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辞云岩,岩曰:“甚么处去?”师曰:“虽离和尚,未卜所止。”曰:“莫湖南去?”师曰:“无。”曰:“莫归乡去?”师曰:“无。”曰:“早晚却回。”师曰:“待和尚有住处即来。”曰:“自此一别,难得相见。”师曰:“难得不相见。”临行又问:“百年后忽有人问,还邈得师真否,如何祗对?”岩良久,曰:“祇这是。”师沈吟,岩曰:“价阇黎承当个事,大须审细。”
——《五灯会元》第十三卷 洞山良价禅师

洞山良价在云岩寺跟随云岩昙晟修习了十来年,觉得自己也学习得差不多了,就来向云岩昙晟辞行,准备去禅宗江湖闯荡。
云岩昙晟就问他:“离开此地,你要去哪里?”
洞山回答:“虽然要离开了,但我也不知道将要去哪里。”
“你要去湖南?”
“不是。”
“那是要回老家?”
“也不是。”
猜了两次都不是,云岩昙晟就说:“不管去哪里,早晚都是要回来的。”

洞山说:“等和尚有个住处我就回来。”
云岩昙晟感叹道:“这一别之后,怕是难得再相见了。”
洞山说:“难得不相见。”
洞山收拾好一切,临行时又来问云岩昙晟:“和尚圆寂之后,如果有人问起和尚的真容,我该如何回答呢?”
云岩昙晟沉默良久,然后说道:“看见了吗?我的真容,只是这个!”
洞山没有明白师父的这句话是何意,陷入沉思。
云岩昙晟见徒弟皱眉思索,就提醒他:“这个事性命攸关,不可草草哦!”

云岩昙晟师承药山惟俨,是石头希迁的徒孙,尽得“石头宗”真传。
洞山良价跟随云岩昙晟十一二年,有所成就,自己觉得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就想四处走走,到禅宗江湖中去大显身手。
见自己最为亲近的徒弟要走,云岩昙晟知道劝阻也无济于事,于是就在临行之时给洞山上了最后一课。如果洞山彻悟了,那是好事;如果洞山未达究竟,这一课也要让他刻骨铭心。
在师徒二人的临别之语中,既是拉家常,也有机锋相对。
你要去哪里?一语双关。彻悟之人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此时此处,那就是“不确定”了。但“不确定”和此时此处还是有所区别的。而洞山的回答看似高深莫测,实际上是执于“空”的表现。

云岩昙晟说:“不管去哪里,早晚都是要回来的。”
明心之人,已经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或许当下的能力有所欠缺,坐车的快些,走路的慢些,但早晚都会到达。方向无有高下,修行的方法才有区别。只要明心,不管离家多远,虽远必达。
云岩说的是他亲身体验到的真相,说出来给洞山对答案。
洞山却说“等和尚有个住处我就回来”,显然洞山并不知道那个住处在哪里,与别人有没有住处何干啊?离开自己的方寸之间,还有何处呢?
既然你都不知道家的方向,回家犹如痴人说梦了。云岩昙晟有些伤感,也有些惋惜,感叹道:“这一分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在家等你,你却连家的方向都没找到,有再见面的一天吗?

洞山回答说:“难得不相见”。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实则并非胸中涌出。
这句话就好比在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心即我心,我俩就从没分离过,哪里还用再相见呢?”
这话说得多漂亮啊!但却毫无生命的温度,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是存在于大脑中的知见,人人都能说。这都是在外围兜圈子,毫无意义的空话。
同样,“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句话是庄子的,那你自己的呢?
师徒二人的这番交流,看似洞山不落下风,实际上云岩句句见自己,洞山则处处显知识。当然,这本无过错,云岩也不能说个什么是非。
最后临行,洞山再来请益:“和尚圆寂之后,如果有人问起和尚的真容,我该如何回答呢?”

这话就是在问云岩,“祖师西来意”、“佛法大意”。如果说前面的对话看似洞山与云岩有来有往,这里就做实了他并未彻悟。
你不是想知道真容吗?来来,我坐得端端正正的让你看个仔细!云岩据坐良久不言。
看清楚了吗?只是这个!这个是谁?可不要说是我哦,是你自己啊!
云岩只是一面镜子,“我”的真容,不在我这里,而在你那里。不是因为你,又是如何见到我的呢?
佛陀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我有“我”,你也有“我”,人人都有个“我”,见云岩者,不是洞山,不是你,不是我,乃“我”也!

“我”的真容不是云岩,不是洞山,而只在见中呈现。
显然洞山没见答案,当然才把师父的答案当成天书。如果他心中有答案,还需要沉思吗?对答案还不简单,一眼透过啊!
这时,云岩昙晟非常慈爱地对说道:“徒弟啊,要解决生死大事,还需要仔细审视自己,而不是想当然,被大脑蒙蔽了哦!”
洞山后来怎样了呢,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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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说法,众皆不知,真金无异瓦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