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青,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走的时候,秀英可是抱着肚子哭了好几天呢..."
2024年的这个电话,让我手里的保温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烫水溅了一地。
窗外飘着雪花,我站在窗前愣了好久。保温杯里的水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就像我那些不愿回想的往事,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些年,每到下雪天,我就总想起1969年的那个冬天。冬日里的河北水寨村,天刚蒙蒙亮,鸡叫声就划破了寂静的村庄。
那会儿我刚到村里不久,穿着从北京带来的蓝色学生装,显得格格不入。记得第一天报到,村支书把我领到养猪场,说:"城里来的娃娃,先从最基础的干起。"
我一看,十来个大猪圈,臭气熏天,差点当场想打退堂鼓。城里的知青谁干过这活啊?可又不好意思说啥,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从猪圈里探出头来:"支书叔,这就是新来的知青啊?"她叫李秀英,比我小两岁。
她穿着打满补丁的褂子,脚上是沾满泥巴的胶鞋,可那双眼睛特别亮,像星星一样。每次见到我,都低着头,红着脸快步走过去,麻花辫一跳一跳的。
慢慢地,在秀英的帮助下,我学会了喂猪、打猪草。她手把手教我配饲料,说:"要两份玉米糁、一份豆糟,再加点盐..."她站在我身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呼地刮,猪圈的水管子都冻住了。我和秀英每天得用水桶从村口井里担水,木桶磨得肩膀生疼。
有一次,她走在结冰的小路上滑倒了,我一把拉住她,她整个人扑在我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我们经常一起去河边洗猪圈,河边长满了柳树,风一吹,柳絮漫天飞舞。秀英摘了一朵野花插在发间,笑着问我:"林子文,你说咱们村好不好?"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像灌了蜜似的:"跟你在一起,哪儿都好。"那时候我们都年轻,以为承诺就是永远。
夏天的晚上,我们常常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乘凉。蝈蝈在草丛里叫着,天上的星星特别亮。秀英给我讲村里的故事,说这棵老槐树有多少年了,村里哪家的闺女嫁到了哪里。
1971年春天,部队来村里征兵。我寻思着不能在农村待一辈子,就报了名。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当兵好,能穿上军装,能出人头地。
临走那天,秀英送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我拍着胸脯说:"等我转业了就回来找你。"那天下着小雨,秀英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她说:"我等你。"
现在想想,那句轻飘飘的承诺,却让一个姑娘等了那么多年。我在部队表现不错,很快提了干。每次写信回家,都想给秀英写一封,可又怕家里人知道,怕连累她。
1975年回北京探亲,经人介绍认识了王淑华。她在纺织厂当会计,知书达理,说话轻声细语的。和秀英不一样,她懂城里人的生活方式,我们很快就确定了关系。
结婚那天,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但已经覆水难收。这些年,我和淑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在银行工作,小女儿是护士,日子过得平淡安稳。
我从部队转业后在省城当了干部,一晃都快退休了。要不是战友胡长春的这个电话,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第二天我就坐车回了水寨村。村里变化太大了,水泥路修到了家家户户,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可那棵老槐树还在,它见证了我和秀英的分别。
打听到秀英家,我的心怦怦直跳。她早就嫁给了隔壁村的张根生。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和秀英的儿子小明,因为三岁时的一场高烧,落下了智力障碍。
看着和我年轻时一个模样的儿子,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他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远方,时不时傻笑几声。这事我得管,可回去怎么和淑华交代?
回到省城,我辗转反侧睡不着。淑华看出我的心事,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她先是愣住了,接着"啪"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几天后,她红着眼睛对我说:"既然是你的血脉,咱们得负这个责任。可你得答应我,别让孩子们知道。"
我打算把小明接到省城来,给他治病,再找个合适的工作。可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上户口、看病、安置工作,处处都是难题。
大女儿不知怎么还是知道了这事,跟我闹得很僵:"爸,你怎么能这样?你让我和妈这些年怎么想?"她摔门而去,好几个月没和我说话。
小女儿倒是想得开:"爸,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得想办法补救。我在医院上班,认识几个专家,可以帮忙看看。"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秀英来信说,张根生得了重病。这下我更坐不住了,又赶回了水寨村。
张根生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他拉着我的手说:"林知青,这些年我待小明和亲生的一样。现在我要走了,你得管管他..."
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张根生是个好人啊,他替我照顾了小明这么多年。临终前,他还在为小明的未来操心。
现在,我每个月都会回水寨村看看。小明慢慢认识我了,虽然话说不利索,但每次见了我都笑。秀英的头发白了很多,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经过多方努力,小明终于在省城一家福利工厂找到了工作。每天扫地、整理货物,虽然简单,但他很认真。工厂的人都喜欢这个憨厚的大男孩。
淑华也慢慢接受了小明,常常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大女儿看到弟弟这么懂事,态度也软化了。这个特殊的家庭,在彼此的理解和包容中,渐渐有了温度。
昨天,我又去看小明。他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了我就咧嘴笑。秀英在一旁轻声说:"你也别太自责了,这都是命..."
我扭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槐树上,树影婆娑,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誓言。年轻时欠下的情债,终究要在暮年偿还。
只是这份责任,来得太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