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10年,英国著名作家谢福芸受邀来到中国箴宜女校授课,而后她将在箴宜女校的生活经历及学校历史变迁写入了“中国小说”系列四本著作。百年前,箴宜女校是北京的著名女校,近现代历史上不少知名人物,都与这所学校有密切关系,其中就包括谢福芸。近年,中国文化学者沈迦先生首次将四本小说的原版引进并编辑出版了中译本,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本月早些时候,《北京晚报》发表了署名为芦金轩的文章,简要介绍了谢福芸在其四本小说中记述的,她与箴宜女校的历史故事。』
全文转载如下:
多年前,文化学者沈迦先生在撰写苏慧廉传记时,有英国朋友告诉他,在英国,苏慧廉的女儿谢福芸的名气比她父亲还要大。沈迦先生读了谢福芸的书之后,便信然了。在20世纪英国大众读者眼里,谢福芸是个畅销书作家兼社会活动家,经常在媒体就中英关系问题发表评论文章。
于是,近几年,沈迦先生首次原版引进,并编辑出版了谢福芸“中国小说”系列的中译本:《名门》(1924年)、《中国淑女》(1929年)、《崭新中国》(1940年)以及《潜龙潭:北平新事》(1944年)。
谢福芸这四本旅华见闻录在当时出版时都冠以小说之名,按照如今流行的划分,属于“非虚构”。谢福芸在《中国淑女》中有说明:“我这本书不是虚构的小说。它记录的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不是凭空的想象:它是一出生活在当下的中国人的戏剧,描绘的是此时此刻活生生的生活。”
当然,谢福芸写的是小说,有艺术的创作在里面,诚如作家所言,“比如姓名、地名和官阶,并非和实际生活中完全一致。”
笔者在阅读后发现,虽然这四部小说时间跨度很大,但每一部小说中,都能找到与东四六条班大人胡同(今育芳胡同)箴宜女校相对应的人物和场景。可以说,谢福芸的这四部小说见证了箴宜女校的变迁。虽然不是史料,但通过这些小说,能对这段历史的更多细节有一些了解。
▲谢福芸(1885-1959)(图片来自北京晚报)
▲箴宜女校徽章(图片来自北京晚报)
谢福芸到中国办女校
谢福芸(Dorothea Soothill Hosie),1885年11月出生于宁波,后随父母在温州长大。在七岁时回英国就学。后来,谢福芸从剑桥大学纽海姆学院(Newnham College,Cambridge)毕业。
毕业后,她准备回到中国办一所女子学校,这个计划得到了校友包哲洁(Alice Georgette Bowden-Smith)的支持。
1910年,她们先后来到北京,因为辛亥革命,北京政局动荡,办学计划受挫。1912年2月,北洋陆军第三镇在北京以索饷为名发动兵变,谢福芸与母亲及好友包哲洁躲进英国使馆避难。
在这个时候,她们认识了箴宜女校的创办人继识一女士。很多现实中的细节被写入《名门》之中:
(包哲洁)有一位朋友,也是她的老师,是一位满族的女士……她一心扑在她的学堂上。这位女士总是穿着蓝色的棉袍,干净大方,走起路来笔直挺拔。她过着非常简单的生活,每天早睡早起,饮食粗淡,待人亲和。她是中国已逝时代的理想典范。
继诚,号识一,满洲镶白旗,清顺治帝七世孙女。1906年,她在自己私宅(班大人胡同5号)创设尚毅女子家塾,同年2月,她将尚毅女塾加班扩充,更名为“箴仪高等女子学校”。后因避讳改称“箴宜”。1909年,箴宜女校添设女子师范科。1912年8月,箴宜女校改组为师范女学校。1931年,改为私立箴宜小学校,男女兼收。
根据史料,包哲洁在认识继识一后,应她之邀来到箴宜女校教授英文课。谢福芸应该也到过这所学校,她通过《名门》描绘了这座女校:
