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午梦堂主
前言
1917年12月,已经是北京大学教授的胡适,回到了安徽绩溪老家,和已经订婚长达十三年之久,却从未见过一面的未婚妻江冬秀完婚。
彼时,胡适已经是留学美国归来的大学教授,长期接受西式教育的他,决定举办一场西式婚礼。
婚礼邀请了四个伴娘陪伴在江冬秀身边。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伴娘,其中一个正是胡适三嫂的娘家妹妹,也是四个伴娘中最漂亮的一个。
在新郎新娘低头交换戒指的那一刻,胡适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个美丽的姑娘吸引了过去。凝神一看,只见这个姑娘,也正用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眸,一动不动盯着儒雅俊秀的胡适看呢。
胡适不觉心旌荡漾。
一见胡适误终生。
这个美丽的姑娘,正是后来我国第一位农学女教授曹诚英。
因为与胡适的这一面之缘,后来曹诚英一生的悲欢离合都与胡适紧密相连。
1、婚礼初相见
1902年,曹诚英出生于安徽绩溪一个富商之家,从小就接受了传统文化教育,诗词歌赋皆精。胡适回乡结婚那一年,曹诚英只有15岁。在婚礼之上,曹诚英一颦一笑间的娇羞,低眉顺眼时的温柔,深深烙印在胡适的心上,而胡适的儒雅俊朗,同样给曹诚英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只是,初见时,便已经宣告了他们的有缘无分。曹诚英此时早已许配给了从小就指腹为婚的隔壁宅坦村的胡冠英。
虽然是有缘无分,刻印在彼此心底的那份浓情蜜意,却无论如何也丢不开放不下。
婚礼结束后不久,胡适就拜访了曹诚英,以“表妹”呼之,曹诚英唤胡适麇哥。胡适送给了她一方绣有梅花的手帕,因为得知曹诚英喜欢梅花。作为回礼,曹诚英送给了胡适一双自己亲手绣的布鞋。
婚后的胡适回到北京,和曹诚英的联系却没有断,两人经常通信,曹诚英每每以文学上的问题询问胡适,胡适总是耐心作答。知道曹诚英喜欢种花,胡适便经常寄各种花籽给她。
1919年,迫于父母压力的曹诚英,嫁给了指腹为婚的胡冠英。婚后不久,胡冠英前往浙江第一师范读书,守在家中的曹诚英,在二哥曹诚克的帮助和鼓励下,于1920年考入杭州第一女子师范学校。
虽然彼此都在杭州,可是,曹诚英却与丈夫胡冠英很少见面,二人沟通交流更少。一晃就是三年,一直没有生育的曹诚英,被胡母嫌弃,并以子嗣为由,要为儿子纳妾。本就对包办婚姻不满的曹诚英,就在此时,毅然决然向胡冠冠英提出了离婚。
恰在这一年,胡适来到了杭州。
因为长年累月忙于工作,胡适病倒了,于1923年春夏之交,来到杭州养病。这年6月,胡适在饱览杭州湖光美景之后,决定不再住在宾馆,而是搬到清幽僻静的烟霞洞居住。6月23日,胡适搬进了烟霞洞,适逢曹诚英放假,便和好友汪静之结伴来拜访胡适。
就是这一次拜访,让两人六年前种下的爱的种子,犹如静静沉入西湖水底的莲子,开始悄然发芽生长开花。
2、杭州两情浓
在烟霞洞,胡适租了三年房子,一间自住,一间给曹诚英,一间给侄儿胡思聪。
这个夏天,曹诚英陪着胡适爬山、游湖、赏月、下棋。他们结伴去孤山漫步,去湖心亭看晚霞,去楼外楼吃螃蟹。那蟹肉的甜香,和着荷花的清香,和着夏夜的微风,在曹诚英的心上,荡漾起无数爱的涟漪。
有了爱情的滋润,胡适更是像年轻了十岁,汪静之回忆道,适之师像年轻了十岁,像一个青年一样兴冲冲、轻飘飘,走路都带跳的样子。
可是,对于胡适和曹诚英而言,幸福和爱情都来得太迟,也太短暂了。三个月的时间,如梦一般地过去, 很快,就到了十月离别的时候。胡适为此黯然神伤,怆然写道:
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过屋角去,不禁黯然神伤。
此时,黯然神伤的又何止胡适一人,于曹诚英而言,这三个月的幸福与美好,从此她要用一生去记得和怀念。
胡适准备回北京的时候,曹诚英发现自己怀孕了。胡适这才下定了要与江冬秀离婚的决心。离别那日,面对这泪眼蒙蒙的曹诚英,胡适执手相看泪眼,对曹诚英许诺道,放心,我回去和她解除婚约关系。
哪知,这边,曹诚英在杭州痴痴等待,那边,回到北京的胡适,才刚提及要与江冬秀解除婚姻关系,江冬秀二话不说,立刻从厨房拿出一把明晃晃菜刀,恶狠狠拉过两个孩子来,发狠道,如果离婚,就先杀掉两个孩子,再自杀。
面对如此凶悍恶辣的江冬秀,胡适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最后只得落荒而逃。
离婚之事就此作罢。胡适写信后曹诚英,建议她最好不要把孩子生下来,得信后的曹诚英失望至极,在万般无奈之际,孤单一人的曹诚英,只得去打掉孩子。
那一年,杭州的冬天特别冷,可是,曹诚英的心,比这个冬天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3、死生不相见
