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玷明月》
作者: 二四得发
简介:
前世,宁淼最恨宴墨白,宴墨白也最厌宁淼。
东宫之位空悬,皇子争储激烈。
两人都是第一谋臣,各为其主。
宁淼运筹帷幄、智计千里,唯独败给宴墨白,最后死在他手里。
宴墨白算无遗策、多智近妖,唯独失手于宁淼,最后亦死于她手中。
死后宁淼才知,自己誓死效忠的康王就是一卑鄙歹毒小人。
她与宴墨白的互杀也是康王的设计。
重生后,她赶紧逃离小人。
只是,此时的她已经被康王这个小人下了毒。
而解药的药引竟然要死对头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
死对头清冷寡性,冷血无情,身边连母蚊子都没一只,何来子嗣
她只得亲自去谋。
死对头的兄长昏迷不醒,需人冲喜,她赶紧设计嫁了过去,成了死对头的嫂子。
活寡是不可能守的,她得怀上死对头的子嗣……
精彩节选:
“噹”的一声锣响。
街上百姓纷纷退至路两旁。
一名官爷敲锣开路,十几名道士手举白幡,口中吟唱,浩浩荡荡经过。
“这是哪家?做个法事,这么大阵仗。”
“听说是宁王为宴墨白宴大人做的,有人在宴大人的坟头埋了断他轮回路的恶符,宁王请这些道士去把恶符除了。”
“谁那么恶毒,人都死了,还要阻他投胎转世?”
“好像是康王手下的那个叫宁淼的女谋士。”
“她不是死了吗?死在宴大人手里呀。”
“是死了,听说是生前就备好了恶符,交代康王,待宴大人死后一定要贴于他坟头。”
“这两人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互杀,互死于对方手里,还互不让对方超生。”
说起宴墨白和宁淼这两人,百姓们都是一声叹息。
两人生前,大家只知宴墨白,并不识宁淼。
两人死后,关于两人的故事传了出来,大家才知宁淼其人。
宴墨白,永昌侯府次子,龙章凤姿,智多近妖,官至大理寺卿,亦是宁王的第一谋士。
宁淼是康王的第一谋士。
东宫之位空悬,储位之争激烈,宁王和康王两方势力最为强劲。
身为两王的第一谋士,各为其主,自是势如水火。
尤其两人都是绝顶高手,运筹帷幄、智计千里,却唯独会败于对方,时间一久,两人都视对方为死敌。
据说两人互杀,是为了一张铁矿图。
三年来,他们一直是幕后交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宁淼先拿到铁矿图,被宴墨白带人围堵。
宁淼将铁矿图吞腹,宴墨白杀了宁淼,将她的腹剖开取了图。
不成想宁淼早有算计,吞图的时候还吞了一种毒,宴墨白拿到了图,却也中了毒,中毒身亡。
毒发之前,他在宁淼尸体的眉心刺了一枚千年玄铁匕首。
相传,千年玄铁刺眉心,能让死者生生世世都不得轮回。
当时,百姓们听到这里都说宴墨白真狠。
到今日才知,狠的又何止他一个,宁淼也不想他投胎转世呢。
——
剧痛从腰和后背传来,宁淼陡然睁开眼睛。
入目是蓝天白云。
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被宴墨白一剑割喉了吗?
难道还是魂魄?
