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与娇花》
作者:林中有雾
简介:
谎话连篇的骄矜贵女x位高权重却甘愿被骗的冷肃镇国公
江新月是五品朝臣之女,得益于出身高门的母亲,从小吃穿用度十分精致,从来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结果一朝落难,她被人用二两银子买了回去。
那人相貌出众,舒眉朗目,沉静看着人时会有巍巍高山般的压迫感。
但相貌再出色,也改不了他“猎户”的事实。
且最不能忍的是,两个人体型悬殊过大,原本严肃正经的人也会放浪形骸,横冲无计,毫不懂“温柔”两个字。
所以在家人找过来时,她立即拍拍屁股走人了
结果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肚子里揣上了一个崽崽。
江新月:“……?!”
裴延年手握重兵,因为受伤临时在小村落里休养,并阴差阳错,娶了一位小妻子。
小妻子娇娇软软,粉面桃腮,夜间盈盈落泪“夫君夫君”地唤着,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
他甚是高兴,逐渐上心,准备带回京城二人好好过日子。
结果小妻子跑了。
三个月后,梨园春宴上,
他看见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子侄拉着小妻子的手,深情款款表白。
小妻子脸色绯红。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攥着脸色发白的小妻子的手,冷笑着:“楚荞荞,你真是好样的。”
心里想,她不认错叫自己百来遍夫君他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结果,小妻子没认错,还吐了他一身。
裴延年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楚荞荞的名字是假的,爱也是假的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让后者成真。
精彩节选:
刚好是八月八,这一日是裴三的生辰。
江新月还记得自己爱裴三爱到痴爱到狂的人设,知道他的生辰之后早早就说好了要给他准备个惊喜,让他晚间的时候早些回来。
而她原本是打算早起,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正好顺着这个机会劝裴三喝些酒。
谁知道昨日晚上,那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格外激动,拉着她一起不肯睡。屋子里的木床响了一整夜,到天明才停了动静。
想到这里,江新月就忍不住握住拳头在床上捶了下,心里翻来覆去将裴三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
无耻!粗鄙!莽夫!
他裴三简直就没有一处是合乎她心意的!
她接触过的京城男儿,就是不擅长读书的纨绔子弟,也会将自己拾掇得十分体面,怎么都能称得上一声朗朗君子。他们对姑娘家更是忖度着分寸,风度翩翩,力所能及的事不需要开口都会主动替姑娘家办妥了,进退处事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可裴三就是完全相反的人。
裴三的人生里就没有“体贴”两个字。
就比方说,头一回她跟着他回来时,他便将她往马背上横着一放,扬起鞭子就要跑马。
她循规蹈矩十几年,头一次这么不体面地出现在人前。男人拉直的缰绳从她背部擦过时,她一张脸从头红到尾,还没来得及辩驳,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跑动的马直接从嗓子眼里颠出来。
“停下停下!”
裴三皱起眉头,拉直僵硬将马逼停下来。
江新月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滑下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接着转过脸,嘴巴一张就开始呕吐。她吐得昏天暗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
若是换成了她认识的那些世家公子,这时候就会极有眼力劲儿地背过身去,叫来丫鬟帮着她处理这种事,递茶漱口、洁面换衣、熏香问诊等等一应少不了。
她也知道这鬼地方没这条件,但是关心问一声也是好的吧。
谁知道裴三就站在旁边看着,见她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之后,沉声问:“好点了吗?”
