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一件小事,我发现母亲变了
事情回到昨天。
午饭过后,我负责收拾厨房和洗碗。洗碗槽边躺着一条绿色的菜青虫,一动不动,估计是洗菜的时候从青菜里掉落出来的。我没有想太多,只是顺势把菜青虫扔进了厨房里的垃圾袋。到了晚饭时间,母亲说:“哎,为什么厨房里有一条虫?我把它扔了。”我平静地回答:“确实有一条虫。我洗碗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一条虫,并且把它扔进了垃圾袋。我以为它是死的。那看来是它自己爬了出来。”这时我其实心里是大喜的,因为我发现母亲变了。为什么呢?因为按照我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了解,我知道,换做以前,她如果发现厨房里有一只虫子,她肯定会大叫:“厨房台面上怎么有条虫!你的碗是怎么洗的!你会不会做家务?!”然后,我必定十分委屈,可能又是大哭一场,因为在过去,她根本不会听我的解释。而一旦我哭了,她会继续骂,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哭”之类的话,家庭大战一触即发。这就像一个麻烦的雪崩,会连续地引发更多的麻烦,最终引起一场家庭的混战。是的,这样的事情走向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的家庭一直处在这种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引发一场战争的混乱状态中。而现在真好,一切都变了。就像这一天,云淡风轻。虽然只是一条虫子,但它却是一面镜子
后来我开始思考这种变化的发生。
我发现,人应对一个事实的方式总是比那个事实更重要。“虫子”出现在厨房,代表麻烦、意外,代表一种令人措手不及的状况,这就像在父母眼中稳步成长的我,在16岁那年忽然被精神疾病所击倒了一样。所以,这件事的关键点,不是厨房里确实躺着一条虫子,而是我的父母应对“有虫子”这个事实的方式变了。厨房里确实躺着一条虫,这是事实。我已经动手处理了这条虫,我并不是不作为,而是虫子自己爬了出来,是我掌控之外的事,也是事实。面对这样的事实,如果家长一上来的开头方式,就是责怪孩子说“厨房台面上怎么有条虫!你的碗是怎么洗的!你会不会做家务?!”那么,这就等于一棍子把孩子打死了。这种反应方式,默认了“孩子不会做家务,连虫子都搞不定”,而这是一个错误的假设和前提。这是一个应对方式,但绝对不是一个事实。但是,同等的情况下,如果家长可以心平气和地去问孩子“为什么有虫子”,可以给孩子机会去说出理由,“是虫子自己爬出来的”,那么,既使问题明了,又能保持家里气氛和谐,岂不一举两得?此前,我从未想过我的父母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却肉眼可见的改变了自己根深蒂固了十几年的思维模式、反应模式。这其实还有许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面对类似的意外情况,有些家长总是会责怪孩子说,“你动动脑子”,但是试想,一个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唯独台面上躺了一条绿色的虫子,无比显眼,这不是反常吗?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情况,要么是孩子恶作剧,要么是虫子自己爬出来了。你会相信孩子真的是认真收拾的,不是恶作剧吗?你会相信你的孩子不是恶意的吗?你不相信虫子真会爬行到那里吗?你有基本的信任吗?而就算孩子真在恶作剧,用虫子吓你,这又怎么样?这不会怎么样。因为一条虫子只是一条虫子。但是这一条虫子,又不仅仅是虫子,它更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了我父母内在的转变。我的双相期,也是父母的快速成长期
那么,我父母的这种改变是怎么发生的?
