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4.3的视力，你咋就能入伍呢？＂军部老王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的体检表，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发黄的纸张上。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984年8月15日，这个日子我记得特别清楚。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望着老王手里那张泛黄的体检表，我不禁回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1974年的盛夏，知了在梧桐树上拼命地叫着，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空气中飘着槐花的香味。

我在商业局的会计室里对着算盘噼里啪啦，每月工资三十七块八毛钱，到手的时候，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隔壁的张大爷常说：＂小陈啊，你这工作多好，铁饭碗呐！＂可我心里明白，这饭碗再铁，也填不饱我们家的肚子。

老妈得了肺病，整天躺在床上直喘气，咳得脸都发青，我心疼得不行，可买药的钱都成问题。

我们家住在城郊的平房里，墙皮剥落，屋顶漏雨，墙角生着黑乎乎的霉斑，每到下雨天，要摆好三四个脸盆接雨水。

晚上回家，老妈总是强撑着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给我缝补衣服，我劝她躺下，她却说：＂你这衣服都破了，明天上班让人笑话。＂

为了多挣点钱，我晚上还去饭店刷碗，一个晚上能挣一块多，回家时常常已经是深夜，手上的皮都泡得发白。

＂光明，你又把工资全花在你妈的药上了？＂对象小芳不干了，临走时撂下这句话，我攥着医院的收据，说不出话来。

街坊邻居私下议论纷纷：＂这小伙子，眼睛不好，对象也没了，以后可咋办哪！＂这些话传到老妈耳朵里，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就在这时候，征兵的消息传来了，我的心一下子活络起来，当兵，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每月还能给家里寄钱，我做梦都想穿上那身绿军装，可这该死的近视眼，打小就戴着像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体检那天，天气闷热得很，征兵点设在市体育馆，长长的队伍从大门口一直排到马路对面。

我站在队伍里，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汗，前面有个叫李小满的连长，腰板挺得笔直，军装上的扣子闪着光。

＂这孩子，你就甭去了。＂邻居王大娘拦住我，＂你这眼神儿，人家能要你？再说你走了，你妈咋办？＂

我低着头没吱声，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这些年，我看够了妈妈受苦的样子。

队伍里有个叫王德发的，也是我们街上的，他爹是运输队的老司机，家境比我好些。

＂光明，你真要去？要不我给我爹说说，让他介绍你去运输队？＂他问我，我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证件。

终于轮到我了，我摘下眼镜，使劲儿眯着眼睛看视力表，医生摇摇头：＂4.3，差太远了，不合格。＂

我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冰窟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在这时，李连长走了进来：＂让我看看。＂

他接过体检表，在上面写写画画，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听见他说：＂年轻人想当兵，这股子劲头不错。＂

我稀里糊涂就通过了体检，回家的路上，我又哭又笑，老妈坐在炕上，愣愣地看着我：＂光明，你这眼睛，真能行？＂

新兵连的日子，苦得让人牙根直打颤，训练场上尘土飞扬，汗水和着泥土糊在脸上。

俯卧撑、站军姿、负重跑，我这个商业局的文弱书生，没少吃苦头，手上起了血泡，裂开了又结痂。

好在有王德发这个老乡在，他爹托人给他带了些罐头和咸菜，他总偷偷分我一半。

夜里我想家想得睡不着，特别是想起妈妈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药，他就跟我嘀咕家常，说着说着，天就亮了。

李连长经常来检查内务，见我眼镜脏了，就掏出手帕帮我擦，＂小陈啊，部队是个大熔炉，把你这块生铁也得给炼成钢。＂

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有天擦枪的时候，差点把枪栓给拆散了。

战友们私下议论：＂这眼神不行啊，别把枪给走火了。＂我心里直打鼓，晚上抱着枪，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李连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小陈，你的表现很好，军部缺个文书，我推荐你去。＂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帮我找出路。

收拾行李那天，我在床板底下发现了一张旧体检表，上面赫然写着＂视力4.3＂，原来，李连长早就知道我的实际视力，却选择了帮我圆梦。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哭了，想起老妈收到我第一笔津贴时的笑脸，想起李连长的暗中相助，想起王德发的咸菜罐头。

在这个大院子里，我找到了比亲人还亲的战友，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暖暖的。

军部的工作不累，就是整理文件、写报告，我的字写得工整，深得首长赏识。

每个月按时往家里寄钱，老妈的病情也慢慢好转，还添置了新家具，换了新门窗，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天漏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军部安了家，当上了技术科科长，1982年，组织把我介绍给了现在的爱人，她是军医院的护士长。

＂你眼睛这么差，咋考上的军校？＂她问我，我只是笑，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

两年后的那个秋天，我正在办公室查资料，门被推开了，＂还认得我不？＂是李连长，两鬓已经斑白，军装依旧挺括。

我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笑着摆摆手：＂都过去了，你现在可是个老军人了。＂

昨天整理档案，我又翻出那张泛黄的体检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我摘下眼镜，试着去看院子里的旗杆，还是一片模糊，但我知道，这双眼睛早已看清了人生最珍贵的东西。

前些日子，妈妈来军区医院做检查，遇到了李连长，老人家一眼就认出来了，拉着他的手说：＂要不是你，我儿子哪有今天。＂

李连长笑着说：＂阿姨，您养了个好儿子啊！＂妈妈听了，眼圈红红的。

老王还在等我解释那张体检表的事，我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手帕，细细擦拭着眼镜，就像当年李连长教我的那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话不必说透，就像那年的体检表，模糊的不只是视力，更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情谊。

这些年，我也帮过几个小伙子圆了军营梦，李连长的心意，我一直记着。

窗外的银杏树叶子黄了，飘飘悠悠地落在水泥地上，1984年的秋天，格外漫长。

如今，我的儿子也参军了，他的视力很好，站在训练场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人生路上，总有人为你点灯引路，这盏灯，要一直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