当时她先后遭遇被掳走、被贱卖、又被裴三买回去眼睁睁见他屠了一整个山寨,整个人都崩溃到如同被晒干的硬泥巴,稍微用手捏一下随风就散了,哪敢说自己有事,就是虚弱地摇摇头。
“那就成,”裴三视线从茂密的山林间扫过,想了想给出了解释,“天快要黑了,再下山麻烦,你忍一忍。”
江新月还没明白自己要忍什么,就看见男人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兜脸包裹住,将她挟在怀中骑上马就走了。
吐过的酸腐味在密不透风的披风里来回攻击她,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掉了一路的眼泪,甚至在下马时直接晕了回去。
这件事她记得可牢了,乃至于后来裴三对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她对裴三始终都喜欢不起来。
更叫她不喜欢的是,裴三在房事上的精力旺盛和不知羞耻。
她不知道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依照大多数人平日的说话方式,应当是温和有礼的,最起码她想要的是温和有礼的。两个人浓情蜜意,水到渠成多好。
可裴三不是。
裴三身形平日看不出多健硕,只觉得人挺拔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可脱了外面的衣服之后,才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流畅而矫健,尤其是需要用力时,腿部的线条绷紧成好看的曲线,充显着蓬勃的精力。
当这精力用在她身上,她就觉得十分不美了。尤其是他还喜欢问些不正经的话,换个动作就要问她喜不喜欢,轻点还是重点。
这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开口的!
江新月想到昨晚被翻来覆去的事,醒来之后自暴自弃地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蹭啊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看向散乱衣服地方之处。
她抿了抿唇,从床上爬了下来,踏着床边整齐摆放的锦鞋走过去。她一把将衣服捞起,从夹层之处找到一张油纸包,视线就黏在油纸包上,长久地没能挪开。
油纸包里装的是她好不容易背着裴三弄来的迷药,据那个小书童说只要混在酒水当中让人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昏睡不醒,没个两三天绝对醒不过来。
两三天足够她骑马到乾县。
她在清水镇买面脂时听说乾县来了一批人在找人,她越听越觉得像是徐宴礼来寻她。哪怕不是徐宴礼,她也想去试试看。
她好歹也算是侯府小姐,外祖家声名显赫,又怎么能甘愿就在这深山小屋中如同普通农妇一般老去。
这不该是她的生活。
仍旧细嫩的指尖攥紧了药包,她最后还是握着药包走出去。
小厨房是在主屋的东边,才进屋就看见了一座农家的灶台。
台面被收拾得十分整洁,锅铲、笊篱、筅帚等用具在清洗之后被齐齐放在靠窗的小木架上,再旁边是一口盛满了清水的大缸。水缸的旁边就是一座矮橱柜,再往里是靠着墙面被码好了一整面被劈好的木柴,木柴的上方则是四五个被悬空吊着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什么江新月其实不大清楚,因为她很少碰这些,了不起就是在裴三做饭的时候添两根木柴。
不过她想做饭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回忆着裴三以往的动作开始照猫画虎起来。
可一个时辰之后,她对着灶台旁四盘可怜巴巴的菜以及厨房的一片狼藉,整个人都沉默了。
不是啊,裴三做饭看起来不是很简单,就是将东西切切碎放下去炒啊,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看着桌子上黑得分不清原来食材是什么模样的菜,她一张脸都差扭在一起。这些东西,就是裴三肯吃,她也不好意思拿出手的。
正要将东西倒了再来一次时,外面忽然响起女人的惊呼声。
“裴家娘子!裴家娘子!出事了!”
