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朱棣算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代传奇皇帝。中国历史上谋反的藩王众多，但在大一统王朝中，他是唯一一个以藩王身份成功通过武力夺得天下的皇帝，这令他背负了一个重大的污点。征漠北、下西洋、收安南，修《永乐大典》，这些功绩有足以令他傲立于帝王之林，名垂青史。

正是这样一个身份，使他的生前身后名充满了争议，黑粉红粉众多。喜欢他的人，毫不吝啬地奉上自己的赞美之词；讨厌他的人，极言他是个暴君，盯着诛方孝儒十族、抢侄子位置等事可劲的骂。以至于有谜团重重围绕在他身侧，其中尤他的身世之谜，自明朝后期开始就一直争论不断，成为一个后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经过上世纪三十年代，知名学者傅斯年、吴晗、李晋华与朱希祖之间针对这一问题，在报刊上公开上演了一番堪称“三英战吕布”的争辩后，“朱棣为碽妃所生”似乎已经成为共识。比如阿越此前发表《明宣宗：明朝嫡子继承制度的破坏者，颠覆了明朝的立储原则》一文后，就有大量朋友留言质疑文中的明成祖嫡子说，甚至建议阿越好好学习下明朝历史再来，省的误人子弟。

俗话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么关于朱棣的身世之谜，真理果真掌握在多数人手里吗？

“太祖，二十六子。高皇后生太子标、秦王樉、晋王棡、成祖、周王橚。”（《明史卷一百十六•列传第四》）

“皇后生皇子五人。长曰标，懿文太子。次樉，封秦王。次棡，封晋王。次今上。次橚，封周王。皇女二人。宁国公主，安庆公主。”（《明太祖实录卷一百四十七》）

无论是《明史》，还是《明实录》，都记载了马皇后有五个儿子，分别是：嫡长子懿文太子朱标，嫡次子秦愍王朱樉，嫡三子晋恭王朱棡，嫡四子明成祖朱棣，嫡五子周定王朱橚。这在明朝中前期，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定论。那么这么清楚明白的记录，后来又为什么遭到质疑呢？一切要从一部名为《南京太常寺志》的书说起。

太常寺是古代掌宗庙礼仪的最高国家行政机关，主要职责有二：一是主管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等礼仪，祭祀时充当主祭人皇帝的助手；二是主管皇帝的寝庙园陵。有明一代，自永乐十八年（1420年）定都北京，太常寺官属随之移往北京，而南京作为陪都，原中央官署依然得以保留，只在官署名前加“南京”两字，以充当北京诸机构的备份，作为明代“六部五寺一院一司”有机组成部分的南京太常寺就此设立。

《南京太常寺志》是专门记载南京太常寺本衙门工作及历史的方志。明太祖的孝陵位于南京，因此主持孝陵的祠祭等工作落在了南京太常寺头上，《南京太常寺志》自然会将孝陵的相关情况收录其中。

《南京太常寺志》已经散佚，具体内容以无法得知，但其中关于明成祖非嫡子的记载，被明末有诸多文人所引用，使得我们可以一窥。

比如明末史学家、《国榷》的作者谈迁在其《枣林杂俎·义集·彤管》就提到：“孝陵享殿，太祖高皇帝、高皇后，南向。左淑妃李氏，生懿文皇太子、秦愍王、晋恭王；次皇妃某氏，生楚王、鲁王、代王、郢王、齐王、谷王、唐王、伊王、潭王；又次皇贵妃某氏，生相王、肃王、韩王、沈王；又次皇贵人某氏，生辽王；又次皇美人某氏，生宁王、安王，俱东列。碽妃生成祖文皇帝，独西列。见《南京太常寺志》。”

再比如崇祯四年进士，嘉靖朝首辅李春芳的后人，历仕崇祯、弘光两朝，后成为明朝遗民的李清，在其《三垣笔记》中同样提到了此事。相对于只抄录了《南京太常寺志》内容，充当了一回二传手的谈迁，李清可谓是行动派。他听闻此事后大感意外，遂约了好友钱谦益一同杀奔孝陵实地探查。