经此事变后,一味沉浸在寂寞的悲哀里的曹诚英,再无心男女情事,一心扑在学业上。从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曹诚英又考入东南大学,攻读农学。可是,她对于胡适的爱恋之情,却未尝一日稍减,甚至连学农学,都是为了继承胡适早年的以农报国之志。
在东南大学农艺系毕业之后,曹诚英留校任教,并致力于遗传育种研究。
1934年,在胡适的推荐下,曹诚英进入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院读书。这所大学是胡适的母校,在偌大的校园,日日走过胡适走过的路,吹过胡适吹过的风,看遍胡适看过的日月星辰花草树木,曹诚英对胡适的思念,未尝一日丢抛。
1937年,曹诚英学成回国,先是在安徽大学农学院任教,后由于抗日战争爆发,又辗转来到四川大学任教。此时的胡适,又被派往美国。
已过而立之年,预感到与胡适再无可能的曹诚英,就在此时,开始决定斩断与胡适的情缘,不久就与一位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郑先生相识相知相恋。
就在两人已经感情热烈至谈婚论嫁的时候,谁知江冬秀忽然得到风声,不愿看到曹诚英婚姻圆满的江冬秀,开始到男方亲戚中大肆传播曹诚英的坏话,并痛斥曹诚英插足他人婚姻的种种“恶行”。
曹诚英的名声,在亲戚中就此被败坏殆尽,男方也很快解除了和曹诚英的婚约。
再历感情剧变的曹诚英,以一病弱之身,再难承受人间情劫,于是决定入峨眉山出家。1939年七夕,心灰意冷的曹诚英给胡适寄了一首词,词里写道,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来到峨眉佛地。
得知曹诚英欲出家为尼,胡适忧心如焚,立即写信劝阻,又托人带来200美金。后来,二哥曹诚克亲上峨眉山,才终于劝得曹诚英还俗下山,重返教坛。
1942年,曹诚英被聘为复旦大学农学院教授。
这一年,曹诚英四十岁了,四十岁的曹诚英,已经彻底断绝了嫁人的念头。
自此之后,曹诚英一心一意扑在教学研究上,她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植物遗传育种,后来又主攻马铃薯品种改良。
1949年初,胡适准备赴台,南下途经上海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上与曹诚英重逢。
曾经炽热爱恋的两个人再相见,尽管彼此心里早已翻起了万丈波涛,表面上却风平浪静。曹诚英像老朋友一般劝说胡适“不要和蒋中正走下去了”,胡适笑而不语。
酒酣耳热之际,胡适到底情难自已,临别时,他忽然对着曹诚英轻轻说了两个字“等我”。
不久后,胡适就坐上了飞往台湾的飞机。
胡适走后,曹诚英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抱病上课,有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一气说出。
在复旦,曹诚英是唯一一个坐着上课的教授。她把自己全部的精力与爱,都给了教育和学生。
1952年,全国高校调整,年过半百又体弱多病的曹诚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前往寒冷的东北沈阳农学院任教。
在那里,她精心培育的高产马铃薯品种,至今仍在东北地区被广泛种植,她也由此被称为“马铃薯之母”。
在沈阳,带病上课做研究的曹诚英,受到了全院师生极大的照顾和尊重,让孑然一身的曹诚英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般的呵护与温暖。
(曹诚英和学生们在一起)
1969年,退休后的曹诚英,在远房亲属的帮助下,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绩溪旺川村。退居家乡的日子里,曹诚英捐出自己的退休金,给家乡购买农业机械,还助力家乡修桥补路,帮助解决民办教师工资待遇,受到了家乡人民的交口称赞和无限爱戴。
1973年1月18日,曹诚英因病去世。去世前,她早已嘱托汪静之在自己死后,将自己和胡适的书信全部烧毁,又嘱托亲友将自己安葬在旺川村口的小山坡上。
那里,距离胡适的上庄村只有一箭之遥,那里,是胡适回乡的必经之地。
彼时,因为海峡两岸音讯断绝,曹诚英仍然记着胡适临别时说得那两个字“等我”,她已香消玉殒,她却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胡适回乡,她的麇哥可以一眼就看到她的坟。那一方矮矮的坟墓里,埋藏了她对他无尽的思恋与牵挂。
我生前没有见到他,死后也盼望他魂兮归来。
却怎知,在海峡那头,十年前的1962年2月,胡适早已在台北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