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当下,人们的精神内耗却似乎愈加频繁呢?对于20世纪以来现代人的精神危机,一些学者已从社会变迁、传统消失、人际关系疏远等角度提出了解释。
心理学家荣格曾指出,若过度追求社会成就和实用性,而忽视心灵需求,人们的精神世界就会变得枯竭。
奥地利神经与精神病学专家弗兰克尔则提出“存在的真空”概念,认为现代人不仅缺乏本能的直觉,还要忍受传统的流失,在面对生活时往往无所适从。社会学家诺贝特·埃利亚斯也曾分析,现代社会的人格通常是高度自律且封闭的,这种过度的自我控制阻断了人类的情感表达以及向他人靠近的本能,最终导致了孤独感和情感隔离的普遍化。
从法国社会学家阿兰·埃伦贝格的《疲于做自己:抑郁症与社会》和古希腊哲学家爱比克泰德的《生存的艺术》中,我们或许能找到应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解方。
在《疲于做自己》一书中,埃伦贝格提出,抑郁症的普遍化与现代社会对个人独立自主能力的高度要求密不可分。与忧郁症相比,抑郁症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再只是少数才华横溢者的精神困境,而是民主化、大众化后的普遍现象。埃伦贝格认为,抑郁症的兴起并非源于经济危机,而是现代社会机制变革的产物。
埃伦贝格将抑郁症的蔓延与“一切皆有可能”、必须发挥主观能动性这一社会思潮相关联。因为现代人很懂都相信,能够自己掌控命运,不必屈从于宿命或苦难,因此,他们不断推动自己向前。但这种自由的背后,还存在着前所未有的责任。
《疲于做自己》还探讨了现代职场生活的变化。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对工作的投入度显著提高,但稳定性却急剧下降。现代管理方式也不再强调对身体的规训,而是要求员工在情感和精神层面全身心投入。这种转变导致焦虑症、精神障碍以及抑郁症不断增加,埃伦贝格认为,企业已成为“生产神经性抑郁症的温床”。
现代人对精神自由和能动性的推崇,还会消解稳定性和确定性。那些被许诺自由的人,往往缺乏足够的支配能力。“他们脆弱、缺乏存在感,因为自身主宰力不足而感到疲惫和怨恨。”抑郁症便是这些人试图掌控自身命运的副产品。通过抑郁症,人们逐渐意识到,即使社会赋予了更多自由,人类本质上的局限性依然无法被消除。正是这种“必须忍受一切皆有可能的幻觉”,使得现代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精神重负。
虽然荣格、埃利亚斯以及埃伦贝格都认为,焦虑、抑郁源自现代生活观念的变迁,但人类的精神困境并非现代社会独有的问题。古希腊哲学家爱比克泰德也曾指出,追求那些“不自由”的事物是人们不幸福的原因,“如果你把本该受约束的东西当作自由,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视为己有,那么你必然会失望、痛苦,并陷入混乱。”对名利的渴望会让人受制于外界,即使是旅行、追求学术成就等看似高尚的愿望,也可能成为人们失去自由的枷锁。
真正的自由并非随心所欲,而是拥有摆脱恐惧、焦虑和痛苦的能力。爱比克泰德认为,教育的真正意义在帮助人们认清自己所关注事物的本质,并让意志与事物的本质保持一致。真正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意志,使其自由、高贵,并与本性保持和谐,而非盲目模仿他人。如果最终不得不妥协,那么至少要明白,“你的自由意志究竟值多少钱?如果非卖不可,至少别贱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