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炮部队保护机场
杨戟峰,湘西龙山里耶人,贫苦农民家庭出身,1950年参军,成为第四十七军一四一师四二二团机炮连的一名战士,时年18岁。
1950 年12月,部队完成剿匪任务,上级动员参加土改。这时,军部突然下令,分散在湘西各地完成剿匪任务的师、团全部汇集长沙待命。
军令如山倒,部队连夜开拔,经花垣到吉首,直奔沅陵,再经常德到长沙。虽说一日就两顿饭,但大家忘却了疲劳和饥饿,日夜兼程,辗转半月,步行赶到长沙。
在长沙,部队白天军训,晚上学习政治。此时,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战火已烧到鸭绿江边。在声讨会上,战士们个个义愤填膺,有结合身世控诉的,有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有位姓胡的战士,说美国佬轮奸了他姐姐,逼得姐姐投资江自尽。他的控诉激起了全体官兵的仇恨,“打倒美帝国主义”“抗美援朝,保卫祖国”的口号一浪盖过一浪。
1951年3月底,一阵急骤的军号声把杨戟峰和战友从梦中惊醒。部队开拔了,乘坐的是运牲畜的闷罐车,马粪味刺鼻。车厢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连首长安排战士爬到窗口轮流吸口新鲜空气。战士们想的是早日赶到朝鲜杀敌报国,对难闻的气味不是特别在意。
第二天火车赶到武昌,此时还没有长江大桥,于是人车分乘渡船过江。过了江又上火车,车轮滚滚,四天四夜,部队到达安东市。
到达安东的第二天,敌机就来轰炸。安东是援朝军需物资运输的大本营,我军防空火力很强,敌机扔下几枚炸弹不起作用,只能更加激起大家的愤恨。晚上,杨戟峰在自己的小日记本上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是“援朝抗美图疆靖,师会边城渤海东”。
按照常规过了“五一”节才发夏装,因朝鲜战场上交通被敌人封锁,军需运输十分艰难,为了减少供给的压力,5月的夏装4月初就提前发下来了,有两套苏式军装,两件衬衣裤衩,还有解放鞋、布带、绑腿。
到了黄昏,部队出发,趁夜色跨过了鸭绿江。鸭绿江南岸是朝鲜的新义洲,白天敌机轮番轰炸,炸得青山光秃秃,田野到处是弹坑,没有一条成形的路,没有一座完好的桥,难找到一间像样的房屋。
为避免敌机轰炸,部队只能夜行军,翻山越岭抄小路前进。虽是阴历三月,一弯新月挂在天边,但部队在树林穿梭,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战士们的背包上都插有一把铁锹,上面系一条白色毛巾,就以毛巾引路,在林间蛇行。
夜行军第三天,队伍走上一条炸废的公路。敌机突然来了,一串串照明弹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连排干部指挥就地隐蔽,并命令重机枪对天射击。
杨戟峰的身边正好有一辆炸毁的卡车,杨戟峰就趴到车底下隐蔽。班长大喊:“赶快离开,敌机炸的就是汽车!”说时迟那时快,杨戟峰刚刚滚出车底,一个炸弹就把汽车炸飞了,得亏班长提醒,杨戟峰才捡了一条命。
部队行进到第六个晚上要过清川江。无船过江,部队必须从公路大桥通过,但这座桥正是敌机骚扰最厉害的地方。
为了使通过大桥的时间最短,部队损失最少,首长命令以连为单位快速跑步过桥,要求每位战士跑步的间隔距离不少于三米,万一敌机轰炸,可以减少伤亡。
起跑的地方离大桥还有一公里。跑步前战士们互相叮嘱,背包松没松,鞋带紧不紧,水壶挎包带子长短是否适当。连长一声令下,大家就如脱缰野马直奔清川江对岸。
敌机果然来袭击。杨戟峰只听到耳边轰隆轰隆的炮炸声,泥土石块打在身上也不感到痛。我军高射炮一齐对敌扫射,曳光弹一串串往上飞。此时,生和死都已置之度外,战士们一个劲往前冲。
待越过这条生死线,跑到指定地点,一个个成了灰菩萨、血菩萨。杨戟峰的一双大脚趾被石头踢得血肉模糊,脚趾片也不知去向。
过了清川江,部队奉命到肃西西海岸边修飞机场。
敌人封锁得很严,铁路桥、公路桥都被炸毁,武器弹药的供给都十分困难,生活必需品更是供给不上。为了防止敌机空袭,除炊事班不得不在破房子做饭外,所有人员都在野外安顿。
每个人在营区选一个地方挖个防空洞安身,每个防空洞间隔不得小于五米。西海岸地势平坦,土质不松散也不十分坚硬,挖个掩体猫耳洞并不难,每个人很快就挖好了自己的猫耳洞“安乐窝”。
每天黄昏后,部队出发去修飞机场,天亮前赶回营地,吃过早餐就各自钻到“安乐窝”躲避敌机轰炸。
