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正敷着面膜躺床上看书，玉玲在三个人的微信群里发话：“今天晚上我和初恋吃饭，二十多年没见了。”半天不见书眉应声，我只好装得很八卦地回了一句：“感觉怎样？”玉玲答话：“身材保持得还行，还算风度翩翩。本想好好聊一下，他却老想碰我，没意思，吃了半碗饭就跑了。”

书眉冒出来，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而我只回了两个字：“嘿嘿！”

人到中年，我们似乎对暧昧都不感兴趣了。

揪下面膜，听见在书房电脑前打游戏的老公好像起身了，于是我也关了IPAD，照例发了个短信给在学校寄宿的女儿：“好梦哦，妹纸！”

老公洗漱过后进了房，随口聊了两句家常，习惯性地搂了搂我，便各自钻进自己的被窝，熄灯睡了。

四十岁，我们大约一周也只有一次性，甚至两周一次。少不少呢？谁也没谈过，仿佛都满意现状。

我更多的时候对着他是一种温柔的情感，像姐姐对弟弟，像母亲对儿子，也像女儿对爸爸。他每次说傻话时，我会笑笑配合他；他每次为家里做了一点事情求表扬时，我会毫不吝啬地夸奖他；他谈严肃的国家大事时，我也会努力参与；女儿与他吵架时，我会站在公平的角度去调解。

因为，我对他已经没有特别的期望，所以比起年轻时宽容了许多。我与他呢，就是家人，家人不需要知己的心灵相契，也不需要情人的激情澎湃，家人之间要的是温情，令人舒适的距离，以及可有可无却安抚人心的废话。

说说玉玲吧。十年前离婚恢复单身，从一开始急着相亲，急着再嫁，到现在无所谓了，不盼望，不躲避。

她十年离婚生活可谓多姿多彩，不停地换男人，有男人来看她，也有男人给她出飞机票约她去看他。而现在，她有稳定的男友，却已无意结婚。

有一回玉玲告诉我：“现在的男人，十有七八都不行。”我沉默半晌，问：“行与不行的界限是什么？”她说：“时间上可以支持半个小时以上，技术上知道G点在哪里。”

我心里暗忖，我老公是非常的不行。当然也无非一闪念，没有更多其他的想法。

书眉与丈夫是丁克一族，曾经怀过孕，没生下来。她与老公分房睡，也极少交流，用她的话说，“像关系淡漠的舍友。”俩夫妻也懒得离婚，拿着各自的私房补贴各自的侄子，互不干涉。

我们就是这样的三个“中女”，每周末都聊天吃饭逛街，偶尔一起去旅游。

从年轻的时候起，我就整天穿裤装，而书眉最爱穿裙子。最近这半年，我受了她的影响，也爱上了裙子。书眉是这样说的：“穿连衣裙多省事呀，就一件，出门时从上往下一套，脱的时候从下往上一卷。”我买了一件试，果真，特别方便，于是一口气买了十几条连衣裙，大多是舒适的面料。黄昏与老公出去散步，他感慨地说：“女人么就是要穿裙子，现在你年纪大了，倒懂得女为悦己者容了。”我忍不住笑了。没错，谈恋爱时他就对我说过，希望我穿裙子，留长发；可我一直喜欢穿裤装，剪很短的短发，无端地有几分“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意思。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转变并不是为了“悦己者”，而是为了“悦己”。就让他误会着吧，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老公不懂我笑里的内容，兀自高兴着。我却在想，嗯，这棉布的裙子又凉爽又舒服，而齐肩的头发也遮住了揪不完的白发。

女人到了我这把年纪，为了自己舒服，宁可放弃外人眼中所谓漂亮、精神之类的形象了。准确地说，已经不再战战兢兢地刻意维护想要表现给别人看的那个“我”了，已经学会了享受内心的满足与安静，学会了倾听自己的感受。

与书眉、玉玲说这些感受时，她们都深以为然。

书眉的悦己表现在不愿生孩子上。因为她与老公的淡漠，她妹妹与母亲不停劝她生个孩子。她自然是不肯答应的，这不答应的原因，也只肯对我们说真话：“我不知多么享受这种逍遥的日子，看着我妹为孩子吃得好一点，大夏天汗流浃背地去香港买奶粉；看着你们为孩子每次升学紧张奔波，为孩子不听话吃不下睡不香……十几年前正当年正恩爱时我不愿受这个罪，现在再去受这个罪？得了吧！我就喜欢这样无牵无挂，想去旅行，说走就走。”

我扪心自问，自己不是不羡慕书眉的。她与老公都喜欢旅行，国内游遍了，现在往国外跑。同样是工薪阶层，我们的钱都省下来换大点的房子、给孩子补课等等，他们则洒脱地买不打折的机票。