她记得自己被宴墨白杀死后,魂魄飘出,亲眼看着宴墨白让一侍卫剖开她肚腹取图。
亲眼看着宴墨白又让人将一把千年玄铁匕首刺进她尸体的眉心。
亲眼看着他的手下将她埋入土里。
亲眼看着宴墨白和那名剖她腹的侍卫,都沾染了铁矿图上的毒,双双吐血倒地而亡。
她当时还深感欣慰,一命换一命,帮康王除掉了这个最大祸害,她死得不亏。
大概是不舍康王,她的魂魄后来又飞回了康王府。
她亲眼看到康王跟另一个女谋士花垚在调情。
康王跟花垚说,她跟宴墨白的互杀,其实是他的设计。
说铁矿图是假的,真的早在他手上,他让她去拿假的,不过是以她为饵,诱宴墨白入局。
说他知道她身上有腹殇的毒药,他了解她,她那么忠心,定不会主动交出铁矿图,定会拉宴墨白一起死。
说当初收她为谋士时,为了控制她,他偷偷在她身上下了一种叫“三载春秋”的毒。
说这种毒在人体内三年无事,三年之期到,才会毒发,不食解药,必死。
说此毒是他的人从宴墨白那里偷的,解药需要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
说宴墨白根本不涉情爱,也无心娶妻生子,所以,等于没有解药。
说眼见着三年之期将至,她会毒发而死,不如将她用到极致,用她的命,换宴墨白这个心腹大患去死。
她惊呆了!
痛、怒、恨,追悔莫及。
这就是她誓死效忠的男人?
她想杀了他,却只能如同空气一般从他身上穿过。
再后来她就没有意识,彻底化为虚无了。
怎么又有感觉了?
她缓缓转眸,便看到了悬崖峭壁,再视线往下,下面竟是万丈深渊,她自嘲一笑,果然是幽魂,飘着呢。
可下一瞬她就意识到不对,她有肉身,而且感觉到了肉身的疼痛。
还有,这环境如此熟悉!
她想起来了!
两年前,康王陪同昭庆帝前往皇庙祈福,康王命她半路佯装刺客行刺昭庆帝,他救驾博功。
计划实施成功后,她被昭庆帝的大量暗卫追击,她和马一起坠崖。
万幸的是,她挂在了崖壁的一棵树上了,险险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此刻,她就是如此。
怎么回事?
她怎么回到了两年前?
她这是......重生了?
永昌侯府。
侯爷宴华庭,大夫人金氏,还有两位姨娘坐在正厅,打量着厅中央亭亭玉立的素衣女子。
女子眉目如画、肤壁唇丹,柔顺怯懦地半低着眸眼。
“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话?”宴华庭率先开口。
女子方才说,侯府长子宴长景三月前下江南时与她相识,两人互生情愫,宴长景许诺回京禀明家中后,就迎娶于她,她久等无音讯,便寻了过来。
女子从袖中掏出一物,莲步轻移,行至宴华庭跟前,双手恭敬呈上:“这是宴郎当日所赠定情信物。”
是一块玉佩。
宴华庭伸手接过。
女子又后退几步站好,很有分寸。
宴华庭垂眸端详手中玉佩。
“确实是我儿之物。”
是宴长景及冠之日,他送给他的。
“夫人怎么看?”宴华庭问金氏。
金氏是当家主母,也是宴长景的生母。
金氏又打量了女子几眼:“你可知长景一月前出了事,如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医都束手无策?”
女子瞬间就红了眼,泪水盈满眼眶:“我......进京后听说了。”
“所以,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嫁给他?他可能明日会醒,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哪怕一辈子守活寡,你也愿意?”金氏问。
女子坚定地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在场的几人看着都有些动容。
金氏侧首,凑到宴华庭耳边,压低声音道:“要不就留下来吧,难得有情人,若长景真喜欢她,她在边上照料,也会对长景病情有利,说不定就醒了。”
宴华庭点点头。
他们原本就想着给宴长景娶门亲冲冲喜,可京城中的望族没一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不省人事的活死人。
虽然此女出身很一般,但贵在有情有义和心甘情愿。
而且,人看着娇娇软软的,一副很好拿捏的样子。
“行吧,既然你说江南家中已无其他人,你就在侯府住下来吧,我儿承诺你的名分,我们会给你的。”宴华庭道。
宴墨白走进正厅时,就看到女子苍白着一张芙蓉面,梨花带雨,柔顺谢恩的样子。
“急着把我唤过来做甚?”