我怀着羡慕的心情,陪着包哲洁小姐走过北京动辄数英里长的大街,绕过交叉的拐角,穿过狭窄的小巷,进入这个坐落在城北的儒学学校,并最终看到了那个老师提供给包哲洁小姐的简易房间。房间很朴素,也很干净,墙上糊了白纸。
根据北京市档案馆所藏的箴宜女校的档案,1912年8月,箴宜女校义务经理员王学曾、高尔嘉、宋梦怀等以及本校校长兼教员骆仲儒、女监学兼教员骆仲仪、英文女教员包哲洁、女教员吴淑媛、魏惠珊等向京师学务局递交呈文,将箴宜女学校改组为师范女学校。京师学务局报请教育部批准立案,并这样评价它:“于提倡女学之中寓储备师资之意,办法扼要一举两得,热心诚有足多。”
1914年,包哲洁在西单牌楼绒线胡同创办京师私立培华女学校,后迁址石驸马大街92号。在经营培华女学校的同时,她还在北京大学兼任外国文学系讲师,北平民国学院兼任英文教授。
值得一提的是,包哲洁还是林徽因的老师。
黄振翔在《林徽因的北京培华女中》一文中介绍:“1923年11月1日,(中国妇女出国留学)委员会秘书麦米伦(T.D.Macmillan)夫人写信给宾大艺术学院院长赖尔德(Warren Powers Laird),推荐林先生修读建筑。在这英文信中,麦米伦夫人写:现在她(林徽因)在北京培华学校求学,校长包哲洁女士高度赞赏她的学历与条件。委员会也对包哲洁女士的评价充满信心。”
1936年《圣公会报》第29卷第18期记载:“包先生现在已辞去本校(培华女学校)职务,定意在平市俄国北馆东正教会,帮助教导俄籍女生。”
1937年日军占领北平后,培华学校关闭。1942年,包哲洁返回英国。1945年9月13日,包哲洁在伦敦去世,享年七十一岁。
箴宜女校的故事远播海外
▲育芳胡同箴宜女校旧址发现的“继识一女士纪念碑”(图片来自北京晚报)
谢福芸多次往返于英国与中国,每次回到中国,她的感觉都特别亲切。在《中国淑女》一书中,谢福芸这样写:
回到北京,我们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找我们的那些老朋友,尤其是骆小姐和魏小姐……魏小姐与骆小姐,二人都已步入中年,一位身材高大,一位体态娇小。
谢福芸笔下的魏小姐和骆小姐,是她的好朋友。魏小姐的原型是箴宜女校的校长骆树华,而骆小姐的原型则是教导主任白祥华。
骆树华别号仲儒,大约生于1888年,北京宛平人。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进入识一小学堂,识一小学堂停办后,她追随继识一进入尚毅女塾,后转入箴仪高等女子学校,宣统元年(1909)又进入箴宜女校师范科。毕业后,骆树华留校成为继识一的得力助手,并担任校长及箴宜女校董事会常务董事、董事长。
白祥华,别号达斋、横安,大约出生于1891年,北京人。毕业于山西省立女子师范。曾任怀幼学校教员,箴宜女校教员、教导主任、校长等职。
1907年7月,应李提摩太之聘,谢福芸的父亲苏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1861-1935)任山西大学堂西斋总教习。此时白祥华的父亲正好在山西做官,谢福芸与白祥华结识于山西太原,遂成为要好的朋友。
1935年5月,谢福芸的父亲苏慧廉去世。10月17日,谢福芸搭乘“图斯卡尼亚”号轮船由利物浦出发,翌年7月,她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中国,看看父辈生活工作过的地方,也寻访自己当年的朋友。
回国后,她接连创作了《崭新中国》和《潜龙潭:北平新事》。这些小说将“箴宜女校”的故事远播海外,同时,这些小说也为了解箴宜女校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发展提供了线索。
《潜龙潭:北平新事》第2章《月洞门内》写道:
她便和骆香华一同领我进了一间布置得规规矩矩的小客厅,专为接待宾客和家长之用。我们在这里饮茶,聊天,消磨时光。
根据档案资料,正是这个用以消磨时光的小客厅,后来遭到了日军的蹂躏。北平沦陷后,日本军官三宅强行将箴宜小学小客厅的地毯及零星物件以及学校东院的十七间房子占用。
《潜龙潭:北平新事》第8章《树华》里,继识一女士去世后,人们纷纷纪念继识一:
著名书法家赵尔巽曾经担任董事会主席很多年。继小姐去世时,他曾撰写过一篇悼词,后来这片字迹俊雅的悼词被魏小姐刻在一个花岗岩石碑上。
小说中提到的赵尔巽写的悼词石碑尚未找到,不过几年前,在“箴宜女校”旧址的确发现了半块“继识一女士纪念碑”,残碑高88厘米,宽48厘米,厚19厘米。碑首浮雕二龙戏珠图案,没有题额。碑文字迹清晰,共10行,118个字。从碑文“竟忧悸以卒树华恸哭”推断,该碑是骆树华为纪念恩师所立的纪念碑。
主编谢福芸旅华“中国小说”四部曲的沈迦先生曾专程来到北京,在郑毅先生(原北京钟鼓楼文保所所长)的陪同下,来到箴宜女校旧址凭吊“继识一女士纪念碑”。
郑毅先生曾多次向相关部门呼吁,希望能够修复“继识一女士纪念碑”,并将碑安放在合适位置,配以文字介绍,将有着百年历史的“箴宜女校”旧址作为教育基地。
箴宜学校里的老师也是古琴家
《潜龙潭:北平新事》第18章《潜龙潭》写道:
“今天把琴带来就好了。”香华憧憬道。“想象一下,在这里的月色下演奏该多么美妙。月亮倒映在水里,像一颗珍珠,除了琴声外,就只有泉水流下、水滴入潭的声音。”
前面提到,骆香华是白祥华的原型,在现实生活中,白祥华的确是位古琴家。她师从清末民初琴艺大家叶潜先生。根据王世襄《自珍集》的记载,1947年10月,白祥华与管平湖、汪孟舒、溥雪斋、张伯驹、潘素等北京琴家二十余人,到王世襄居所“芳嘉园”,以琴小集。
《潜龙潭:北平新事》第20章《我成了学校的校董》写道:
我造访北平的最后一个周六的下午,学校没有课,但是专门安排了一场娱乐活动,我和我的中外友人应邀参加……第一个节目,是小学生们表演的花环舞。
在历史记载中,箴宜小学校的舞蹈表演小有名气。1923年3月,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从甘雨胡同迁至新址东四牌楼北马大人胡同。为庆祝新会所落成,3月21日和3月22日这两天,箴宜小学校的小学生们参加了集体舞表演。
另外,沈迦先生在《历史乃是叫我们明白他的——谢福芸与她的中国“小说”》写道:“此书(注:指《潜龙潭:北平新事》)英文版不到两百页,是这‘四部曲’中最薄的,也无照片做插图,但扉页是一张由著名旅美画家蒋彝亲绘的彩色仕女图,图片里巧笑倩兮的少女就是该书的主人公之一晶莉(Crystal Lily),北平一所女校的青年老师。”
根据小说中的经历,笔者猜测晶莉的原型是骆鸿志。她是骆树华的侄女,毕业于箴宜师范女学校,此后也一直服务于这所学校。
1951年8月,私立箴宜小学董事会不忘继校长舍家兴学的初衷,向政府提出:“所有全部校舍和校具完全献钧局(北京市人民政府文教局),培养革命后代。”
当年9月10日,北京市人民政府批复文教局:“报告悉,私立箴宜小学董事会,既自愿将班大人胡同四、五两号,全部校舍产权连同校具一并献给政府,应准接办……拟将该校校名改为第三区班大人胡同小学,均准照办,希即遵照。”
为照顾骆树华、白祥华晚年的生活,政府同意她们住在校内,“在四号院内酌留一部分房屋居住,另走四号街门。”
1959年2月15日,谢福芸在英国索尔兹伯里的一家医院去世,享年74岁,她与中国的缘分就此成为历史。
1976年,班大人胡同小学更名为育芳小学。2006年7月,并入史家小学。现校址为东城区小学课程资源中心史家小学基地。(完)(原标题:英国作家谢福芸与箴宜女校)
作者/芦金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