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东北人,我从小能够接触到的自然是韩国泡菜。因为,东北有朝鲜族同胞聚居的区域,他们基本保持着类似于韩国民族的一些生活习惯,包括制作泡菜。
我舅妈就是朝鲜族人,她做得一手韩国泡菜。每年秋季大白菜丰收时期,是舅妈最忙的时候,她要做很多坛子腌白菜,亲戚每家分一坛。
长大一点,每当做泡菜的季节我都要到舅妈家里帮忙。我曾目睹上百棵白菜在庭院里列队等候收编。场景堪比古罗马军团出征。之后被裹上红色的辣椒面,经过几个月的发酵,再被送到我的碗中。

当我如获至宝地抱着一坛子腌好的泡菜放在家里安全的角落,心里总有一种期待。
所以,在我的基因里,对抗冬季的寡淡除了东北的大缸酸菜,就是这一坛子韩国泡菜。
做梦也没想到,在千里之还有另外一种泡菜,将来有一天会刷新我对时光流转中从蔬菜到风味的蜕变。
大学毕业后,我风尘仆仆地来到四川。

当我第一次看见成都面馆里的"洗澡泡菜"时,恍惚间以为闯入了蔬菜的狂欢派对。胭脂萝卜、仔姜、莴笋、红辣椒、在玻璃坛里载浮载沉,像穿着霓裳羽衣的舞者。
老板娘说这叫"跳水泡菜",二十四小时就能出坛,蔬菜保持着鲜灵的脆劲,酸味里藏着花椒的麻与冰糖的甜。
这哪里是腌菜?分明是川人对时令鲜蔬最诗意的速写。
这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与我记忆中韩国泡菜铺天盖地的猩红色泽、发酵过度的厚重滋味,俨然是酸辣江湖里的两大高手。
夹一块泡萝卜,就着一口香醇的牛肉面,酸甜,微辣,稍麻,醇香各种层次的味觉在舌尖上炸裂。
这时,我才深刻体会到了,同是来自于农耕文明的两种时空交错的味觉江湖却有着太多的不同。

一、原料才是江湖
韩国泡菜是一物指点江山,主选上好的大白菜。而四川泡菜才点万人江湖,随手原料都可泡。
我亲眼见成都孃孃把萝卜皮和莲花白根这样做菜的边角料丢进泡菜坛中。
但当我指着玻璃坛里的胭脂萝卜问韩国朋友这是不是泡菜时,他困惑地摇头:"这只能是banchan(配菜)"。
二、坛中的春秋,
韩国泡菜像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大白菜在辣椒、鱼露、虾酱的围攻下完成蜕变,发酵时产生的二氧化碳能让密封容器变成定时炸弹。
四川泡菜则是道家的逍遥游。

青花椒在陶坛里布下八卦阵,小米辣化作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嫩姜、萝卜、豇豆在乳酸菌的护送下羽化登仙。
最妙的是"洗澡泡菜",莴笋头在盐水里蜻蜓点水般泡足24小时,保持着少女般的清脆。老饕们深谙"三日鲜五日醇"的玄机,不同时日的泡菜要配不同的川剧变脸。跳水泡菜拌夫妻肺片,陈年酸菜炖蹄花汤。
当韩国人在三国时代用辣椒粉给泡菜披上红衣时,四川人早已发明了"跳水泡菜"的绝技——新鲜时蔬在盐水里泡个"冷水澡",十二时辰后就能成就脆嫩酸香。
一个酿出了海风般的咸鲜,一个调出了蜀山云雾的灵秀。

三、时空对话
在韩国的泡菜博物馆里,穿着韩服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泡菜诞生于新罗王朝的农耕文明。而在成都川菜博物馆,导游会讲,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后,蜀人把陶罐埋进地下躲避战乱,三年后挖出的泡菜竟比窖藏的美酒更醉人。
生活中,四川朋友会告诉你,麻婆豆腐需要陈年泡菜解腻,钟水饺离了跳水泡萝卜就像丢了魂。有一次我在春熙路火锅店见识到隔壁小妹儿的神操作。她把泡豇豆切碎拌进香油碟,瞬间让牛油锅底的洪荒之力收放自如。

全球化浪潮中,韩国泡菜把自己推向世界。而,四川泡菜却像武侠高手隐居山林。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时时占据C位。
但有意思的是,我在四川的超市里看到韩国辣白菜的泡面。朋友说他在东京看到自动贩卖机里的四川泡菜味薯片与韩国泡菜味饭团隔街对垒。
我突然明白酸辣本无国界,都是人类对抗寡淡的起义军。

四、人类味觉的哲学
有朋友比喻四川泡菜是道家美学的活化石。四川人用三十年老盐水点化时蔬,追求"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的境界。
我见川菜厨师用十二种香料调配的"状元盐水",不同蔬菜要在不同时辰入坛,这种对时令的敬畏,让每个泡菜坛都成了立体的《周易》卦象。
韩国越冬泡菜则是儒家礼制的味觉演绎。朋友拍的韩国某地首尔宗家府的泡菜窖像庄严的宗庙,不同辈分的泡菜罐按长幼序列摆放。制作泡菜的每个环节都有严格仪轨,连切白菜的刀法都要遵循"礼"的规范。
这种对秩序的执着,让每口辣白菜都嚼得出《朱子家礼》的滋味。

坐在在锦江边的川菜馆,嚼着泡萝卜时,我突然明白,人类对酸味的追逐,本质上是与时间博弈的史诗。
四川人用轻快的跳水泡菜留住春天,韩国人以浓烈的越冬泡菜封印寒冬。
东北人则用绵长的酸菜窖藏四季。当我们用味蕾丈量不同。这里腌渍的,何尝不是人类面对时光流逝时,最温柔也最倔强的抵抗?
或许,所有用时间酿造的滋味,最终都会在舌尖达成和解。毕竟地球是圆的,坛子也是圆的,而人对酸辣鲜香的向往,从来都是个完美闭环。
生活的美好就来源于遍尝不同的滋味,有的滋味却是自己亲手锻造的!
用户41xxx03
三国时有辣椒?哪个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