女人的声音很是洪亮,冷不丁将她吓了一跳。
手指沿着灶台的边缘擦了下,火撩撩的疼痛从指尖窜起,她打了个哆嗦就将手缩回来。
还没顾得上手上的伤,外面的声音就更急促了,她没顾得上手上的伤,朝着外面走去。
才出门,就看见一位穿着葛青色麻衣的娘子满脸着急地站在栅栏外,探着头朝院子里看。
见终于有人走出来,她歇了一口长气,双手一拍道:“你快去劝劝你家男人,他去了柳家将二牛关在屋子里打呢。那嚎声,哎呦呦……”
江新月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他不是进山了?又怎么会去打人?是不是弄错了。”
裴三性子有点摸不清。
他身上煞气重,手底不像是干净的,她也亲眼看过他确实屠了一个寨子。
可真要是说起来那群山匪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站在山形复杂的优势做尽了杀伤抢掠的勾当,连官府都轻易不得动弹。
除了这些人,她可就没见过裴三同村子里的人起过什么争执,甚至知道村子里有些孤寡之人生活不易,将所猎的野味都贱卖出去,算上在打猎上花费的功夫,都算得上是倒贴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好像说卖给二牛什么东西,起了纠葛。”花大娘表情一下子变得夸张起来,手跟着比划起来,“你是没看到,你家男人往前挥一拳头,二牛的鼻子都出血了。那群怂货也不敢上前拉架,光站在外面听着人惨叫了。”
她刚说完,就拉着江新月就往村口的地方去,感受到小娘子手上细嫩的肌肤,她没忍住在上面又摸了两把。
啧,真滑溜。
怪不得这小娘子什么都不会做,裴三依旧将人如珠如宝地待着,不知道村子里多少姑娘家气红了眼呢。
江新月没注意自己被一个大娘占了便宜,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裴三打人的事情上,眉心一直抽搐着跳个不停。
她没做过坏事,做之前将今天的场景在心里盘算了几百遍,谁知道临头还出现这样的意外。
她恨不得将所有的佛祖菩萨拜上一遍,希望这件事别拖太久,她偷偷摸摸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可都全下到了酒里。
这样想着,她一路往柳二牛家走,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正围在低矮破败的土屋面前,不停劝说里面的人。
“裴三,别真闹出人命了。柳大娘身体都不能动了,要是二牛真的被打出什么好歹来,她日子怎么过。”
“你就行行好,有什么过节出来说清楚就是,别把官府的人招来了。”
“是啊,二牛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
江新月还没有走进,就听到这些话心里就不大舒服。
要不是知道那柳二牛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之前全靠老娘种几亩薄田生活,她就要以为柳二牛是什么孝子贤孙。她实在是讨厌柳二牛,短暂几次偶遇,她都能感觉到蚊蝇大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黏糊糊的视线。
可再是讨厌,听到里面不断传出来的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和柳二牛痛苦口申吟声,她仍不可避免地觉得一阵牙酸。
这裴三是真打人了?
江新月又惊又惧,打了个哆嗦,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座低矮的木门,却也不敢上前了。
“裴三郎,你娘子过来了,赶紧别打了!”花大娘可不管她的退缩,将她往前推了一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快带你娘子回去吧,她都被你吓到了。”
这样说有什么用,裴三都动手了,还在乎打一个还是两个?万一他处在盛怒当中,出来就将她打一顿怎么办?
江新月急得额前的汗都快出来了。恨不得将花大娘的嘴捂住。
谁知道这时,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没了声音,紧张地朝着门口的位置看过去。随后一男子稍微弯了弯身,从低矮的木门中走了出来,站定在门前。
见到裴三的第一眼都不会去注意他的相貌,而是会被他的身形吸引住。
他身量很高,肩背宽阔,巍巍如高山,沉默站在门前时候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山羊圈里来了一只猛虎,哪怕猛虎没有任何的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威慑所有人。
尤其是他刚打过人,下颌处紧绷,一张脸更沉毅。视线在从来人面前一一扫过时,视线所经之处被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然后转移自己的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江新月感觉自己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三不仅会打猎,还是会打人的!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表现得太过于像正常人,让她快要忘了这位可是真正的狠角色。
江新月联想到这段时间越发蹬鼻子上脸的举动,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应当没有惹裴三生气过吧?
裴延年的目光在看到自己小妻子身上时顿住,迈着阔步走上来,高大身躯落下的影子将女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怎么过来了?”