熟悉的声音传来,女子水袖下的指尖瞬间攥紧。
对,她就是宁淼。
上一世,她从崖壁的树上下来后就回了康王府,这次,她自然是不会回去了。
就让康王以为她坠崖摔死了,那样的男人,她不会再效忠了。
之所以投奔到宴墨白的永昌侯府,有两个原因。
一,她此时的身上已经被康王下了三载春秋,解药药引需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她自然要从他下手。
二,她要毁掉康王拼尽全力所求的东西,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而对付康王,宴墨白是最锋利的刀。
所以,她决定来到宴墨白身边。
只是,宴墨白这种人,很难取得他的信任,根本无法近其身,她只得从侯府其他人下手。
宴长景是他的哥哥,风流纨绔、不务正业、成天斗鸡走狗、嗜赌成性。
她记得上一世,她去当铺查探事情,碰巧看到宴长景去典当自己的贴身玉佩。
一月前宴长景在赌场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昏迷不醒,她正好可以借此良机。
她去当铺重金赎下玉佩,冒充与宴长景定情之人。
反正宴长景三月前确实去江南游玩了,反正他现在人事不省。
印象中好像是一年后才醒。
“这是宁氏,你即将过门的嫂嫂。”金氏出声跟宴墨白介绍,将宁淼的思绪拉了回来。
宁淼抬眼,见宴墨白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手里拿着一方素帕在揩着手上的血。
对,他在擦血,满手的血。
宁淼瞳孔微敛,脑子里浮现出他对她一剑割喉的画面。
所以,这男人来之前在杀人?
厅中其他人也看到了,没人大惊小怪,大概是司空见惯,只不过宴华庭还是蹙眉问了问:“你这是......”
“府中下人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刚刚处理了。”宴墨白面色冷峻,声音寡淡,口气稀松得就像是说今天的天气怎样。
宴华庭便没再多问,抬手示意宁淼:“他是长景的弟弟墨白。”
宁淼朝宴墨白微微施了一礼:“宁槃见过二公子。”
她不想改姓,就只将自己的名字改了。
槃,涅槃重生。
宴墨白手中擦拭的动作未停,眼梢轻抬,朝她瞥过来,眸子漆黑,幽深如千年寒潭。
他也没回应她,只忽然朝她伸出手,似是想将擦血的帕子给她。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如此。
宁淼抿了抿唇,盈盈上前几步,摊开双手去接。
她猜想,宴墨白将血污的脏帕子给她,看似在羞辱她,实则应该是想看她手上茧子情况,来判断她平日是多拿剑,还是拿菜刀,又或者是拿笔。
三者茧子的位置和厚薄是不同的。
好在她虽会武功,却因为是谋臣,拿刀拿剑少,虎口处的薄茧,她也用磨砂剔除过,看不出什么。
宴墨白视线淡淡扫过她的双掌,五指一松,沾染血污的帕子落到她的掌心,带着素帕料子的滑凉以及血未干的湿意。
宁淼攥住帕子收回手,柔声道:“我会洗干净再还于二公子。”
“不用,扔了便是。”宴墨白淡漠道。
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兄长自江南回来后念叨,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饺子,是冬至夜在江南陪一女子吃的,所以,那人就是你?”