杨戟峰所在机炮连的任务是修机场的机库,也就是用草袋装上沙石泥土堆砌库房。由于是夜间作业,机库已修成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抓紧苦干。衣服湿透了,手指磨破了,衣服挂烂了,什么腰酸背痛全都不在话下。干了一通宵的活,啃个大窝头,在“安乐窝”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战士。
最难受的是白天。下午睡醒了,肚子叽哩咕噜闹别扭,就在洞边挖树根嚼充饥。外面敌机狂轰滥炸,炸得灰尘呛鼻,而战士们只能躲在猫耳洞干着急,人人恨不得插上翅膀冲上天与敌人决一死战。
由于长期在猫耳洞见不到阳光,加之吃窝头野菜,很少见到油水,战士普遍营养不良,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夜盲症,不仅看修的机库两眼一抹黑,甚至连路也看不清了。
这可急坏了部队首长。军部一方面抓紧军需物质的运输,一方面派后勤部卫生队医生下到各连。后勤部医生带来了一些维他命之类的药品,由于交通封锁,战士营养补充只能自想办法。
根据医生指导,战士们一方面用松树针煮茶喝,一方面到田里去捉青蛙。捉到青蛙后当即从嘴巴处撕开,把它的肝抠出来,塞进喉咙,两眼一闭活吞下去,再喝一口松毛茶去腥味。后来青蛙少了,大家连青蛙皮也不去掉,连皮带骨一口活吞。杨戟峰还写了首诗记述当时情景:浓煎松叶当茶饮,生剥蛙肝作药吞;战士金睛不可误,营养未济我专寻。
办法粗暴但有疗效,经过一个多月对青蛙的“扫荡”,青蛙家族遭到空前浩劫,附近难得再看到青蛙,而战士的夜盲症也渐渐地好转了。到1951年“八一”建军节,部队伙食已改善了,战士们可采野菜包肉饺子了。这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部队要上火线杀敌立功了。
1951 年9月,敌军发起秋季攻势,四二二团奉命到达铁原前线防守天德山阵地。
铁原是首尔京畿道北边重要门户。铁原以北是我军据守的高山峻岭,这里有天德山、夜月山,海拔都在500米以上。天德山南面地势低平,被敌人盘踞,敌人的一切活动尽在我 军视野之中。因此,敌军想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天德山一线阵地。
杨戟峰所在的二营五连有一位响当当的英雄连长,名叫杨保山,黝黑脸蛋,五短身材,当排长的时候因杀敌曾获得“杨保山英雄排”的光荣称号,这次反秋季攻势守护天德山要地,任务就自然落到英雄五连的肩上。
杨戟峰所在的五连炮排阵地设在天德山西北一条岭脉上,岭高418米,称为418高地。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洋松林,洋松还没落叶,树高林密,郁郁葱葱,便于隐蔽。全排赶到418高地,马上构筑工事,架好迫击炮座,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敌人炮灰上来。
此时已是9月中旬,敌人已对天德山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五连压下去了。为了保存火力,炮排暂不发炮,以免暴露火力。
9 月28日,敌军野马式(F16型)飞机突然对我418高地进行轰炸。敌军重炮群也不断高地轰击,炸得稠密的洋松林都成了树桩。凝固汽油弹烧得418高地成一片火海。敌军的狂轰滥炸是大举进攻的前奏,大家摩拳擦掌,屏住呼吸。
轰炸了一个多小时后,敌人顺着炸出的弹道一个一个向山上爬。“开火!”排长一声令下,我炮齐发,密集的炮火炸得敌人尸体横飞,弹道里堆满了敌人的尸体。看到敌人的断肢残臂还在燃烧,大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那些未死的残兵败将仍然被逼着向山上冲,炮排跃出工事与敌人拼刺刀,杀得血肉横飞,美国鬼子嗷嗷大叫。六连援兵也赶上来了,我军以势不可挡之势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天德山那边打得尤其惨烈,敌军的空中炸弹、地面炮弹像下冰雹一样,炸得天德山寸草无存,血流成河,英雄连连长杨保山率领全连战士苦守阵地三天三夜。令人痛心的是,杨连长在指挥战斗中身先士卒,英勇牺牲。
保卫天德山的战役一共打了十多天,消灭的敌人横尸露野,共计500多人。我军的伤亡也很大,五连230人,阎指导员最后清点人数,只剩下32人。杨戟峰的一个苗族老乡,在湘西与他同时入伍,这一次也牺牲了。
1951年10月1日国庆节,部队在418高地休整待命。空闲,杨戟峰写诗纪念这次殊死的战役。其中有诗云:“榴弹隆隆野马旋,天倾地裂漫硝烟。”“道路纵横多有损,堑壕交错已无全。”“只道唯存冈上土,不知更有洞中仙。”“贼兵毕露凶神像,捋袖摩拳步步前。”“进犯三番全溃败,尸横野壑未能迁。”
后,杨戟峰复员,成为岳阳一名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