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建的三套房

故土记忆 2021-11-24 15:23:02

父亲是七六年和母亲成亲的。根据母亲回忆,一完婚他们便从老爷子家里搬出,搬进了父亲临时搭盖的草屋——父亲还有两个弟弟——那是父亲盖的第一口房子。

草房的搭建比较简易,先用黄土掺麦秸和泥成坯,压板风干,用以筑墙,一定高度后便用油布、茅草当顶。晴天还好,如遇雨天,便用尽盆罐里外接水,免得墙根泡水坍塌,恐怕又一出“茅屋为秋风所破”的苦情大戏。

母亲却说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每天伴着生产队的锣声出工,大伙儿一起劳作、吃着大锅饭,虽然清贫,倒也安定。

后来父亲被电厂招工,做个头头,伴随着两个姐姐的降生,父母开始了漂泊生活。老徐是最没有资格批评父亲所谓“封建残余思想”的——父亲一直渴望有个儿子,大姐二姐出生后,他便辞去了公干,计划着生育。在那个因生育而风雨苍茫的八十年代中期,父母和我们姐弟的存在,不能不算作一个奇迹。我们家常年游击、分散在外乡,逃难中,父母得到了许多陌生老乡的无私帮助。直到父亲用了一万多块人民币给我们一个个安上了户口,我们才得以陆续地回家——母亲说那一万多块足足装了一黑皮包。叔叔婶婶讲,父亲接我回家高兴的了不得,扛着我挨家挨户串门、挨家挨户的散糖果。

一大家子人回来了,住就成了问题。久无人居的草屋倒下了,父亲开始了他的第二次造屋计划。

村里没有建筑队,靠的是亲邻和父亲的仁兄义弟。从西山采来料石,修刻平整一面,用以砌墙;买不到水泥,可以和以沙灰;房顶用苇子扎把,上面覆泥加瓦,原木作梁。说说起来容易,对业余爱好者来说,确实一项浩大工程。父亲说白天盖房倒没什么,只是晚上还要给我们烤尿布。即便如此,房子盖得依然很标致,四间瓦房,沙灰砌墙,不见石头。房前是长长的屋檐——那是父亲在外乡逃难中从别处仿来。父亲于是成了石匠。我想房子完工时,父亲一定会很激动——结束了全家人的东躲西藏,用自己的脊梁挺起了这个家。

伴随着房子的拔地,全家人的温饱慢慢成了问题。父亲除过每年两次的外出务工,还承包了村里近四亩的滩涂沟湾。常记一年全家在西山挖地豆(一种野菜的根茎)、摘野韭菜花,佐以干粮,经年之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别有一般风味的腌菜。父亲农闲收拾过一些副业,打眼机、潜水泵、脱粒机……多以赔钱而告终,九七年的耕地帐至今也没有收全。期间,父亲在主屋东西两边各盖起两间厢房,分作厨房、老爷子的卧室、仓库和羊圈。

岁月催人,斑白了父亲的黑发。家境慢慢好了,三个姐姐陆续出嫁,我和老二也成了村里的好后生。父亲渐渐为我们兄弟的婚事上头。本该还早,只是诸多发小要么订亲,大多抱娃儿。比父亲小许多的都当上了爷爷,父亲挂不住。没有好窝巢引不来凤凰,父亲决定再盖一处院子,仿佛是完成另一项使命。

当父亲把这个决定告诉正在外地上学的我时,足以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着。家里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多年来的事来事往,半瓶晃荡似的上学,败得家里空了一样。但父亲再一次向我诠释了什么叫做坚韧。

零六年我们爷仨儿来到西山,采石备料。新院选址低洼地势,打上地基,好像一个巨大的空盒子需要填充。就这样我们忙活了一个冬季,六十拖拉机碎石用以装填屋箱,四十拖拉机齐整料石用来砌墙。石头建房好处多多,坚固、自备料石便宜、往后翻建,石头可以反复使用,美中不足就是费功夫,水泥多次才能挂上。好在有叔父和姐夫,开着拖拉机拉料。选中亲戚领衔的建筑队,活不是很扎实,工钱确实便宜。零七年二老自己盖好了配房,安上了大门,那年年底,父亲忙完了装修。

父亲老了,背弯了,没了往日的火气,却一直像巍峨的高山撑起了一片天空,让我们姐弟自由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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