宁淼眼波微动。
这句话有几个陷阱。
她摇摇头:“不是。”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那日我只同宴郎一起吃过汤圆,且不是夜里,是白日。”
她不确定宴墨白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能冒领。
可以确定的是,宴墨白在试探。
冬至节,南方的习俗是吃汤圆,北方才吃饺子。
而且,在江南,冬至这日有夜里不能出门的习俗。
所幸她出生在江南,知道这些。
“是吗?”宴墨白黑眸深深,似笑非笑:“那看来还有另一女子,兄长对你也不过尔尔。”
说完,便起了身,未等宁淼回应,也未跟厅中其他人打招呼,就扬长离开。
待人走后,金氏出言安慰:“墨白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宁淼乖顺颔首。
掌心滑腻一片,全是汗。
宁淼被安排住进了芳菲苑,与宴长景的如意苑相邻,金氏还拨了一个婢女给她,并给了她零花的月银。
她自然第一时间去看了宴长景。
拉着宴长景的手,她哭得梨花带雨。
她一向泪点高,记忆中似乎从未哭过,她知道自己哪怕把前世伤心的事想个遍,应该也催不出泪来,所以,她只能用内力去逼。
“宴郎,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她抚摸着宴长景的头哽噎。
与此同时,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悄然没入宴长景的发顶。
你可不能那么快醒过来啊,宴郎。
虽然记得前世他是一年后才醒,但就怕万一发生了变化。
——
半日时间,宁淼就将永昌侯府的情况搞得清清楚楚。
当然,前一世她对宴墨白就已经做了深入了解。
宴墨白的祖父武将出身,是陪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勋,被先帝赐封永昌侯,自此建下家业。
宴墨白的父亲宴华庭自幼受永昌侯培养,亦屡次在战场上立功,官至四品抚远将军,永昌侯病逝后,宴华庭就袭了侯位。
宴华庭有一妻两妾,正妻金氏膝下就宴长景一子,妾室柳氏生有一女宴璇玑,今年十五岁,孙氏育有一双龙凤儿女,今年才三岁。
宴墨白的娘据说是尼姑庵的姑子,一次宴华庭上山追匪遭人设计食了合欢散,强要了她。
姑子怀上宴墨白后下山找过宴华庭,宴华庭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也慑于正妻金氏的跋扈,没认她,只给了些银两打发。
姑子伤心离开,一人把宴墨白生了下来。
据说在宴墨白几岁时,姑子就去世了。
后来,宴墨白科举高中状元,他的身世才被人知晓,宴华庭风风光光将他接了回来。
虽父子相认,关系并不好,宴墨白恨宴华庭,且从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宴华庭毕竟理亏,且武将家里出文官,实为难得,宴墨白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大理寺卿,又深得圣上和宁王看重,可谓位高权重,所以,对宴墨白,宴华庭只能尽量包容、忍让。
“大娘子,大公子不会出事了吧,奴婢刚刚看到二公子带着大夫和仵作进了如意苑。”婢女春兰从外面进来。
宁淼一怔:“仵作?”
仵作可是验死人的。
“嗯,那人奴婢认识,是大理寺的樊仵作。”
宁淼眸光微敛。
樊青?
大理寺最有名最厉害的仵作,她自是也早有耳闻。
“放心,不会有事的,若有,不会没人来通知我们。”宁淼握紧手中茶盏。
带大夫去看宴长景可以理解,还带了仵作,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
如意苑厢房里,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宴长景衣衫尽除、一丝不挂,胡大夫和樊青立于榻前,一人在探脉,一人在细细检查。
宴墨白长身玉立在两人身后。
“大人为何会怀疑大公子被人喂了什么,或者身上被人做过手脚?”樊青问。
胡大夫也不解:“是啊,我和太医先前都给大公子看诊过,若有这些,我们那时应该就能诊出来。”
宴墨白面沉如水、眸色幽幽:“先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两人没懂,都回头看向他。
“今日我多了一位嫂嫂。”宴墨白道。
储位之争激烈,他身为大理寺卿,又为宁王的谋臣,各个王府都想方设法往他府里安插细作,他不得不防。
此女看着娇软柔弱,但莫名又给他一种滴水不漏之感。
他已派人去江南查她身世,但他知道,大概是查不出什么的,若有心安插,身世那些又岂会不准备好?
