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一生》: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第一责任人

浩浩记 2024-09-17 18:21:36

十九世纪末,莫泊桑因为《羊脂球》一文,快速闪耀文坛,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职员。他曾开玩笑说:“我像流星一样进入文坛”。不幸的是,他的创作生涯,也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然而,这颗流星是如此的耀眼,他不仅让他的祖国为之惊叹,也让全世界为之瞩目。他写《项链》,讽刺了一个虚荣的女人,也讽刺了那个充满虚伪和欺骗的上流社会。他写《羊脂球》,用一个妓女的故事,讽刺了无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这样的社会和生活,莫泊桑说:

“我现在对一切都感到漠然,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极度的厌倦中度过,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涂写我尽可能高价售出的文字,一面为从事这可憎的职业而痛苦。”

他把写作,当成一件可憎的事业,他说:

我写作,因为我了解,我痛苦,因为我认识现实太清楚。

一个活得清醒的人,如果不能超脱出来,就总会痛苦。莫泊桑是一位痛苦的清醒者。《一生》是莫泊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对长篇小说的第一次尝试。他讲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他讲的,也是如我们这般的普通人的一生,从充满理想的少年时代,步入生活,跌入现实,最后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寄托在孩子身上。通过莫泊桑的故事,你会发现,一个人的认知,就是他的生活,一个照顾不好灵魂的人,也没法照顾好自己的人生,一个不懂得爱自己的人,是没法真正获得爱的。托尔斯泰评价说:

莫泊桑之所以天才,是因为他写作不是按照自己所希望,而是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因而更能指引人们看清真相。

01

雅娜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父亲是世袭的男爵。男爵身上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他秉性善良,崇拜卢梭,热爱大自然,原野、树林和动物。这是他身上最大的优点,也是他身上最大的缺点。他总是乐善好施,凡是需要帮助的人,他都来者不拒,又不善于理财,最后财产越来越少,家族越来越没落。他还是一个理想家,为女儿的教育设计了一条完整的道路,希望她保持单纯,成为一个幸福、善良、正直而温柔多情的女性。他不愿女儿过早地接受现实的不美好和庸俗,在雅娜12岁的时候,父亲就将她送进修道院。希望她能与外界隔绝,远离人世间的一切。父亲希望雅娜17岁的时候回到人世间,依旧童真无邪,然后由他诗意地将人世间的东西灌输给她。但在修道院,雅娜因为没有见识到人世间的那些东西,反而对没有经历过的一切,充满美好的想象和向往。她苦苦等着十七岁到来,等着父亲将她接回去。终于,这一天来了,她从修道院回来了,喜气洋洋,精力充沛,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人生的幸福和欢乐。此时的雅娜,从象牙塔走出来,根本不知道人世间充满欺骗、虚伪和痛苦。她迫不及待地跑出伊甸园,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幸福。外面天下着大雨,好像在阻止她离开生命的伊甸园,但雅娜一刻也不愿等,央求父亲赶紧带自己离开,她一刻也不想等。雅娜觉得,在海边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定其乐无穷,那里有父亲留给她的庄园,结婚以后可以一直住下去。为此,雅娜恨这场很不是时候的雨。对于我们没经历过的人生,人们总是想得恨美好,但真正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就是一地鸡毛。

02

回到家里,雅娜真是快活极了。她终于要接近真正的生活了,接近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她走进自己的庄园,那么开心,一看到自己的床,高兴得简直跳了起来。那一张床,四角有四只木雕大鸟,全身乌黑,闪闪发亮,像守护天使一样守护着床。高兴的雅娜,像精灵一样,这里欣赏一下,那里欣赏一下。半夜,她从窗外看去,一片大草地,草地在月光下,好像涂上了一层奶油般的黄色。在这充满诗意地环境里,她开始幻想自己充满诗意的爱情。两年来,这位怀春的少女身上,越来越迫不及待想遇见自己的爱情。现在,她终于有了恋爱的自由,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遇见“他”,尽管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只知道,她会忠心耿耿地爱他,崇拜他,他们会把爱情和夏夜柔和的月色交织在一起,凭着相亲相爱的力量,渗透彼此的内心。雅娜这样的头脑,大概就是“恋爱脑”。她就这样,幻想着自己的未来, 幻想累了,就读读书,独自去附近逛逛。她的生活,就好像梦幻一般。有一天,遇见教区的神甫,说教区新来了一位教民,是德·拉马尔子爵。几天后,德·拉马尔拜访雅娜一家。德·拉马尔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博得雅娜一家的欢心,很快就成为家里的常客。一来二去,大家成了熟人。在男爵夫妇眼里,德·拉马尔确实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德·拉马尔也利用自己出色的交际能力,让雅娜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良人,是灵魂伴侣。他们一起在海边看日出,一起惊叹日出时的美丽,他们谈各自的习惯和爱好,声音亲切。雅娜说自己热爱乡村生活,德·拉马尔也说自己早就厌倦了社交生活,不想再过那种无意义的生活了。两颗心不断靠近,雅娜爱上了这个幽默风趣的年轻人。她以为自己想要的美好的爱情终于来了,可是没想到,这反而是她一生灾难的开始。人生就是这样,有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后面,其实充满肮脏,而有些普通平凡的表象下藏着的,却是真正的真善美。