“有人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过来看看。”
男人的气场实在太强,江新月话转了个弯,昧着良心,将这件事情定义成“起了争执”。
众人看她的目光立即就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起争执,分明是裴三单方面打了柳二牛,而柳二牛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发生了什么?”江新月期期艾艾地问。
众人又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
大多数人就知道裴三直接去了柳家将柳二牛打了一顿,两个人发生了什么还真不清楚。
“没什么,他从我这里要走一根人参,说是要给柳大娘治病。结果他将人参卖了拿了钱去赌,将银子输得一干二净。”
裴延年言简意赅道。
人群当中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声,“怪不得我今日看到清水镇上的严大夫来了,你替柳大娘请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那柳二牛确实不是东西,拿了自己老娘的救命钱去赌。可柳二牛再不是东西,也毕竟是柳大娘唯一的儿子,裴三就直接将人打伤了,难不成还要柳大娘撑着病体照顾儿子。
而就在此时,那座破败到像是要倒的土屋里,响起适时地响起柳大娘催人泪下的哭声,那句“儿啊儿啊”让家中有孩子的妇人都红了眼眶,看向裴延年的目光就变得微妙起来。
实际上,裴延年已经通知官府,也交了一笔不菲的捐赠。
过几日官府会组织大夫,来附近乡镇进行义诊,若是有病情严重的也会跟上后续治疗。柳大娘患的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劳累成疾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调养一阵就成。
众人夹杂着隐晦指责的目光投来,裴延年察觉到了,可最后他也没去解释,拉着小妻子的手转身就离开。
江新月还在恐惧当中,仍记得转身时,她看到的鼻青脸肿的柳二牛。柳二牛原本就不算好看,被打了之后脸直接肿了一大圈,隐隐有血丝从伤口处渗出来。
她无法想象这个伤口落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疼!
走在山野小路上,她看向走在自己前面仍旧板着脸的男人,试探性地问道:“你真就因为骗了你一根人参就将二牛打了?”
也不全是。
裴延年之所以动手,其实是听说另一件事。
柳二牛输完了银子继续赌,差点被追债的人剁了一根手指。为了保住自己的手指,柳二牛将荞荞抖了出来,说是村中有一位极为貌美的小娘子,可以替那些油混子带路将小娘子捆走。
想到这里,裴延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娇娇软软的小妻子,哪里是这些人能够肖想的。
但是貌似小妻子的胆子比较小,听不得这些事情。
左右那些油混子都已经下了大狱,顺着小妻子的话点了点头,含混着道:“我不喜欢被愚弄戏耍,既然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骗好处,就该想到被发现的下场。”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裴延年完全就是顺口这么一提,不过他在行伍已久,不怒自威,说出来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骗了根人参就是这个下场,要是裴三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骗了他用假名字说喜欢他,今日更是要骗他喝下迷药逃走,岂不是气得要直接杀了她!
顿时,一股恶寒直接从天灵盖窜到尾椎骨,江新月直直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有深意。
该不会是裴三知道她的计划,来敲打她吧!
柳二牛的惨叫声萦绕在耳边,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看向身强体阔几乎将她一整个罩在怀中的男人,身体不可抑制地变得僵硬。
裴延年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顿下脚步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小妻子精致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果然还是胆子小。
这么胆小的荞荞,当初遇到的不是自己可怎么办?
他心里叹息一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看到四处没人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中,“你别怕,有我在呢。柳二牛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行骗在前,又品行不端,早晚都会出事。”
结果怀中的小妻子抖得更狠了。
裴延年不大理解小妻子在恐惧什么,但还是尽心尽力哄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其实不大会哄人,这段时间也是被自己娇娇软软的小妻子逼得没办法,叹气道:“我家中还算有点权势,有我护着,没人敢伤害你的。”
江新月更想要昏死过去了,联想到掺在酒水中的迷药,隐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更紧了。
两个人也不赶时间,沿着乡间细长曲折的小道慢慢走。
还没走到小院子的门口,先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
江新月一下子就从刚刚的恐惧当中清醒过来,借此甩开裴三的手,提着裙摆就要往里冲。
走到厨房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起了一层黑灰的锅。她忙不迭走进去,用葫芦瓢舀了一点水往里一倒。只听见“刺啦”一声,白雾往人脸上直扑,滚烫的水汽中还夹带着难闻的焦糊味。
江新月猝不及防被呛了一脸,傻乎乎地不知道躲闪,还是被后面的裴延年拉到旁边来。
“怎么傻乎乎地往前站?”