“予阅《南太常寺志》载：懿文皇太子及秦、晋二王均李妃生，成祖则碽妃生，讶之。时钱宗伯谦益有博物称，亦不能决。后以弘光元旦谒孝陵，予语谦益曰：‘此事与实录、玉牒左，何征？但本志所载，东侧列妃嫔二十余，而西侧止碽妃，然否？曷不启寝殿验之？’及入视，果然，乃知李、碽之言有以也。”

由上文可知，我们可以认为至少弘光元年（1645年），孝陵享殿内神主的摆放位次，与《南京太常寺志》所记是一致的。这既有官方方志记载，有实物证实，看来朱棣为碽妃所出，是庶子而非嫡子之事是实锤了。于是乎朱棣庶出说这股风越演越烈，待到民国时期傅斯年、吴晗、李晋华等人的考据一出，基本就将此事办成了铁案。

那么《南京太常寺志》的记载是否可靠呢？

阿越查阅资料得知，《南京太常寺志》共有有两个版本。

其一是嘉靖年间曾出任过南京太常寺卿的汪宗元，在任职是编撰，全书分《谟训》、《规制》、《职官》、《礼书》、《乐书》、《旧制》、《荐献》、《祭告》、《祭器》、《禄食》、《夫役》、《列传》十二个门类，共十三卷。所记载的各种祭祀祝文、陈设，及所用乐章、乐器，都较《明会典》、《集礼》等要完备的多。该书现在任存世，比如宁波天一阁藏书楼就存有《谟训》和《规制》两卷。

其二是明天启三年（1623年），由嘉善人沈若霖所编纂的40卷版。此书现已散佚，而它正是考据朱棣非嫡子说所引用的那本《南京太常寺志》。对此清代学者朱彝尊在其《曝书亭集•南京太常寺志跋》一文中说的很清楚。

“掇其遗为《枣林杂俎》，中述，孝慈高皇后无子，不独长陵为高丽碽妃所出，而懿文太子及秦晋二王，皆李淑妃产也。闻者争以为骇。史局初设，彞尊（指朱彝尊）尝以是质诸总裁，前辈总裁谓宜仍实录之旧。今观天启三年《南京太常寺志》大书孝陵殿宇中，设高皇帝后主，左配生子妃五人，右祗碽妃一人，事足征信。...... 志凡四十卷，嘉善沈若霖编。”

值得注意的是，沈若霖本人没在南京太常寺中任过职，且以谈迁所引《南京太常寺志》的内容来看，也是漏洞百出，连明太祖朱元璋子嗣的数量，及诸子的生母都搞得错乱不堪。

“太祖，二十六子。高皇后生太子标、秦王樉、晋王棡、成祖、周王橚。胡充妃生楚王桢。达定妃生齐王榑、潭王梓。郭宁妃生鲁王檀。郭惠妃生蜀王椿、代王桂、谷王橞。胡顺妃生湘王柏。韩妃生辽王植。余妃生庆王栴。杨妃生宁王权。周妃生岷王楩、韩王松。赵贵妃生沈王模。李贤妃生唐王柽。刘惠妃生郢王楝。葛丽妃生伊王㰘。而肃王楧母郜无名号。赵王杞、安王楹、皇子楠皆未详所生母。”（《明史·列传第四》）

朱元璋共有二十六子这是共所周知的事，可《南京太常寺志》只出现了二十人。赵王朱杞和幼子朱楠由于早夭，不算在内也就罢了，毕竟有很多明代史料将两人排除在外，直言太祖只有二十四子。可连周王朱橚、蜀王朱椿、庆王朱栴、岷王朱楩四人都漏了，岂是应该？何况，周王朱橚和明成祖朱棣是同胞兄弟，这是世所公认的，结果连他都消失不见了，这合理吗？

此是其一。

抛开生母不详的赵王朱杞、安王朱楹和皇子朱楠，至少有15位嫔妃为朱元璋生育了子嗣，结果到了《南京太常寺志》却变成了只有6位。

你说朱棣为了自己的嫡子身份，给本来无子的马皇后安排了5个嫡子，咱捏着鼻子认了，毕竟他有这么做的政治需求。可从老六楚王朱桢以后诸子的庶子身份，不管是承认朱棣为嫡子的《明史》、《明实录》等官方史料，还是《南京太常寺志》等认为朱棣是庶子的史料，都是认同的。