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如果她是冒充的,那她定然最怕宴长景醒过来。
听说她来看过宴长景,还哭得很伤心。
樊青和胡大夫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懂,却也不好再多问。
一人专心探脉,一人一寸一寸细细检查宴长景的头顶。
——
宁淼来到如意苑的时候,宴墨白的贴身侍卫赤风守在厢房的外面。
“赤侍卫,宴郎情况可好?”宁淼嗓音娇柔,尾音带着一丝轻颤。
赤风看向身前女子。
果然如府中众人传的那样,好一张芙蓉面,眉似黛、眸如月、肤白唇红,浓黑纤长的睫毛铺开如蝶翼,此刻微微颤着,满目担忧。
“宁娘子可自己进去看看。”赤风面无表情道。
宁淼微微颔首,心道,真是仆随主子,都一张臭脸。
想起此人就是那个剖她腹取图的侍卫,上一世也随他的主子,一同死于她的腹殇,她几不可察地挑挑眉。
入了厢房,她发现大夫和樊青都已离开,宴墨白一人坐在桌边,手里执着一个杯盏,似是在品茗,又似是在把玩,更像是在等人。
等她。
宁淼敛了心神,忧急出声:“二公子,宴郎没事吧?听说刚刚大夫来过。”
“消息很灵通嘛。”宴墨白低敛着眉眼,看着自己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情绪不明。
宁淼抿唇:“我就住隔壁的芳菲苑。”
宴墨白抬眸朝她看过来。
幽幽开口:“兄长不太好。”
宁淼脸色一变:“怎么了?”
宴墨白凝着她的眼睛:“有人不想他醒过来,对他动了手脚。”
宁淼脸上露出更加震惊的表情,然后忧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转眸问向宴墨白:“何人?对他做了什么?”
宴墨白没回答,只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眸色深邃。
宁淼不避不躲他的视线,也看着他,一幅等着他回答的模样,眸色急切。
屋中一时静得可怕。
就在宁淼想着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的时候,宴墨白忽然收回了视线,端起手中杯盏,垂眸喝茶。
宁淼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在诈她,在观察她的反应。
好在她上午将银针刺入宴长景头顶之后,又觉得不妥,多疑如宴墨白,难保不查看,所以,她又将银针取了,决定不急一时,过些时日再刺。
果然。
“有劳嫂嫂帮兄长的衣服穿一下。”宴墨白突然出声。
宁淼怔了怔,穿衣服?
转眸看了眼床榻,床榻上的人盖着薄被,只有脸露在外面。
所以,大夫和仵作检查完后,没帮宴长景将衣服穿回去?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嫂嫂跟兄长马上就是夫妻了。”
宁淼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不是还没嘛......”
“但一定会成的不是吗?”宴墨白将杯盏放到桌上:“还是说嫂嫂连给兄长穿个衣服都不愿?”
宁淼吃不透他的意图。
但他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只得照办。
拾步走到床榻边,宁淼拿起旁边凳子上的衣物,忽的心念一动。
回头,怯怯开口:“宴郎太高大了,我力气小,无法将他侧身和挪动,劳烦二公子帮忙搭把手。”
以为宴墨白会拒绝,没想到他默了一瞬竟起了身,举步前来。
刚走到床榻边,就伸手一把将盖在宴长景身上的薄被掀了。
一丝不挂的男人身子乍然暴露,宁淼赶紧闭眼。
宴墨白侧首,视线落在身侧女人双眼紧闭、长睫轻颤、羞红满面的脸上。
眼波微敛,他问:“要我怎么搭手?”
“先......先让宴郎朝里侧躺。”女人软软的声音也薄颤着,眼睛闭得紧紧的,秀眉都皱到了一起,似是很紧张。
宴墨白将宴长景推着侧身向里。
他的手还未撤回来,身侧的女人就摸索着上前给宴长景穿袖子,一抹温软落在宴墨白的手背上,他眸光一敛。
女人似是没意识到是他的手,探了探,以为是宴长景的,就攥着他的手,往自己另一只手上拿好的里衣衣袖里引。
这辈子从未跟女子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宴墨白薄唇微抿,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女人似是才惊觉过来自己抓错了,娇颜上全是慌乱:“对不起。”
没想到这只杀人如麻的手触感还不错,宁淼心中啧道。
手背上的余温似乎还在,宴墨白皱眉:“难道不是应该先穿亵裤吗?”
