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部長和劉叔平上校走下公共汽車，急急地往水庫工地走車又在中途“抛锚”，所以耽誤了到達的時間。去。他們原定隨大隊一道上班參加勞動的， 因爲會散得遲，汽车在中途抛锚，所以耽误了到达时间。
將軍肩上挎着背包，手裏提着裝有用品的網兜兒，大步走着。劉叔平上校説：“部長，咱們掉隊啦！”將軍望了他一眼，笑了笑說：“既然掉隊了，就得趕快補課，做個“插班”生，也比“留級”生强。”
六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够熱了，這時又是下午，更加悶熱難熬，空氣像劃根洋火就能點着了似的。還没拐上山口，將軍的上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劉叔平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想去接將軍背着的那衹包，被拒絶了。
的確，上校的年歲也不輕，熱得也够嗆。他問將軍：“要不，就稍微休息一會？”將軍説：“不必啦，换换肩就成。”説着，他脱下發白的灰布上衣，衹穿件背心，把背包换個肩又上路了。
走了一程，將軍向一位過路的問道：“工地快到了吧？”那人指指迎面那座牌樓，說：“喏，過去就是。”將軍一聽，忘了疲勞和酷熱，快步趕去。
他們一跨過牌樓，整個壩後工地就展現在眼前了：一條“山嶺”把兩個山頭聯結在一起，壩上壩下到處是人流，汽車、推土機在匆忙地奔跑着······將軍被這勞動的場景深深地感動了。
將軍一面走，一面四下裹看看。對于這個地方，他并不陌生。九年前，他曾經在這裏作過戰，過去敵人的軍事構築早已没有了，代替的是一座雄偉的大壩。而現在，他又作爲一個普通勞動者來到這裏參加建設。
想着，想着，他心裹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温暖甜蜜的感覺。他倆按着部隊的代號，找到了要去的單位的勞動地點。
在土坎下面，戰士們分成三部分：有的鏟土、有的挑土和倒土。將軍覺得自己像個遲到的小學生走進課堂似的，很不好意思。他拉了劉叔平上校一把，悄悄地把衣服放好，説：“快動手幹吧！”
他倆轉了一圈，没找到别的工具，衹有兩個空筐。他倆高興極了，每人抓起一衹，向装料的砂坑跑去。
用手提土真是不方便，走得慢，不出活又勒手，爲了不妨礙别人，還得走道外邊。將軍剛提了幾筐，忽然聽見有人喊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年輕戰士。
看上去，這個戰士不過二十歲，圓圓的臉，帽舌底下露出一綹頭發，被汗水緊貼在前額上，顯出一股調皮勁。將軍笑了笑，回答說：“我是個新兵嘛！”那戰士說：“新兵？那······你等等。”
那青年戰士連忙把筐裹的土倒下，然後又找來一衹大抬筐，說：“來，咱們組織個“互助組”好不好？”將軍説：“好！”就幫着他整理抬筐的繩子。
这样毒的太阳，光着膀子一会就晒爆皮了。要多喝开水，多吃咸菜，下班时要把鞋子里的砂土倒干净，要不就会打泡的。睡觉前要用热水烫烫手脚。
青年戰士一面理着繩子，一面像個老戰士似的“批評”起他來，然後又認真地介紹自己的勞動經驗。將軍感激地望着他的臉，非常歡喜。
從攀談中，將軍知道這個戰士叫李守明，21歲，現在在通訊班。并且弄清了工地上的一些情况。等把抬筐收拾好，他倆仿佛成了早就認識的老朋友，互相親熱地叫起“老林”“小李子”來了。
他倆抬起筐，走下了装料的砂坑，装上滿滿的一筐土。將軍還不滿足，最後又在上面再加上一個“饅頭”。