既如此，他朱棣又不是喜欢找人砍价的拼夕夕，又何必更改楚王朱桢以下诸子的生母，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这是其二。

朱标生于元至正十五年（1355年）九月；

朱樉生于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十一月；

朱棡生于元至正十八年（1358年）十一月；

朱棣生于元至正二十年（1360年）四月；

朱橚生于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七月。

你说马皇后六年之内连生五子，而且朱标和朱樉之间只隔了14个月，朱棣和朱橚之间也只隔了15个月，不可能这么高产的。结果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一个生于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三月，一个生于此年十一月；韩王朱松和沈王朱模，一个生于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五月，一个生于当年八月。却堂而皇之地分别将这两对凑成了同胞兄弟，如此违反孕期，这是打算让朱榑、朱模当哪吒？

这是其三。

“皇贵妃”这个名号，是明朝创立的没错，但创设者不是朱元璋，而是他玄孙明代宗朱祁钰，第一个使用这个头衔的是他的宠妃唐氏。只可惜这位唐皇贵妃只当了几个月，就遭遇夺门之变。随着明英宗复辟，朱祁钰被废为郕王，唐氏也被革去皇贵妃封号，以郕王侍妾的身份殉葬，不被承认。

第一位被承认的皇贵妃则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宠妃万贞儿。深度姐控患者朱见深对万贞儿的爱那可真是情比金坚，认为“贵、淑、德、贤”四大妃之首的贵妃这个头衔，已不足以体现万贞儿尊贵，遂于成化十二年（1476年）册封她为皇贵妃。

成化朝的皇贵妃自然不会穿越到洪武朝。何况作为后宫宠冠六宫，地位仅次于皇后，身份超然的皇贵妃，其神主在孝陵享殿的排位竟然会屈居于李淑妃和皇妃某氏之后，处在第三位。难道多子真得能多福，成为光荣妈妈就可以为所欲为，不顾皇家尊卑跻身上前？

这是其四。

《南京太常寺志》说老大朱标、老二朱樉、老三朱棡是李淑妃所生。《明史》有李淑妃的本传：“淑妃李氏，寿州人。父杰，洪武初，以广武卫指挥北征，卒于阵。十七年九月，孝慈皇后服除，册封淑妃，摄六宫事。未几，薨。”

李淑妃是朱元璋后宫中地位仅次于马皇后、孙贵妃的第三人。其父李杰也是朱元璋手下的将领，葬于南京，墓前立有《宣武将军佥广武卫指挥使司事赠骠骑将军佥都督府事李公神道碑铭》。

据碑文所述，洪武元年（1368年）战死于北伐途中，时年三十八岁，也就是说李杰生于1331年。朱标生于1355年，两人要成为祖孙，李杰的12岁生下李淑妃，而后李淑妃也要在12岁生下朱标才能做到，这种概率想想就好。最大的可能是李淑妃应当与朱标年龄相仿，比他大不了几岁。且李杰投奔朱元璋发生在元至正十六年，也就是1556年，而朱标生于上一年。

综合来看，朱标根本不可能是李淑妃所生。

这是其五。

推理下来，沈若霖版《南京太常寺志》关于朱元璋一家子的记载，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毫无可信度可言。

既然《南京太常寺志》的记载不可信，那么我们再来看其他史料。

首先排除懿文太子朱标为李淑妃所生后，他是嫡子这件事，是没有任何疑问的。《明太祖实录卷三》载：“丁亥。皇长子生，孝慈皇后出也。”

《胜朝彤史拾遗记》对此记载的更为清楚：“至太祖渡江，后多智，恐元兵蹑其后，必相隔。不俟太祖命，急率诸校妻过太平，止繁昌陈迪家。而元兵果扼渡如后虑，后遂于迪家生皇长子焉。”

吴元年（1367年）十月，此时为吴王世子的朱标，奉老爹吴王朱元璋之命，回临濠府（今安徽凤阳县临淮镇）老家祭祖，途经太平府之时，特意转道造访了他的出生地——富户陈迪家，并赐金表示感谢：“世子至太平府访陈迪家，赐白金五十两，以初诞其家也。”（《明太祖实录卷二十六》）