我的双相确诊之后,是我父母的快速成长期。2021年1月,当我在老师的陪伴下在广州某三甲医院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父亲先是极力否认,说我的情绪从小不稳定,说我的低落只是因为考试失利后的应激反应。在冷静期过后,父母终于承认了我有双相这个事实。但是,他们想做的太多。每当我说我有自杀念头,他们会使劲摇晃我。而这没有用。因为他们太焦虑了,太想为我做些什么了,而一个焦虑中的父母,并不能给到孩子实际的支持。到了2021年4月,住院期间,父母听说宗教对康复有好处,逼着我读经。但我还是难受。他们还是焦虑。最终,父母的“干涉”变成了“陪伴”。我不知道在我生病期间,他们学习了多少心理学知识、在自己身上下了多少工夫才做到这一点,但结果却是,他们开始能够真的为我带来有效的支持。父母深沉的陪伴和爱,温暖了我
当时,我在学校附近租房,父母每天开车过来广州,陪我睡上一觉,早上再开回去上班。
其实这么做也没有什么实用意义,因为毕竟他们来到的时候已经快晚上9点了,而次日早上他们离去时,我还在被窝里做梦。但这种陪伴正是我们双方都需要的。对他们来说,他们觉得自己付出了时间和努力,是正在帮我,所以焦虑得到减轻。对我来说,相比住院和在家,他们对我生活的“入侵”变浅了,这种模式决定了我实际上在放学后拥有一段时间的自由。这种做法一直持续到了高考。高考后的一天,我看见了父亲汽车仪表盘上的总里程,已经超过了11万公里。这意味着,他们几乎是绕了地球赤道3圈!!从这个数据上,我可以感受到这种陪伴和爱的分量。这分量很重,但不是沉重,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而是像一床冬天的棉被一样厚重暖和。这让我知道他们爱我,这让我也知道自己也爱他们。家庭格局也悄然出现了变化。我,而不再是母亲,成了家里的实际“掌舵人”。我说,我给自己找到了机构里的一个男心理师,我要去约他,你们给我微信打钱。他们说,好。我说,我2023年1月,要去长沙探访某说唱歌手的一间潮牌店,同时去玩几天。他们说好。于是,我自己订好了酒店和高铁,再把订单笑嘻嘻地送到父母面前让他们支付。他们支付了。我说,我要去参加广州郁金香的线下户外活动,老爸你开车送我去。老爸说,行。想起有一次在南京郁金香活动,我们讲到“让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宝香老师问我这种感受如何。我说:“很爽。”大家微笑。这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啊,也是各种探索之后找到道路的笑啊。一起吃饭的时候,宝香老师说,“现在那杯水还没有足够烫手,等烫得受不了,她就会把它放下”,用于比喻家长和孩子的关系。他们终究还是要放下的。感谢我的父母在我生病期间,对我无条件的陪伴和呵护,是你们在我生命的寒冬中,用你们的体温温暖了我。曾经批判父母的过失,如今我坦然释怀
我想起了一件往事,关于虫子的。还是那种菜青虫。
小学的时候,父亲在阳台建起了花槽。一年级的我没有经验,在春天播下了白菜的种子。结果,菜青虫无处不在,叶子被咬得千疮百孔。我十分心疼,就手工挑去菜青虫,把它们扔掉。这会占用一些吃午饭的时间,但是父母总是等我“干活”完毕才一起吃饭。我知道他们常常尊重我,总是爱我,一直爱我。很多病友狠狠抨击原生家庭,但是我们也要记住,父母同样不是完美的。心理老师告诉我,平均而言人一生要经历300到500个创伤,所以心理疾病怎么能全部推给原生家庭呢?我曾经也大谈父母的错误和无知,但是,也许,不是母亲的不完美造就了我的双相,而是我的基因和性格本身恰好有较大的风险,再遇到了她之前的暴躁,综合起来酿成了双相。虫子真的很小。我以前使劲批判的父母的过失,但也许,在我走进人生的春天之时,它们也只不过是琐碎的“鸡虫事”。纵有鸡虫事,犹怀蕙若心。备注:每个人的体质和病症都不太一样,因此,文章中的治疗方式,仅做参考。给郁金香所有投稿及采编故事,默认可以公开。感谢分享自己抗郁路上的故事,有公益稿酬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