宁淼当然知道应该先穿亵裤,然后就可以睁开眼睛穿其他的。
佯装一脸恍悟:“二公子说的是。”
说完,便将手里的里衣放在榻上,摸索着拿了宴长景的亵裤,闭眼往床尾走。
宴墨白将宴长景的身子放平,刚直起腰,宁淼就撞到了他的身上。
淡香入鼻。
女人娇躯整个撞在他怀里,并本能地拽住他的衣袍防止摔倒,睁开眼睛。
抬首,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意识过来,慌乱后退一步弹离开:“对......对不起,我......”
女人的娇颜涨得通红,浓密睫毛下晃动的两汪春水里是慌乱和自责。
宴墨白眉眼冷然。
后退两步,给她让出路。
宁淼再度闭眼,来到床尾,摸索着将宴长景的两条腿放到裤管里,往上拉到大腿一半的地方拉不动了。
侧首软声跟宴墨白求助:“麻烦将宴郎身子抬高一下。”
感觉到脚步声来到身侧,也感觉到宴墨白倾身,宁淼等了一下,估摸着他应该将宴长景的屁股抬起来了,她便将亵裤往上提。
却发现还是提不动。
所以,他并没有抬?
“二公子?”她闭着眼睛疑惑开口。
右手手腕一重,被宴墨白隔着衣料攥住了。
她以为他帮她一起提,却发现他引着她的手探去一个地方。
掌心覆上一团毛茸茸。
意识到这里不是头发、不是腋下,宁淼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这、这个男人!
她触电一般想将手拿开,却被他按住。
她又试图将手腕自他手里抽出来,也没能如愿。
她挣扎着,他钳制着。
又不能暴露武功,宁淼只得娇弱可怜地求助:“二......二公子......”
“睁眼。”宴墨白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宁淼没睁。
“想要我放开你的手,就睁开眼睛。”宴墨白嗓音清冷,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宁淼咬了咬唇,缓缓睁开眼睛。
原本闭眼也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演一下正常女子的反应。
其实对重生一世的她来说,男人的身体也不过是个物件,没什么不能看的。
宴墨白松开她的腕,示意她看宴长景。
虽内心毫无波澜,宁淼还是让自己眼睫颤动、两颊通红,她缓缓垂眸,看向榻上。
目光触及到宴长景的某处时,瞳孔剧烈一敛。
宴墨白清凌无波的声音响起:“外人只知兄长在赌场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昏迷不醒,却不知他为何被人打。他强上了吏部尚书家的儿媳,被他家砸了脑袋,还割了命根子。”
宁淼震惊。
她知道宴长景纨绔,却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对方还是有夫之妇。
宴墨白扬臂,将薄被盖在宴长景身上,眼梢轻掠,看向宁淼。
“所以,他就算醒过来了,也是废人一个。”
宁淼抿唇,没做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宴墨白也没多说,留下一句“赤风会来帮他穿衣”,就转身离开了。
——
宁淼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情。
宴墨白那个奸人又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这么隐晦的丑闻,他都抖落给了她,显然是想她认清现实、主动离开。
好不容易进入侯府,她肯定不想离开。
这事儿难就难在,如果宴长景是因为别的事被阉,她还可以表示自己不在意,对宴长景不离不弃。
可他是因为奸.污别的女人所致。
这说明他对她根本没有她所说的那样情深不渝,否则,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做出这种事。
如此渣男,她若还表示自己不在意,愿意不离不弃,那就太不正常了,宴墨白肯定会更怀疑她。
怎么办?
难道表现出自己是图侯府的荣华富贵?