而被指认为是朱棣生母的碽妃，既不见于任何明代官方史料，就连朝鲜方面也没有任何记载，这很不正常。

明代官方史料没有记载粗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细想来却问题极大。一方面说朱棣为了将自己塑造为嫡出，千方百计的篡改、销毁史料，使得所有与碽妃相关的材料清除一空；另一方面又说为了纪念生母，特意在孝陵享殿中给予她特殊的地位。既然将她摆在如此显眼的地方进行公开祭祀，那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引来相关联想，你看沈若霖不就是知晓了他的身世之谜，并记录了下来吗！所以朱棣篡改史料之举，等于是脱裤子放屁，毫无作用可言，那他还费那么大劲干嘛。

朝鲜更是的事大成痴的奇葩国度，把向中央王朝进贡女子视为荣耀，但凡进贡的女子能在后宫出人头地，必然会在本国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详细记载其家世。比如元顺帝的皇后奇氏，为朱元璋生下含山公主的高丽韩妃，永乐朝的权妃、任顺妃等，皆能在朝鲜史籍中找到其详细记录。

所以以朝鲜的尿性，出身朝鲜的碽妃若是能取得如此成就，必然会不厌其烦的在史书上大唱赞歌。结果碽妃这个人在朝鲜史料中却了无踪迹，这合理吗？

由此观之，碽妃绝不可能是朱棣的生母。相反可以从正面或侧面证明朱棣是嫡子的各种却为数众多。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初一，朱棣在北平城内发动兵变，当夜他上书自辩：“切念臣于懿文皇太子同父母至亲也，于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臣固知此非出陛下之心，但臣愚戆，不能謟媚权贵耳。夫为臣之道，知有君而已，焉知权贵？臣所以罹今日之祸者，此也。”（《明太宗实录》）

随后发布的靖难檄文，同样称自己为嫡子：“我太祖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宄，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奉天靖难记》）

建文方面反应迅速，建文帝在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后，宣布削燕属籍，并颁布征燕诏书：“邦家不造，骨肉周亲屡谋僣逆。去年，周庶人橚僣为不轨，辞连燕、齐、湘三王。朕以亲亲故，止正橚罪。今年齐王榑谋逆，又与棣、柏同谋，柏伏罪自焚死，榑已废为庶人。朕以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今乃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是用简发大兵，往致厥罚。咨尔中外臣民军士，各怀忠守义，与国同心，扫兹逆氛，永安至治。”（《明史·恭闵帝本纪》）

靖难之役兴起，双方已经处于你死我活的境地，为此建文帝朱允炆不惜下诏宣布削去朱棣包括王爵在内的一切职位，并将他开除出宗籍。若朱棣真的是庶子，朱允炆必然会在征燕诏书中大肆宣扬朱棣的庶子身份，并抬出《皇明祖训》来镇压他。结果呢，朱允炆对着三军，对着天下亲言“朕以棣于亲最近”。此时正史所言的朱元璋嫡出诸子中，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已经去世，周王被贬为庶人，朱棣是唯一在世、在位的。此时此刻，朱允炆亲口说出在诸多叔父中自己与朱棣最亲，显然就是承认朱棣与其父懿文太子朱标是同胞兄弟，及即高后马氏所生。

《明史·恭闵帝本纪》，朱允炆承认朱棣是嫡子的记载不止这一处。

“王以十余骑逼庸营野宿，及明起视，已在围中。乃从容引马，鸣角穿营而去。诸将以天子有诏，毋使负杀叔父名，仓卒相顾愕贻，不敢发一矢。”

靖难之役的源起就是，朱允炆一上位就不顾现状，大肆找叔叔们的麻烦，想要废除藩王，集权于中央，为此他先后废黜了周王朱橚、代王朱桂、齐王朱榑、岷王朱楩，湘王朱柏更是被他逼到自焚而死，所以早就背上杀叔之名了。若朱棣与湘王朱柏一样都是庶子，何须再顾及什么杀叔不杀叔。正因为是嫡子，在所有叔父中最亲近的存在，他才会下“毋使负杀叔父名”的命令。