生活其实没有可比性，但我们总情不自禁地去比较。

玉玲的悦己，更加润物细无声地融进了工作、生活、家庭里。她的团队是公司的NO.1；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控制女儿，而是学会了信任；她空闲时喜欢在家做美食，呼朋引伴一起品尝。一句话，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焦虑，而是开始学会放松自己，享受当下。

上大学时，我们系有位终身未婚的女教授，50多岁，常常穿着大红的夹克、雪白的西裤，骑着紫色的自行车，风一样从校园里行过。八十年代末，这样的奇观，不知惹来多少背后的非议，甚至有人讥诮：“一辈子未婚的女人，临老了想要勾引谁呦？”

当年青涩的我，内心深处对那位老教授漠视世俗的勇气很是向往，而今时今日，我却明白了更多——教授是喜欢自己，才将自己打扮得那么明艳；大部分打扮明艳的女子，都发自内心地喜欢着自己，由衷的悦己。

“我自己喜欢就行了！”——年少时我们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实际上，那时候的“我喜欢”，到底是为求得旁人的关注。人到中年，终于渐渐明了“我喜欢”真正的含义：真正的“我喜欢”，是私人的，不从众的，愉悦舒适，是对自己内在的肯定。

有次与老公聊天，说起我的一个女友，在家中收学生做培训，因为忙于教学，疏忽了家务；她男人是个机关小公务员，工作清闲，钱挣得不多，照理本可以帮着老婆打理杂事，替老婆分担一些，将培训机构做得更出色。可事实相反，那男人成天跟老婆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怪她不照顾他。

我刚说完，老公就接茬：“我很能理解他，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婆温柔体贴，将家务事打理得妥妥贴贴，不需要男人操心。”

我气得够呛：“那男人去挣钱回来呀，一个月拿两千块，一家人怎么生活？”老公慢悠悠地说：“两千块有两千块的生活，一万块有一万块的生活。一个好女人，首先是考虑家庭，然后才是挣钱。”

我恨不得拿块砖立刻拍死他。

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再与老公讨论这么深刻的关于男女性别的话题。我实在不明白，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这等不开化的男人，还在讲什么男主外女主内。遇上一个没上进心没能力的男人，女人明明有才能也不应该施展，而是带着孩子跟男人一起饿死吗？

女友最后与老公离了婚，请了助手，找了钟点工干家务，事业做得红红火火。

我觉得我如果遇上了那样一个老公，也会同样处理。

幸好，我们家暂时还没有遇上这种情形。我以料理家务为乐事，偶尔出差或生病时，老公也能将家庭琐事照料妥贴。我想，他只是理解那个男人，但他并不会成为那个男人，如此，便已经很好了。

男人不仅对女人的贤良淑德有一套标准，对女人的外貌更是啰啰嗦嗦。老公对我要么熟视无睹，要么一开口就念叨：“你最近又肥了，少吃点。”“你又没有事业线，穿那么低领子的衣服干吗？”

我宁可跟书眉、玉玲呆在一起，那样最放松，只有我们在一起，大家才会相互欣赏彼此的身体。这个事情始于一次去会所游泳前，我们三个在玉玲家换泳衣，昏黄的灯光照下来，映出穿衣镜里的三个裸体女人。她们俩的身材都很棒，胸部饱满，腰与臀之间的曲线妙不可言。我忍不住感叹：“原先只知道玉玲身材好，没想到书眉也这么好看。”

书眉起先也像我一样，有点不忍卒睹自己的身体，听我么一说，不由得多看了镜子几眼，渐渐地看定了自己。

玉玲笑着对我说：“你的也很好看呀，皮肤那么细腻，宛如凝脂呢。还有，你的小胸部形状多好看，像一对小苹果。”书眉也附和：“是的呀，你的腿又细又直！”

从前，我们总盯着自己身材的缺点看，松赘的腰，突起的小腹；那天在镜子前，我们在彼此的赞扬声里，看见了自己的优点。

从那次之后，我们时不时地借游泳、试新衣、外出旅游的机会，三个人都脱了衣服站在镜子前——三个不再年轻的女人的身体，优缺点渐渐远去，只剩下纯粹的欣赏。

这相互欣赏中，没有暧昧，更没有嫉妒，我们不过是借一个三个人都在的时刻，学着与自己的身体对话，真心地接纳这个不完美的自己。我们已经计划，有一天要去天体营，坦然地享受着在朗日蓝天下赤着身体走来走去的自在。

书眉有一次笑言：“我觉得我们就是时下最红的女汉子吧？”

我百度了“女汉子”的具体意思：真实、坚强、独立、爽朗、自信的一代女性的代名词。我内心其实更喜欢这样一个定义：我们悦纳真实的自己，因而变得真实睿智、从容无惧。

嗯，如何定义并不重要，我们就是我们，我们是女人行到中年，无比温润的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