將軍彎腰上肩的時候，小李却偷偷地把繩子往後移了半尺多。將軍發覺了,把繩子移了過來,不滿地説: “這,這不 行！”小李又把繩子移過去，説： “我身體好，這邊稍微重點没啥。”
“你這是欺負我看不見，”將軍伸手抓住繩子又移了過來， “咱倆加起來够七十歲，我就占了三分之二還多，應該靠我這邊！”這一來，小李無話可説了。這是他倆的第一次争執。
他倆連續抬了兩趟，忽然小李發覺老林的腿一歪一歪的，走不快，好像有點毛病。這回他先開口了：“不行，不行，你的脚不靈便，栽倒了怎麽辦？”
將軍想：是呀，自己腰上、腿上都負過傷，在前面的確走不快。他望着小李笑了笑，没話講了。這次争執小李勝利了，他走到將軍跟前，高興地説：“來，你掌舵，我帶頭。”
他們合作得非常好，小李帶頭，將軍在後面喊着“一，二，一”，他們之間的友誼在增進着。小李心想：這老同志的幹勁可真不小，明擺着鏟土比抬土輕些，他却要揀重的幹。
一到装料臺，小李總要蹣跚地把土抬到最前面。他什麽都要過問，整理不合適的空筐子呀，嫌装料人少了、窩工等等；一會又叫：“别亂扔空筐子，碰着人！”這些意見和將軍的感覺是一致的。
將軍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年輕戰士。雖然他常下連隊，但似乎没有像在這次共同勞動中，對一個戰士的思想感情了解得這麽真切。他聯想了很多問題，以致幾次差點被筐子絆倒。
他倆一口氣幹到六點三十才歇手。炊事員送飯來了，人們便轟的一聲圍住了饅頭筐子。將軍也擠過去，從人縫裏伸手抓了兩個饅頭和兩條咸蘿卜。
他找了個細砂堆躺了下來。直到這時，他才覺得頭昏肩腫渾身痛，傷口也隱隱作痛。他意識到，雖然二十八年前自己幹過礦工，但是現在的體力是不比從前了。
他把腰部貼在滚燙的砂土上烙着，燙得傷處熱乎乎的，十分舒服。他咬了口饅頭，揚起拳頭輕輕地敲了敲腰眼，暗想：没有關系，衹要今天能堅持得了，明天就没有問題了。
嘿，那时候可紧张呢，整天担砂土、木料，连咱们林师长也亲自动手干呐。现在，咱们又在这儿修水库了······
遠處天空涌來了一大片雷雨雲，大壩被濃雲襯托着，顯得更加雄偉了。將軍看着這情景，覺得十分快意。這時，他忽然發現沙堆背後有人正在講故事。
將軍微微笑了笑，聽出那人是在講他，心想：那件事和眼前的情景還有些相像呀！他正要看看講話的是誰，忽然小李提着一草帽兜饅頭，一蹦一跳地過來了。
小李把饅頭遞過去，又把水壺遞給將軍。原來剛才小李找不到將軍，就去聽分隊長講故事去了。將軍疼愛地把毛巾遞給他，又略帶責備地摇摇頭。
小李一面擦汗，一面激動地說：“幹這麽點活，還能說累？老紅軍長徵爬雪山、過草地那麽苦，怎麽過來的？老林，你聽說過老紅軍長徵的故事麽？”將軍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
將軍覺得小李把聽來的故事誇張了。皮帶并不好吃，哪能一天吃上一根，那時，他那衹皮鞋底就吃了三天才吃完的。他没有給小李糾正，衹是說：“那樣的環境嘛，不吃那個吃啥？”
小李被將軍這種冷漠的反應激怒了。他氣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什麽？咳，你，你這人真是······你根本不知道人家那些老革命多麽艱苦！”
這回，小李動了真氣，像不屑與這個不通情理的人說話似的，一翻身躺下去，用手枕着頭，望着天，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將軍望着他那激動的臉，心想：多可愛的新一代的戰士啊！
我们将军的工作可忙咧。有一天凌晨三点，我奉命送一份急件给将军。已经是深夜了，他还伏在桌子上写东西呢！
將軍也不禁充滿感情地說：“是啊，想想那時候，這回該拿出更大的幹勁才行啊！”小李的氣這才平了些，他霍地轉過身來，略帶神秘地講起他看到將軍的故事。
