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初年的许昌城,曹操的司空府内鼓声震天。一名瘦削的青年男子当庭脱去衣衫,裸身而立,手持鼓槌奋力击打。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曹操却抚掌大笑。这位击鼓者正是名震北方的狂生祢衡,而他与曹操的恩怨,早已在士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祢衡初到许昌时,怀揣孔融手书的荐表,表文上将这位二十四岁的青年比作"颜回复生"。在孔融的运作下,许昌名流圈内很快流传开"天下才有一石,子建独占八斗,祢衡分一斗"的说法。然而这些虚名之下,是祢衡在太学三试不第的尴尬现实。
权倾朝野的曹操曾想笼络这位狂士,任命其为鼓吏。这本是接触权力核心的绝佳机会,但祢衡偏要以裸衣击鼓羞辱曹操。主簿杨修曾私下劝他:"明公雅量,何不顺势而为?"得到的却是冷笑:"吾岂能与阉宦之后共座?"
建安四年(199年),曹操派祢衡出使荆州。这本是借刀杀人之计:若刘表杀祢衡,可除狂士;若刘表不杀,也可借机刺探荆州虚实。临行前荀彧提醒曹操:"祢正平狂士耳,恐误大事。"曹操却道:"使衡往,必使刘表杀之。"
在荆州牧府,面对刘表"曹公何如人"的询问,祢衡竟当庭讥讽:"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此非孟德自评乎?"这种近乎自毁式的应答,让以宽厚著称的刘表都变了脸色。
建安五年(200年)深秋,祢衡被转送江夏黄祖处。在黄鹤楼上,面对"君视祖何如人"的询问,这位狂士竟冷笑道:"君似庙中泥胎,虽受祭祀,恨无灵验。"此言一出,黄祖当即拔剑。那日长江水寒,血色浸透战袍的祢衡仰天大笑:"刘景升不敢杀我,黄祖匹夫竟敢!"
消息传回许昌,曹操正与孔融对弈。落子声里,他轻叹:"吾固知祖能杀之。"案上,是荀彧刚刚呈上的《鹦鹉赋》。文中"闭以雕笼,剪其翅羽"八字,被朱笔重重圈出。
祢衡之死引发许昌士林震动。曹植在《辨道论》中写道:"世人多蔽,贵耳贱目",暗指世人只看表面狂态。而那些曾吹捧祢衡的名士们,此刻却忙着与他划清界限。唯有孔融在北海郡守任上遥祭,写下:"吾友正平,质本高洁。"
历史长河中,祢衡的形象逐渐符号化。唐代李商隐读《鹦鹉赋》时潸然泪下,明代谢肇淛在《五杂俎》中却痛批"狂生误国"。真正的祢衡,永远定格在建安五年的秋风里——那个宁折不弯的身影,恰似他笔下"虽处笼中,自然奇姿"的鹦鹉。
当我们在古籍中翻检这段往事,看到的不仅是个狂士的陨落,更是汉末清流与阉宦后裔的角力、名士政治与实用主义的碰撞。祢衡以生命为代价,在史册上刻下了一个桀骜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