上周从谨,笑着引人进了电梯。
沈宜抬眸望了眼关上的电梯,轻叹口气。
沈宜走出公司楼下大门时,大雨还在瓢泼。
深秋冷风夹杂碎冰雹和雨水,彻骨寒意直窜进沈宜领口。
马路口红绿灯不断闪过,大小车辆驶过她身侧,溅起一趟趟雨水。
沈宜举着的伞并不结实,大风吹来,差点掀翻盖。
她浑身被淋了七八分,鞋子里全进了水。
正咬牙冒雨往前走,身侧路边不知何时驶来一辆静谧的车,速度放缓,跟着沈宜步伐。
车窗落下,露出周从谨一张淡定的脸。
“上车。”他隔着雨帘,微抬高声音。
沈宜在没见到他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此刻处境有多尴尬。
乍和他对视,立即腾出一些气恼,气恼自己为何会在这般狼狈的情况遇见他。
她固执地将伞压低,挡住自己的脸继续向前走,和上次一样没有理他。
周从谨并未离开,脚底轻控着刹车,契而不舍地跟在她身侧。
周围都是下班的人群,已经有好几个路过的人朝这边望过来,观摩着这辆价格不菲的迈巴赫和路边女子的默默“博弈”。
周从谨车窗大方开着,丝毫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沈宜却有这方面的顾虑,终于妥协,收了伞,动作迅速地进了他的车。
周从谨望着副驾上的沈宜,神色有了一丝柔缓。
他记得自己两年前最后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冰冷的,雨雪交加的天气。
第二日雨过天晴后,她便如人间蒸发,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视线里。
*
车内和车外仿佛两个世界。
安静、温暖,还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乌木幽香。
这气息,很熟悉,即使她此前只坐过他几次车。
两年前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又再次破冰而出,散落在她脑海里。
沈宜轻蹙眉。
周从谨转过头看她,视线无意地落在她沾了几根湿发的额鬓上。
轻扫而下,白皙地天鹅脖颈也沾了几根乌黑长发。
领口处,湿透了的雪纺内衬紧紧吸附在娇嫩纤瘦的锁骨上,显得那处若隐若现地肌肤愈发地光滑娇嫩......
外面带进来的冷空气还未散尽,她在隐隐发抖。
周从谨移开视线。合上车窗,打开暖空调。
“系好安全带。”他提醒。
沈宜放下湿淋淋的雨伞,对他说了句谢谢。
系好安全带后,她第一反应是去检查身下的座椅。
已经被她方才开门飘进来和身上的雨水淋湿了。
沈宜很谨慎,迅速用手去抹擦,意识到自己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大衣,心底微舒一口气。
幸好是白色,没有被他质疑褪色的可能。
“怎么了?”
沈宜摇摇头,沉声道歉:“把您车淋湿了些。”
周从谨余光看了她一眼,微摇头表示无事。
沈宜趁着调整坐姿的间隙瞟了他几眼。
依旧是那张清俊周气,沉敛端正的容颜。
修长手臂半舒展地搭在转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游刃有余地轻转方向盘,动作神态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和克制的性张力。
沈宜平淡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明明是个男人,却似如一株罂粟花,外表散发着极致魅人的气息,稍不注意被他蛊惑了接近,又会被内里潜藏的剧烈毒性腐蚀殆尽。
“家住哪里?送你回去。”周从谨声音沉稳。
“额不用了。”沈宜透过前车窗伸手指引:“前面第二个路口左转,有个地铁站。”
周从谨没有吭声。
片刻后回了个“好”。
车内静默了几分钟。
沈宜并未询问他突如其来地访问蓝心是出于何目的,毕竟那看上去并不是她这个层级该关心的事情。
周从谨对这些事也只字不提。
路上很堵,车走得很慢。
沈宜望向自己这边窗外,无聊地看着外面冒雨行人和车辆。
周从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两年,都在这家公司工作?”