將軍笑着説：“將軍也得工作嘛。你還不是一樣？也是三四點鐘爬起來工作。”小李把嘴巴一噘，説：“看，你又來了，但那時我已經睡過一覺了呀！”正說着，忽然一陣疾風撲過，下起雨來了。
這雨來得又突然又猛烈，把正休息的人們搞得手忙脚亂，有的忙着找避雨的地方。小李見鬥車還没有來，便一把拉着將軍，朝工作棚奔去。
一時，砂土坑裹，濾沙架子底下，砂堆背後，席墙旁邊······都擠滿了人。風雨越來越大，有人草帽被吹飛了，有人叫喊着找丢了的東西。整個工地上鬧哄哄的。
就在這時，遠遠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音，空鬥車被拖拉機牽引着，蜿蜒着開進了装料臺。
將軍思忖着：那邊卸料的同志正在等車，得馬上装料才行，但是······這麽大的雨。他看到有幾個同志想出去工作，但看看别人没動，又猶豫地退了回來。
這時，小李早已沉不住氣了，嚷着：“分隊長！分隊長！快組織大伙兒幹哪！”有人這麽回答一句：“分隊長開會去了！”將軍很清楚：現在衹要有人出面，同志們立即會響應的。
他拉了小李子一把: “小李子,咱們去幹吧!”小李 説： “好！可是分隊長還没來呢。”將軍果斷地説： “没關系，咱們先帶頭幹嘛。”
將軍按着小李肩膀跳了起來，隨手又把小李拉起来，接着環視大伙一眼，便提高聲音喊道：“同志們，走哇！”這句話像一道命令，震動了每一個同志的心。
說完，將軍一躬腰走出草棚，鑽到暴風雨裹去了。人們都站起來，哄笑着，叫嚷着，跟在將軍後面向装料臺奔去。
人們在暴風雨裹奔跑着。將軍的腦子裹忽然浮上了另一幅情景：長徵過草地時，也是這麽一個暴風雨夜晚，部隊處境很危險。當時，他也是這麽喊了一聲，隊伍又前進了······
他和小李跑到装料臺邊時，渾身已被水澆透了，碎石、雨點吹打在臉上，麻酥酥的疼，但他倆顧不得這許多，抓起鐵鍬，装了滿滿一筐砂抬起來緊跑。
正跑着，忽然迎面跑來兩個人，前面一個人上前一把抓住將軍的扁擔頭，氣喘吁吁地說：“首長，這活你·····.”將軍一定神，見他手臂上系着紅袖章，認出他是分隊長，跟在後面的是劉叔平上校。
分队长同志，我有个意见：你得赶快把大家组织一下，风雨里看得不清，要特别注意安全！是！我在段上开会，刚回来。现在我马上去执行!
將軍隨手撥開分隊長的手説： “嘿，什麼首長不首長，在這裏我是戰士，你才是首長哩。”説完，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放下土筐，又特别囑咐了一遍。
小李被這一切弄得糊塗了，忽然分隊長走到他的身邊，挽住他的肩膀，低聲地說：“將軍年歲大，又負過傷，你可得留心照顧着點。”小李驚叫起來：“將軍！”這情况太意外了。
小李又感動又緊張，心跳得很急，眼睛有點發澀。他走到將軍面前，結結巴巴地說：“將軍同志，我不知道是·····.”將軍疼愛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説：“嗨，你這小鬼。”
小李沉浸在歡愉的情緒中，好久没說話。將軍順手推了他一把，説道：“快，快掌好舵，我這次火車頭要開了！”説罷，他彎腰抄起扁擔，擱到了肩頭上。
小李激動地抓起扁擔，望着將軍那花白的頭發怔了一會，汗水混合着雨水，正從將軍的發梢流下來。他心裏翻騰着，悄悄地把筐繩挪後半尺。這回，將軍却没有發覺。
將軍挺直了腰，邁開大步向前走去。他走得那麽穩健，又那麽豪邁；像他過去率領部隊走過大草地，通過日寇封鎖綫，跨進長城“天下第一關”時一樣，那時，他也是這樣走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