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红，你这样蛮不讲理，我去找村支书评评理！＂王大爷气喘吁吁往村部跑去，一手指着果园，一手拄着竹拐，破旧的布鞋上沾满了泥巴。
92年的夏天，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退伍回村已经半个月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老爸说得对，当兵改变了我太多。记得刚入伍那会儿，半夜还会偷偷掉眼泪，想家想得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我就跟着老爸割麦子。老爸走在前头，弯着腰，手里的镰刀＂唰唰＂响，我跟在后面，麻利地把割倒的麦子捆成一捆捆。
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衣服都湿透了。这种感觉，倒是让我想起了在部队拉练的日子。
＂建军，快歇会儿！＂村支书老张的声音从地头传来。
抬头一看，他正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冲我招手。这老槐树我记得小时候就有了，树皮上还留着我刻的＂赵建军到此一游＂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来，抽根烟。＂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笑眯眯地递过来。
我接过烟，在裤子上蹭了蹭满是泥土的手：＂咋了张叔？＂
＂刚才王大爷来告状，说是李家果园的事儿，你得帮着评评理。＂老张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期待，＂你在部队当过班长，见过世面，又懂文化，这事非得你出面不可。＂
说起李家，我脑子里立马浮现出那个瘸腿的李大叔。去年他得了类风湿，整天躺在床上起不来，村里人都叫他李长富。
前年村里搞产业扶持，他家包了十亩荒坡地种苹果。这事儿我在部队时老爸来信提过，说是李家闺女巧红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活计。
＂行，我这就去看看。＂我掐灭没抽完的烟，转身往果园走。
六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得地里的麦茬子泛着金光。远远望去，果园里有个扎马尾辫的姑娘正在忙活，身上的花布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大半。
＂你就是巧红吧？＂我还没走近，就听见＂哐当＂一声，她手里的水桶掉在地上。
＂赵班长？＂她抬头看我，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倔强，＂我知道你，刚从部队回来的。是不是王大爷又去告状了？＂
我蹲下身子看了看地形，果园在半坡上，浇水确实容易往下流。转头看见王家的玉米地，确实有积水：＂这样吧，我帮你想办法。＂
＂你？＂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怀疑，＂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笑了笑：＂在部队的时候，我可是侦察连的，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这点儿地形算什么？＂
接下来几天，我天天往果园跑。白天帮着挖沟渠，搭建引水系统，晚上就在李家院子里跟李大叔聊天。
才知道，李大叔病后，家里就靠巧红一个人撑着。她早出晚归，有时候天不亮就起来浇水，晚上十点多还在果园里忙活。
一天傍晚，我从果园回来，碰见几个年轻小伙在村口闲聊。
＂哎，赵班长，你咋天天往李家跑啊？＂
＂是啊，人家巧红可是有对象的，都说好要订亲了。＂
这话让我愣了一下，心里莫名堵得慌。转头一想，人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帮忙解决纠纷罢了。
可每天看着巧红干活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在部队时带新兵的日子。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在她身上我又看到了。
有一次我去得早，看见她蹲在地里抹眼泪。走近一看，原来是半夜起来浇水，崴了脚。
＂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不用，＂她使劲摇头，＂还得给果树施肥呢。＂
我二话不说，把她背起来就往卫生所走。她在我背上挣扎：＂放我下来，村里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管他们呢，你这脚不处理，万一耽误了果园的活儿咋整？＂
她不说话了，我感觉她的眼泪滴在我后背上，烫烫的。
刚走出卫生所，就碰见她对象王家军。他家是隔壁村的，听说在县城开了个小卖部。
＂巧红，这是咋回事？＂王家军脸色不好看。
＂她崴了脚，我带她来看医生。＂我解释道。
＂用得着你管？＂王家军冷笑一声，＂巧红，你跟我走。＂
没想到巧红突然说：＂不用你管，我的事我自己做主。这段时间多亏了赵班长帮忙，要不然果园的活儿我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
这话说完，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过了几天，村里就传开了，说巧红退了亲，原因是王家军嫌弃李家穷。
我心里替她难过，可又有点说不出的高兴。正琢磨着这事，老天爷给咱们出了个难题。
那年夏天，村里遭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河都快干了。我心说不行，得想办法。大半夜给原来部队的老班长打电话，说明情况。
第二天一早，我就发动村里的年轻人，在山沟里挖蓄水池。我师傅老刘带着人支援我们一台抽水机，大伙干得热火朝天。
巧红端着水壶过来的时候，看见这么多人在帮忙，眼圈都红了：＂赵班长，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接过水壶，看着她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你爸的病，我托原来部队的军医帮忙问问，说不定能治。＂
秋天的时候，果园挂满了红彤彤的苹果。我和巧红常坐在果园的土坡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去。
＂赵班长，＂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太倔了？＂
＂倔是倔了点，但是这股劲儿用对了地方，就是好事。＂我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脸，＂就像我，要不是倔，能在部队当上班长吗？＂
那年冬天，我和巧红结婚了。村里人都说，这两个倔脾气凑到一起，准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转眼32年过去了，现在我和巧红还在打理着果园。每到收获季节，果园里总是热闹非凡。我们还办起了采摘园，城里人周末带着孩子来玩，巧红就给他们讲我们的故事。
村里的年轻人有什么难处，也总爱找我们帮忙出主意。每次看见满园的果树，我就想起当年那个在烈日下坚强的姑娘。
人都说，退伍不褪色。我想说的是，那份为民服务的心永远不会变。你瞧，我这不是靠着这颗心，找到了最好的她吗？
这果园里的每一棵树，都见证了我们这些年的故事。树皮上的年轮，记录着我们共同的欢笑和泪水。想想也是，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在寻找那个能陪你一起扎根的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