“我怕它起火。”
江新月又拿眼瞧了瞧乱糟糟的台面,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菜倒了的事,小声解释着:“原本我做的挺好的,就是听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不小心将菜做糊了。”
“能一下子糊四道?”
江新月声音就更小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裴延年真是好气又好笑,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就看见女子一下子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俨然是害怕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细究,目光就被她手上的烫伤吸引住,“你手怎么了?”
江新月见他不是打自己,这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碰到被烫伤的燎泡,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正要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就被一整个攥住拿下来被大手握住,裴三正垂眸仔细看她的伤口,眉心蹙起,“怎么烫成这样?”
裴延年看向滋滋冒泡的铁锅,顺着就看到灶台最里侧摆着的四道已经分不清原本食材的菜色,顿了顿没说话。
屋内还没来得及点灯,只有将息未息的炭火坚强燃着,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而他低着头时,整张脸隐匿在昏昏沉沉中,只能看见抿得很深的唇,却分不清神情。
江新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狗腿子的事做多了,下意识往下面接,“为你准备惊喜呀,毕竟是你的生辰,我想让你高兴些。”
她又看了看被烧糊的菜和乱得一塌糊涂的厨房,好像这也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
笑容顿了顿之后,她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裴三停目光在她弯弯的笑眼停顿了很久,放低了声音道。“生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说完之后,他反倒是自己先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的。”
这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同他庆祝生辰。
裴三这个人其实有点严肃,年纪轻轻就不大爱笑,看着怪唬人的。可他这么一笑,五官上的优越就显现出来,眉眼疏朗,轮廓分明凌厉,是一种同那些贵家公子风流蕴藉不同的美。
江新月晃了晃眼,一时没想到怎么去形容,以至于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傻。
就看见裴三随手在旁边抽出一张凳子,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之后,转身就出去了。
江新月奇怪他去做什么,视线在长案桌上的酒壶扫过时,又着急等会要用什么名义给裴三劝酒。
毕竟下酒菜都已经被自己搞砸了,总不能一会吃着白饭劝人喝两口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更加焦虑,觉得凳子上布满了钉子一般,连安安稳稳坐着都不大可能。
裴三这个人十分细致,稍微反常的举动都能惹起他的注意。也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她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去。
正在胡思乱想时候,就看见男人又带着一盏烛灯和一个竹盒走过来了。
“将伤口处理一下。”裴延年走过来,将烛灯放在长案桌上,顺势在女子的对面坐下,示意她将手抬起来,“我替你上点药,免得后面留疤了。”
“我自己来就成了。”
裴延年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纠结,俯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出来。
小妻子的肌肤属于娇嫩那一类的,稍微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如今她手背的地方被烫着,月牙状的红痕横亘在莹白的肌肤上,就像是山水画上被人用猩红落了一笔,十分突兀。
他在那道红痕上定定看了很久,才打开竹盒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按压上去,难免心疼。
“日后少碰这些锅锅铲铲的,我又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你若是实在觉得无聊,出去散散步或者采采花之类的。要不明日我给你做一根鱼竿,你去钓鱼?”