沈宜偏回头,目光正视前方:“一年前来的。”
静默半响,周从谨突然缓缓道:“你父亲......”
沈宜脸色顿了顿。
“去世了。”
周从谨早猜到七八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只轻缓道:“我很抱歉。”
沈宜目光游离在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没有说话。
她不想和他多提自己父亲的事情。
周从谨侧眸看她,眼底泛出细微波澜:“那天......”
车转弯,很快到达地铁站口。
“我到了。”沈宜打断他的话。
她指尖轻开安全带,拎起雨伞和包,对他低头说了声谢谢。
“沈宜。”开门之际,周从谨叫住她。
沈宜回头瞧他,眼底静默无痕。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周从谨那张儒俊的脸上说出来,实在为难了些。
沈宜没说话,开门打伞,进入风雨中。
周从谨望着她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地铁站口,才收回视线。
他盯着手边的手机,突然想起什么。
没有将她微信加回来。
第二日一个上午,佳宝看沈宜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
终于被她憋到了中午。
佳宝端了午饭,拉着沈宜坐在餐厅一个靠墙的位置,眉飞色舞。
“快说,我昨天可看见了。”
“什么?”沈宜疑惑。
佳宝各种使眼色:“还装?你昨天下班,上了谁家的迈巴赫呀?啧啧......人开完会却没走,特意在路边等着你。”
沈宜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低头淡定吃饭。
“只是碰巧遇见了。”
佳宝八卦之魂熊熊燃起:“原来你认识周总啊!怪不得啊,他那种人物还亲自来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考察!”
欸?她恍然大悟:“不会是替你考察的吧?!”
沈宜头都没抬:“别乱说啊,那是陈总拉过来的关系。”
佳宝上下打量她几眼,摇头,表示不信。
突然她瞪大眼,吃惊轻声道:“沈宜啊沈宜,你不会是......霸道总裁流落在外的小娇妻吧!”
沈宜无奈笑了笑,终于抬起头,无奈地嗔白她一眼。
“我配吗?”
沈宜有些发笑。
她不是霸道总裁的小娇妻,她是霸道总裁用来帮助白月光的工具人。
她是他嘴里的“廉价女”“便宜货”。
佳宝认真盯着她那张脸。
沈宜长了一张第一眼就能直击人心的脸。
五官清淡,面部线条柔和却不失凌厉。
眸眼深邃自带愁绪,天然的野生眉,眉峰自然微微上挺,给沉静干净的整体气质平添了几分倔强。
她有一头乌亮的秀发,身材高挑,骨骼纤瘦。
平日里并不爱笑,安静时总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神秘感,十分吸引人。
佳宝肯定地点点头,对她道:“你配。”
“我说真的啊。你这种气质美女,要是有心,钓一个身价上亿的老总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沈宜好笑道:“谢您这般抬举我。”
“吃饭了。”她试着转移话题。
佳宝却一心想要追问她和周从谨的关系,丝毫没有胃口。
“到底是什么关系嘛!急死我了。”
沈宜平静道:“只是认识而已。”
“只是认识?”
沈宜挑着碗里的菜:“以前刚毕业的时候在他公司实习过几个月,所以认识。”
啊!佳宝惊讶不已。
“没想到啊沈宜,你还进过安厦集团实习?”
“安厦金融公司。”
周从谨那时候只是这家分公司的CEO,也不负责现在的安厦商场。
佳宝恍然大悟:“金融公司?这就说通了,你大学读的不就是金融专业嘛!”
“不过我说啊,你名牌大学读的金融专业,怎么最后跑广告这么苦逼的行业来了?”
“广告挺好的呀,有趣又有挑战。”
“有趣什么啊?成天加班,工资又低。你要是继续深耕金融,现在早工资上万了。”
沈宜浅浅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转广告行业,是因为不想在金融行业遇见周从谨。
谁曾想到他在短短两年内便坐上了整个安厦集团的CEO交椅,底下各类型的业务如云,兜兜转转又和他产生了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