然而,这一点后路,宴墨白也很快将她断了。
翌日清晨,宁淼给宴华庭和金氏请完安,回芳菲苑的路上,遇到了下朝回来的宴墨白。
宴墨白一袭朱红色朝服,玉带束腰,广袖垂曳,就那么从一片春日的晨曦下走过来,如丹青水墨,冷肃中夹杂着浓烈重彩。
“二公子。”宁淼主动打了声招呼。
宴墨白闻声瞥了她一眼,眉眼疏离冷淡,微颔了下首,准备径直走过,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住脚。
“正好有件事麻烦嫂嫂。”
“二公子请说。”
“刚领了俸禄,又得了些赏赐,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劳烦嫂嫂去兰亭钱庄存一下。”
宴墨白说完,示意身后的赤风。
赤风便将手里抱着的一个大木匣递给了她。
宴墨白也伸手放了一个东西大木匣上:“这是我的私印,存的时候钱庄要用,有劳嫂嫂了。”
坐在前往兰亭钱庄的马车上,宁淼打开匣子看了看。
虽然她有心理准备,里面的银子不可能少,但看到的那一刻,她还是惊呆了。
满满一匣子银锭,底下还铺了一层金叶子。
盖上匣盖,宁淼低叹。
宴墨白的心思,她岂会不明白?
昨日让她知道了宴长景是个废人,且是个渣男,今日就将这么多金银交给她,无非就是给她拿着钱财跑路创造机会。
为了让她离开侯府,这厮真是大方得很。
现在怎么办?
原本还想着宴长景那样了,她还不离开,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现在泼天的富贵也给她了,她再不离开,就真的可疑了。
脑中思忖着对策,她撩开窗幔的一角往外看去,见到不远处的文春寺,她眸光一敛,问前方车夫:“那里可是寺庙?”
对京城,她熟悉得很,只是得装出从江南初来乍到的样子。
“回宁娘子,是文春寺。”车夫回道。
“劳烦在那里停一下,我去上柱香。”
“好的,宁娘子。”
文春寺是京城城中唯一一座寺庙,建在繁华地段,寺庙不大。
宁淼戴上帷帽,抱着钱匣子一起下了车,缓步入了庙里。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很少。
在佛殿外排队少顷,就轮到她了。
来到佛像前,她摘了帷帽,将其和钱匣子放到地上的蒲团边,先去佛龛上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就来到蒲团边跪下。
虔诚叩拜三下后,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请菩萨保佑我能在侯府有一席容身之地,保佑我血海深仇得报,保佑李立那个奸人不得好死!”
李立是康王名讳。
她知道,此次她出门,宴墨白一定会派人跟着。
屏息凝神,她能感应出,除了殿外等待上香之人的气息外,她头上方的瓦砾上还有一人气息。
对,她就是说给此人听的。
既然对宴长景情深不渝的理由不能用了,追求荣华富贵的理由也不能用了,又必须在侯府留下来,那就只能找个新的理由。
宴墨白是宁王的人,跟康王是敌对方,她跟康王有血海深仇,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无法报仇,不得不来到侯府,一为寻一个栖身之所,二为借势报仇,借宴墨白的势。
挺合理的。
离开文春寺,宁淼就乘车来到了兰亭钱庄。
虽然钱庄每天见的就是金银往来,但是一下子存这么一大匣子的,并不多见,掌柜对宁淼很是客气。
“我是替宴大人来存的。”宁淼将宴墨白的私印递给对方。
听到是宴墨白,掌柜更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私印。
在他细看私印之际,宁淼眼波一动,问道:“拿着这个私印,是不是也可以帮宴大人取钱?所有钱庄是不是都认私印?”
掌柜抬眸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
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了句:“姑娘稍等”,就进去了里厢。
再出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这私印是假的,我们怀疑你根本就不是来存钱的,是故意拿着这匣金银迷惑我们,来套取信息。你是想如果我们认不出私印是假,就将宴大人存在我们这里的钱都取走是吧?甚至还想去其他钱庄骗取,是吗?”