江新月心里想着事,找借口敷衍,“我看人家娘子都会做饭,做好了饭菜等当家的回来。我不像你回来之后还冷锅冷灶的,还要来照顾我。”
“那就是人家。”裴延年言简意赅。替人抹好药膏之后,用细棉布替人将手背缠绕一圈,这才站起身来。
小妻子一直垂着头没说话,小脑袋上碎发毛茸茸的。
他没能忍住,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重了,便放缓了声音说:“有些人擅长做饭,有些人不擅长。你就算是嫁给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些不擅长的事。我也还算是有些家底,勉强能养活你,你更是不必勉强。”
江新月眨了眨眼,没应好也没应不好。
裴延年也没去计较,在他看来,小妻子比自己年岁小上不少,还是孩子心性自己多照拂些也是应该的。
晚上吃的是面,裴三舀了一瓢清水,洗干净手之后找来一个木盆,倒了些面粉进去,加水和开之后就开始揉面团。
江新月坐在旁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
隔着还算宽阔的粗布麻衣,男人双臂鼓动的硬块线条影影绰绰。再往前看胸膛挺阔结实,呼吸平稳而缓慢,有种内敛又蓬勃的力量美。
真要是说裴三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比方说乡间地头上妇人做的杂活她就没怎么做过。一时兴起做砸了,他即使会沉着脸,却也会一声不吭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爱笑就是了。
江新月胡乱想着,视线又在摆在不远处的酒壶上扫过。
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将酒名正言顺拿出来劝裴三喝下去时,就看见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同裴三那碗不同的是,她这碗的上面还盖着一枚荷包蛋,就连不爱的蛋黄都已经被夹走安安静静在裴三的碗里躺着。
裴三将她的那碗放下之后,转身去将那四盘子惨不忍睹的菜端了上来,分别尝了尝。
江新月顿觉头皮发麻,裴三难不成尝不出味儿?
可裴三真的像是没有味觉,面不改色地吃下,大有一副要吃完的架势。
在裴三又吃了一口时,她眨了眨水润的凤眼,忍不住问了一声,“你觉得这好吃?”
裴延年偏头看了她一眼,“还不错。”
江新月真的不信这个邪,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伸出筷子尝了尝。
才入口,一股奇异的味道直窜到脑门,顿时一张脸都扭曲了。
她听见男人的闷笑声,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纯粹就是在逗她,又生气又迫于男人的武力不敢发作。
气得她直接端起自己那碗面,坐到裴延年最远的对面位置上去,顺势就拿起长案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三不爱喝酒,酒壶剩下的一点,还是上回她高烧时候买回来替她擦拭降温的。
可这种酒对于姑娘家来说就太烈了。
才进了口,江新月只觉得舌尖发麻,顿时又咳了出来,咳到一张白皙的脸都泛着红。
裴三连忙走过来,拍着她的薄削的背部替她顺气,“你喝不了还喝?”
“压一压味道,不然嘴里都是苦味。”江新月眼神闪烁,抬头看向裴延年,语气娇软。
裴延年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你自己准备的惊喜,倒是自己嫌弃上了?”
江新月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仔细注意的话,会发现她握住酒杯的手在不自然地抖动着。她心跳开始急速,血液上涌,红唇抿上杯口的位置,小口地啜着。粉嫩的舌尖沿着边缘轻轻点了点酒面,如同小猫喝水一般卷了一口上来,然后猛然喝了一口。
同裴三相处了几个月,她对这个男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晓他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
果然在下一秒,男人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被猛然的动作吓得够呛,咳嗽两声,酒水便顺着嘴角的位置往下淌。
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江新月漂亮且足够漂亮,乌发雪肤,骨肉匀亭。巴掌大的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的眸子,水润润的清澈透亮,无忧无虑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可又没那么天真,装作漫不经心扫人一眼时,就像是装着什么钩子,一下子爪到人的心坎里去。
水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侧脸的位置,再沿着纤长的脖颈落入到锁骨处的沟壑中盈盈聚着。
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是深山落入凡间,不谙世事又本能地诱惑人的妖精。
裴延年看向那酒水珠子,又不可避免地俯视到下方被遮得严严实实却丰盈明显的地方。这个地方自己占据过很久,自然知道其中的千百般种滋味。
明明已经入了秋,他仍旧觉得身体发烫,说话时也能感觉到嗓子不太对劲,“你在干什么?”