03

爱情来了,在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中,雅娜答应了德·拉马尔的求婚。她游离在幸福之中,询问他的小名,他说他叫于连。雅娜想,从此,这个名字将会不断地挂在嘴上。婚礼在一个半月以后举行,在这段日子里,他们被缠绕在一种细腻的柔情之中,于连温柔体贴,简直就是世间最好的情郎。结婚之后,父亲告诉她:你完全是属于你丈夫的。这简直是一种可怕的观念,他保存了她的纯真,就是为了让她完全属于另一个男人。他们进行结婚旅行,雅娜这才发现,一直以来,她看到的都是于连好的一面,从未注视过他身上不好的一面。婚后的于连,不再掩饰自己了。他卸除了彬彬有礼的君子形象,变得粗鲁,猥琐,对金钱斤斤计较,他将雅娜的钱全部骗到手里,美其名曰帮她保管,实际上是据为己有。她这才明白,这才是真实的于连,他和小商贩斤斤计较地讨价还价,爱钱如命。可是,婚已经结了,她已经完全属于这个男人了。她曾那么渴望爱情,以为遇见了一见钟情的爱情,在几个星期内就结了婚,来不及有任何考虑。现在,她将要面对现实,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面对现实,一切不可知的美丽的向往之门关上了,再没有什么值得期待了。现在的雅娜,她守着自己的丈夫,守着自己选择的生活,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就是上天赋予人的全部能力。这就是存在的全部密码。

04

人这一生,很短暂。然而,在这短暂的一生里,你还必须经历很多事情,经历很多苦难,才能去看到生命的荒诞。但只看到荒诞还不行,你还必须从这荒诞之中去找到美好,去找到希望。此时的雅娜,因为匆忙结婚,连结婚对象都还没有真正了解清楚。所以,接下来,她必须去承受这种选择带来的苦痛结果。一个寒冷的夜晚,透骨的寒风侵入室内,让人冷如针刺。雅娜的身边,空无一人,于连说自己去另一间屋子睡觉。自从蜜月回来后,于连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像演员扮演完了自己的角色,开始恢复他本来的面目。掌握家庭财权的于连,开始修订契约,刁难农民,紧缩开支,还克扣工人的工资,穿着也变成土财主的装束,曾经的光彩和仪表一去不返,行为令人恶心。雅娜劝他什么,他就粗暴地说:不要管我的事情。雅娜体验到了人生的不快乐,她对父亲说:人生,可并不总是快乐的。父亲叹息说:我们谁也无能为力。更让人无语的是,于连竟然和雅娜的使女萝丽莎偷情,让使女生下了一个女儿,可他却不管不顾,直接将孩子打发出去给人养。但此时的雅娜,对此毫不知情,她只觉得于连不近人情。直到有一天夜里,雅娜半夜被冷醒来,身体特别难受,而萝丽莎不见踪影,雅娜走出屋子,恰好撞见于连和萝丽莎在偷情。雅娜痛苦极了,她大病一场,想要离开于连,可就在此时,医生告诉雅娜,她怀孕了。一个女人嫁了人,怀了孕,再离开,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这是很多人的观念,也是雅娜父母的想法。他们都劝雅娜,将就着过吧,夫妻之间,相互迁就一些。所有人都劝她,将就着吧。雅娜屈服了。人生,有了一次屈服,就有无数次屈服。有些事情,你以为可以委曲求全,但事实上,委屈求不来全,只有你真正学会爱自己,真正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美好才会到来。

05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雅娜似乎重新找到了人生的寄托,她对丈夫已经绝望了,但她有了孩子。雅娜将人生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这样的雅娜,其实也就是我们很多人的样子,我们不停地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外在的事物上,却反而忽略了最本质的自己。因为外在的存在,是人,会离开,是物,会失去。这些都是不稳定的,只有那个丰富从容,爱自己的自己,才能永远陪伴自己。孩子出生后,雅娜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然而,她的溺爱,却害了孩子。于连狗改不了吃屎,屡屡出轨,最后踢到铁板,一命呜呼。雅娜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母亲。但此时的她,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她感情的全部寄托。孩子上学,她怕他学习太辛苦,不仅替他写作业,还为他安排好一切。她说,就算他什么也不懂,将来也能继承田庄,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父亲告诉她说:

你没有权利来支配这个孩子的一生,你现在这种想法是最没有出息的,几乎是犯罪的;你为了个人的幸福而去牺牲你的孩子。

雅娜没办法,才将孩子保尔送去了学校。见不到孩子,她空洞的心里越来越烦恼,常常一面散步,一面空想,有时候,看着大海发呆。保尔一个月一个月长大,雅娜一个月比一个月衰老,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她跟父亲在一起,看着像兄妹。内心越丰富的人,越是能享受一个人的生活,而内心空洞的人,总是要用其他东西来填补自己。然而,当那些用来填补的东西失去了,他们又会回到空洞,在自己空洞的人生里,过着空洞的生活。

06

保尔在家里被所有人宠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没想过怎么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以前,雅娜怕他学习太苦,放纵他。而今去了学校,他也一点不用功,总是留级,到了二十岁才升到修辞班。年纪大了,保尔也不爱回家了,他越走越远,脱离了雅娜的控制。他真正被养成了纨绔子弟,很快就将雅娜的家产败光了。三个月时间,他负债高达一万五千法郎,债主们一个个找上门,雅娜在他身后,不断为他买单。他离家出走,逃去了远方,却因上当受骗,总是一事无成,最终将所有家产都败光了。他什么都不懂,还去投资轮船公司,公司破产,雅娜砸锅卖铁,才还完债务。一开始,雅娜觉得,这些钱早晚都是保尔的,他早一点花和晚一点花,都一样,但随着家产越来越少,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凄凉。雅娜不仅破产了,她的父亲还在筹集款项的过程中,意外去世。她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这才是人生的真相啊,人是孤零零来到这个世界的,也将孤零零地活着,然后去世。这就是真相。她变得越来越虚弱,但她还是期望保尔能回来陪着她,她始终这样期望。直到此时,雅娜都还没有明白,人生,应该自己为自己负责,自己满足自己爱的需要,而不是一次次寄托在他人身上。

07

在雅娜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她曾经的使女萝丽莎自愿回来照顾她,萝丽莎的财产已经超过了破产的雅娜。谈起各自的生活,雅娜说:

一个人总不能事事都称心如意。

萝丽莎替雅娜料理资产,帮她搬到一个小房子里,她已经住不起更大的房子了。雅娜抱怨命运说:

我的运气不好。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落在我身上,我这一生都受着命运的打击。

然而,她人生的所有选择,全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谁也没有逼迫她,谁也没有强迫她。当然,也许这一切,都是所谓的命运在主宰着。在萝丽莎的安排下,雅娜的生活安定下来了,但是一谈起保尔,她还是痛苦不堪。她还是一心想着保尔,想给他钱,萝丽莎说:

一点也不能给他了,一点也不行;不然他会把您最后的一文钱也拿走的。

她听从萝丽莎的建议,给保尔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破产了,再也不能给他钱了。她抱怨命运,抱怨自己的不幸。可是她不知道,她这一切不幸,其实都是自己造成的。人是自己的幸运和不幸的源头。她越来越老,保尔在外面有了一个孩子,萝丽莎去将孩子带了回来。雅娜看着孩子,眼睛向前看着,一群一群的燕子箭一般地掠过天空。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她说:

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

别把人生想得太好,也别把人生想得太坏,人生最终会过成什么样,全看我们自己怎么活。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第一责任人。

08

人活着的这一生,就是人生。所以,我们活成怎样,我们的人生就是怎样,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创造者,是我们人生的第一责任人。我们怎样选择,就会怎样生活。而我们的选择,往往又是我们的认知所决定的。雅娜从小就被送进修道院,虽然保持了生命的纯真,但她对一切,只限于想象,而不切实际。她渴望爱情,感到爱情来临之时,她只想抓住爱情,于是便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投身婚姻。后来,婚姻破裂,她又一心只想抓住孩子,最后将儿子养成了纨绔,败光了家产。直到生命的最后,她才意识到,生命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雅娜始终将人生寄托在外在的东西上,婚姻,孩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从未想过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活得更好,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我们的人生过得如何,全在我们自己。我们看莫泊桑的《一生》,才发现,这个女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很多人的一生,他们(也是我)总是将人生寄托于一些外在的东西,情感,工作,然而,真正能让人生过得更好的,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自己内在的丰富和从容。一个人,若是不能找到内在的从容,给自己的灵魂一个安定之所,又怎能过好这一生呢?愿我们都能找到内在的从容,找到灵魂的安定之所,也能找到身体的安定之所,灵魂是我们活着的根本,而身体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寄托,只有将灵魂和身体照顾好,我们才能靠近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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