掌柜说完,示意两大汉:“先将人给我拿下。”
末了,又吩咐钱庄小二:“去永昌侯府将此事告知宴大人。”
小二出门,两大汉上前就准备擒宁淼。
宁淼自是不从。
“没有,我不是,我就是来存钱的,私印是宴大人亲手给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就请姑娘先进去里厢房间等一下!”掌柜态度强硬。
宁淼抱起钱匣子就准备跑,被两大汉抓住,她举起匣子打对方,对方就也对她不客气,一人朝她小腿上踢了一脚,一人给了她一个过肩摔。
“还想跑!”两大汉将她按压在地上。
她的一只衣袖扯坏掉了,发髻也歪了,脸被压在地上,全是灰。
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宁淼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
宴墨白跟随钱庄掌柜走进厢房,便看到房中墙角女子抱膝坐在地上,埋首于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哭。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缓缓抬首。
发髻歪斜、碎发蓬乱、一张芙蓉面上尽是灰尘,像一只小花猫,眼睛红红的,又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兔子。
女子怔怔看着他,似是有点恍惚,反应过来后,眸光一亮,噌然起身,却又因为哪里吃痛,秀眉一皱,跌坐了回去。
“二公子。”她哑声唤他。
“怎么回事?”宴墨白侧首,声音清冷,不辨情绪。
他问的是掌柜。
掌柜愣了愣,事情他不是已经让小二前去说明了?
“人为何这个样子?”宴墨白再度出声。
“她......”掌柜刚想解释,忽然反应过来:“大人认识她?”
“大嫂。”宴墨白淡声吐出两字。
掌柜脸色大变。
这女的是这位玉面阎罗的嫂子?
根本没想到如此,掌柜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她是真的替宴大人来存银子的?可......可她.....拿的大人的私印是假的呀。”
“假的吗?”宴墨白似是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可能是我给错了,为防被偷,我有好几个假的。”
掌柜:“......”
宁淼就静静看着他演戏。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掌柜立马满脸堆笑,过来扶宁淼:“实在对不住了,大娘子,宴大人是我们钱庄的大户,我们也是怕被歹人骗取,还请大娘子谅解。”
宁淼在他的搀扶下,艰难站起,委屈嘀咕:“我都跟你说了,是宴大人亲手给我的。”
“可那私印是假的,而且娘子钱还没存,就问取的事,还问是不是私印在所有钱庄都能取,我这才多心了。”
“我第一次进钱庄,想问问你们的交易流程。”宁淼红着眼睛,又无辜又可怜。
掌柜只得道歉:“是我多心了,实在对不住。”
“所以,你们就把人打成这样?”宴墨白问,喜怒不明。
掌柜还是紧张得不行:“不......不是的,是我们见大娘子要跑,强行抓她,一时失了轻重,实在对不住。”
“为何跑?”宴墨白问宁淼,凤眸湛黑。
这是他进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宁淼靠在墙上,眼睛更红了,她咬了咬唇,怯声道:“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事情,不知他们抓我后要如何对我,我害怕......”
宴墨白看着她,清冷目光在她被撕掉一大块布料的衣袖上掠过,又扫了一眼她的腿:“能走吗?”
宁淼摇摇头,又赶快点点头。
宴墨白黑眸深幽,转身便往外走。
对他的毫不怜香惜玉,宁淼也毫不意外,一瘸一拐吃力地跟在后面。
掌柜唤了钱庄里的一个杂事妇人来扶她。
并亲自送到门外,毕恭毕敬:“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多谢宴大人和大娘子大人大量,那匣金银一会儿我们将存票开好,会派专人送去府上。”
宁淼和宴墨白各自上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回府。
府门口下马车的时候,宁淼唤住了宴墨白:“二公子,对不起,是我没用,没办好事情,还连累二公子辛苦跑一趟。”
宴墨白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上府门口的台阶,入了府。
看着他袍角轻荡、脚步蹁跹的背影,宁淼默了默,侧首跟车夫道:“劳烦让春兰或甘嬷嬷出来扶我一下。”
其实,她并没有怎么伤到,腿上被踢,也只是假象,对方只是碰到了而已。
但既然是苦肉计演给宴墨白看,那就得装到底。
私印是假的,她早就看出来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宴墨白怎么可能交给她?
他大概是觉得她会拿着银子跑路,不会去钱庄存,给个假的也无所谓。
她不仅去存了,还因为这个假私印挨了一顿打呢。
宴墨白心里有丁点愧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