“想要压压味啊。”江新月装作不大能理解,抿了抿唇尝了尝唇上的酒水,身体软了下来,“这个酒真的好辣。”
唇被水润过,在盈盈烛火下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偏生她没有察觉只无辜地看向裴三。
原本抓着她下颌的手逐渐上移,拇指的指腹摸了摸她的唇瓣。
他做的就不是精细活,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在柔嫩唇瓣上剐蹭时那种粗粝的感觉就更加明显。指腹就像是被丝绒的花瓣完全包裹住,再往前探一点,甚至能碰到洁白的贝齿和湿润的酒渍。
“你干什么,手脏!”江新月蹙了蹙眉,娇气地要拍开他的手。
但是没拍动,反而说话时唇瓣就擦着指腹的边缘摩擦,反倒是像是主动去缠绕。
方块状的喉结往上滑动,再往下。
裴延年俯身时,跳跃的烛光就落在半边肩膀上,挺阔沉稳,眸色也跟着深沉下去,找了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借口,“替你擦酒。”
“擦酒也不是这么擦的。”
“那怎么擦?”说完之后,他在小妻子还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俯下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去。
唔,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香香软软的,不同的是多了一层酒味。辛辣的感觉上头,让人更加沉沦,甚至失控。
逐渐他又觉得这样不大够,干脆自己坐下让小妻子坐在自己的身上,沿着酒水流过的方向一点点亲过去。
江新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变得滚烫,透着几分急切。他身上浑厚的类似于青草的香气铺天盖地侵入进来,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本能地想要推开,钳制住自己的双臂就像是铁桶一般,根本推拒不得。
自己的那点小力气在男人看来说不定还是种情事中的趣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走了,她对这些事更加不耐烦。可热度将她的脸逐渐熏红,她的眸子里也带了潮湿的气息,带这种明晃晃的风情。
可十分违和的是,她的理智十分清醒。
开始算着迷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发挥药效?会不会这么一两口的量不太够?总不至于真的擦枪走火了再晕过去吧。
她既然想要离开这里,必然是不想再和裴三扯上任何的关系。可要是这时候再特意让裴三喝酒的话,就显得刻意了吧?
正在想着这些事,她的唇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脸都皱一起。
见她真的疼了,男人又凑上去细细亲口勿她的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怎么走神了?”
江新月还想要指责他胡乱咬人,立即就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清醒过来。
“怎么感觉你今日心思很重,总是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那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寒毛竖起,血液都快要被冻住,呼吸放缓。可一颗心却跳得飞快,快到在安静的室内都能听清的程度。
裴延年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贴近她胸口的位置听她心跳的声音,仰头看向她,“心也跳得这么快?做了坏事?”
他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在细嫩的肌肤上细细摩擦,动作过分有哪方面的暗示意味,可两个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暧昧的氛围。
裴延年是纯粹不明白小妻子有什么心事,这一天的举动都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她对情事上比较矜持,绝对做不出故意引诱的动作来。
可今日就做了,还乖乖顺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亲。
要知道平日里,就是早晨醒来他去亲她,她都会蹙着眉有几分嫌弃。
裴延年承认自己有几分恶趣味,喜欢在这时候亲她,看着她瓷白的脸颊鼓动想要反驳又不敢反驳然后偷偷地掐他的胳膊。
这时候的荞荞是鲜活而又生动的。
“你说说看,趁着我心情还不错。”裴延年捏了捏她两边的脸颊。
他五官生的好,眉目更是清正又锐利,配着一身矫健的躯体,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江新月也时常会怀疑,这样的人物怎么是山匪。
她又着急又心虚,声音笑了下去,眼神飘忽,“我能做什么坏事。”
裴延年眯眼就看她,捏了捏她的腰,嗤笑一声,“你能做的坏事就多了,一点不记得了?”
江新月倒是想起来了。
她跟着裴延年回来时,知晓他是黑吃黑的山匪,生怕他什么时候就送自己下去。为了活命她得显示自己是有用的人,也开始跟着后面学做饭、洗衣之类的杂活。但是她实在没做过这些事,做饭差点将厨房点了,洗衣将衣服洗破藏起来又被找到,正儿八经就没干过几件事。
裴延年倒是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可是他光是沉着脸不说话就已经很吓人了。
想到这些事,她从男人身上站了起来,心虚到胡乱说话,“我一直想给你准备惊喜,谁知道一开始就搞砸了。见你教训柳二牛,我就怕你会向对他一样对我。”
“我没欺负过你。”裴延年看向空空荡荡的怀中,略有些失落。
江新月没怎么过脑子,转过身去反驳,“你欺负少了吗?”
