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傻丫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还想教我们认字?"村里的年轻小伙子王大柱指着我写在黑板上的字,哈哈大笑起来。
我低着头,默默擦掉了黑板上的字,心里却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我叫钱巧玲,1969年冬天从省城被分配到青山公社杨家庄插队。那时我刚满18岁,头发扎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穿着件褪了色的蓝棉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
记得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和其他30多个知青挤在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上颠簸着去农村。寒风像刀子一样往脖子里钻,大伙儿都缩成一团。
妈临走时塞给我的煮鸡蛋还握在手心里,已经凉透了。我偷偷抹了把眼泪,想着远在城里的爹娘。爸是纺织厂的工人,妈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从没亏待过我。
到了杨家庄,我和另外4个女知青被安排住在村支书杨大伯家。杨大伯两口子待我们特别好,让出两间东厢房给我们住。虽然房间有点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杨大婶是个热心肠的人,每天变着法给我们做好吃的。看我们吃饭少,还专门熬了红糖姜水给我们暖身子。
"丫头们,别想家,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杨大婶总是这么说,声音里充满慈爱。
刚来时我确实笨手笨脚的,干啥都不利索。有一回帮杨大婶喂猪,一脚踩空掉进了猪圈,浑身沾满粪泥。村里人都笑话我是个笨丫头,这外号就这么传开了。
杨大婶赶紧把我拉起来,帮我擦洗干净,还给我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没事没事,刚来都这样,慢慢就熟练了。"她一边帮我整理衣服一边安慰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发现装傻有时候反倒省事。村里几个小伙子总往我们知青点转悠,眼神不老实。我就故意说些傻话把他们赶走。
"哎呀,你们来啦?快回去吧,我正要给猪刷痧呢!"或者"这天儿真热,我得给鸡扇扇子去。"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总能把那些爱献殷勤的后生们逗得哭笑不得。
久而久之,那些男知青和村里的年轻人也就不来骚扰了。倒是和杨大伯一家越处越熟,特别是发现杨大伯的小女儿杨秀英虽然长得水灵,却不识字。
我就主动提出教她认字,晚上在煤油灯下一笔一画地教。杨秀英学得认真,没几天就能认识几十个字了。
有天晚上,杨秀英突然问我:"巧玲姐,你是不是在装傻啊?"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傻,教我认字的时候,说得可清楚了。"杨秀英眨着大眼睛说。
这事很快传到了大队部,队长李铁柱找我谈话:"巧玲啊,听说你教秀英认字教得不错,你能不能办个夜校,教大伙儿认字?"
我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可第一天上课,就遇到了王大柱那样质疑我的人。我也不生气,笑着说:"那你来教好了。"他顿时哑口无言。
夜校就这么开办起来了。起初来的人不多,渐渐地越来越多。不光是年轻人来学,连一些上了年纪的社员也来了。我给大家讲故事,教唱歌,课堂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王大柱虽然嘴上说我傻,却从没缺席过一节课。我注意到他总坐在教室最后面,认真地记着笔记。
有一次下大雨,夜校只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王大柱。他浑身湿透了,但执意要上课。那天我教大家写信的格式,他写了整整一晚上。
日子久了,大伙儿才发现我根本不傻。我不但把夜校办得红红火火,还帮着解决了不少村里的难题。
有一回,村里要修建新仓库,可迟迟拿不出图纸。我就凭着在城里上学时学过的知识,画出了一张简单的设计图。虽然不够专业,但也让工程顺利开工了。
那年夏天,村里闹蝗虫。我提议用火把和铁锨围剿,带着大伙儿连打了三天,总算控制住了灾情。李队长直夸我有办法,我只是笑笑,说这是科学知识的力量。
转眼到了1971年春天,村里的林场要招工。队长想让我去,我却推荐了同来的两个姐妹。张月红家里有个瘫痪的妈妈,李小芳的弟弟还在上学,她们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
没想到这事传出去后,村里人对我的态度更亲近了。杨大婶说:"还以为你是个傻丫头,原来心眼比谁都亮堂。"
那时候,我已经能熟练地干农活了。插秧、锄草、收割,样样都行。晚上回来,虽然浑身酸痛,但想着能为村里出一份力,心里还是高兴的。
王大柱渐渐也不再说我傻了,反而处处维护我。有次我在田里干活中暑了,是他背着我去找赤脚医生。那天他的背好稳,稳得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慌。
后来我才知道,他暗地里喜欢我很久了。那些质疑和刁难,都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情。我继续装傻充愣,直到有一天,他红着脸向我表白。
"你不是嫌我傻吗?怎么还能看上我呢?"我故意问他。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傻人有傻福。"
其实我早看出他是个实在人,只是性子直了些。经过这么一闹,反而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村里人也都说,我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1974年秋天,我接到了调令要回城。这是多少知青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我却犹豫了。
临走那天,全村的人来送我。杨大婶哭得像个孩子,硬塞给我一篮子鸡蛋。杨秀英扑在我怀里说:"巧玲姐,你教会我认字,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王大柱站在人群后面,眼圈通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许他明白,在那个年代,我们都身不由己。
我强忍着泪水,对大家说:"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照顾。虽然我是个'笨丫头',但在杨家庄的日子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坐在返城的车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我忽然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适应环境、成长。有时候"装傻"也是一种智慧,重要的是内心始终保持着真诚。
几十年过去了,我时常梦见那个扎着大辫子的"笨丫头",在乡亲们的笑声中慢慢成长。后来打听到,王大柱成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把村子建设得很好。杨秀英当上了小学老师,说是要把我教她认字的方法传承下去。
而那个夜校,一直办到了1978年。听说最后一批学员里,有个老大爷终于学会给远在天津的儿子写信了。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当年的付出都值得。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也当奶奶了。孙子问我年轻时候的故事,我就给他讲那个"笨丫头"的传说。顽皮的小家伙总问:"奶奶,你真的是装傻吗?"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笑而不语。窗外,又一个春天悄悄来临,院子里的杏花开得正艳,就像那年在杨家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