两个人都愣住了。
裴延年顺着她的话去思考自己不妥的地方,想了一圈没想到,沉吟着开口问:“什么方面?”
他身边很少有女眷,倒是听身边有些成了家的副将说过一句,对待妻子好就是时常宿在妻子房中少去妾室屋里,给足妻子脸面。
他没有妾室,日日同荞荞宿在一起,难道还不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此刻他觉得头脑有些发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抱歉,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同我说。”
江新月咬了要唇,忍不住问:“那假如说我就是和你过不下去,想要同你和离呢?”
室内因为她这句话陷入到安静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
“我们家倒是没有和离的。”裴延年见她认真,颇感头痛,又基于事实补充道:“都是丧偶。”
江新月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裴延年没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么惊世骇俗,沉声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怎么会过不下去?”
“呵呵……呵呵。”江新月笑不出来。
见鬼的两情相悦!
头脑的眩晕如同海浪般涌过来,他手臂撑着桌面时,心中生出烦躁来。“荞荞,若是有问题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和离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你是不喜欢清水镇吗,若是不喜欢,我在这里的事办完了,带你回我府上,见见我的家人。”
他怀疑自己要被小妻子给气生病了,撑着桌面站起来,要去牵她的手。
可不知怎么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小妻子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江新月是真的被吓到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又看向地上的人。
这个迷药就这么管用?
该不会是裴三诈她的?
她捂着自己胸口,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凑了上去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肩膀,“三郎,三郎……”
一连喊了好几声,直到人没有一点动静,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
——跑。
这要赶紧跑。
丧偶谁能架得住?谁架得住谁架,她反正是不干了。
江新月不敢再耽搁下去,连忙出去一路小跑到卧室。找出自己藏的舆图,这是这段时间她从各方打听画出来的。找到之后,她将舆图攥紧在手中,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在出屋子时,她不知怎么回头就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小屋。
小屋的厅堂布局很是简单,正厅中央挂了一幅镂空木雕,往前是一张长案桌,中间放着一张方形木桌并四张长椅子。原本厅堂四边的墙壁上都挂着刀弓箭戟之类的武器,武器显然是经常用的,上面道道摩擦而出的划痕和浸润的血迹都证明着它的威力,也证明着裴三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人。”
可这些武器全都被收到对面的杂物房,不过是因为有一次她起夜,见到一张幽幽对着她泛着冷光的长剑时,尖叫一声差点就被吓得昏厥过去。
裴三听到动静之后立即赶了过来,抱着她哄了好久,隔日便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厅堂里被收了东西也有额外添置的,比方说长案桌上被她养得蔫了吧唧的绿色盆栽、桌面上的青瓷茶壶以及同整体画风都不同的素面软垫等等,处处整洁又彰显着生活的痕迹。
姜若驻足在小门的位置,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饶是在乡间生活了这么久,她那张精致到艳绝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白皙水润,那怕在夜里也有几分通透的质感,恍惚不似真人。
任谁都能看出她同身后背景的格格不入来,就好似那一颗明珠跌落进灰烬堆里。
她侧过身,看了眼亮着的小厨房,鬼使神差地返回去了厨房。
男人还在地上安静地躺着,长手长脚在厨房里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哪怕是晕过去也能从身体流畅的线条看出他的力量来。
倘若他对她有一点戒心的话,今日的事说不准还成不了。
她难得产生一丝愧疚,将随手拿出来的衣服往男人的身上一丢,就当是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裴三,不见了哈。”
之后,她摸着黑去了马厩。骑上马之后,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