故此，《明太祖实录》中“癸酉，皇第四子生，即今上皇帝。孝慈皇后出也”这条记载应当属于史实，朱棣是朱元璋的嫡四子。

明成祖朱棣本来毫无争议的身世，之所以会引起偌大风波，令我等吃瓜群众大饱眼福，根源在于对江南地主的态度，使得他在文风鼎盛的南方文人之中口碑极差。

明太祖朱元璋虽然是马上天子，但对接班人的培养却费尽了心思，懿文太子朱标自幼熟读儒家经典，竭力将他塑造称文人眼中的明君形象。而朱标也没让他失望，为人仁慈宽厚，只可惜中年早逝。好在建文帝朱允炆颇似乃父，令朱元璋很是喜爱，他一上台就一改朱元璋重武轻文的倾向，优容文士，提高其品级。这使得朱标父子俩在文人中有颇高的人望。

通过靖难上位的朱棣，与朱标父子截然不同，不仅身负叛逆罪名，又以马上天子形象示人，且身边自有一个顶着“奉天靖难”头衔的文武班底，与江南士人显得格格不入。

于是乎南方士林中颇有一股同情朱允炆，批判朱棣的势力存在。待到朱棣去世一个多甲子后的弘治朝，政治风向变得宽松，建文帝的同情者为其著书立传者开始往外冒。

首开此先河的是成化朝进士，福建莆田人宋端仪。他杂采明代官府档案、方志、明人文集、碑志及《圣谕录》、《水东日记》、《天顺日录》等书，著成《立斋闲录》四卷，内中记载了明太祖吴元年至宪宗成化年间典故、人物，有相当部分为建文朝的人和事。

又汇集建文朝相关史料，通过对材料的搜集和选取予以褒贬，著成《革除录》。所谓“革除”意指“全部废除”，书名取自于朱棣在靖难成功会，废除建文年号，清洗建文旧臣，消除建文帝的影响。此书驳斥了官方对建文朝的不实说法，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建文朝史实，被称为明代第一部建文朝断代史。

然而单单反映史实，无法满足南方士人内心对朱棣的厌恶。正德十五年（1520年），广东香山县荔山（今属广东珠海）人黄佐，在“本莆田宋君端仪《革除录》、清江张君芹《备遗录》,旁采诸家传记增之”，著成《革除遗事》，这是目前所能获知的最早否定朱棣为马皇后之子的资料。

《革除遗事》称：“懿文、秦、晋、周王为高皇后生，而太宗（朱棣）为达妃子。”黄佐还算客气，没说马皇后无子，只将朱棣开除出嫡子序列了事，懿文太子及秦、晋、周三王依然被归在她名下。

那么达妃是谁呢？朱元璋后宫中有一位达定妃，传说是陈友谅的妾室，是齐王朱榑和潭王朱梓生母。但以《革除遗事》的内容观之，黄佐对建文君臣抱有极大的同情，而对朱棣则有极大的仇恨。是以这位达妃显然不会是达定妃，而是在暗指朱棣之母为鞑靼人，以此指摘他“非我族类”，所以才会大逆不道的行狼子野心之事。

这点在之后的记载中有所反应。

明末散文家也称实地考察过孝陵享殿，其所著的《陶庵梦忆》有相关记载。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所藏《陶庵梦忆》抄本，“近阁下一座稍前，为碽妃，是成祖生母。”一句的“碽妃”二字旁，有“鞑女”的批注。

可见在明代后期，称朱棣为碽妃这个鞑女所生庶子的传说有多广。

同样的事情在蒙古各部中也有流传。编纂于清初的《蒙古源流》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先是蒙古托衮特穆尔乌哈噶图汗岁次戊申，汉人朱葛诺延年二十五岁，袭取大都城，即汗位，称为大明朱洪武汗。其乌哈葛图汗之第三福晋系洪吉喇特托克托太师之女，名格勒德哈屯，怀孕七月，洪武汗纳之。越三月，是岁戊申生一男。”

在这个故事中，25岁的明太祖朱元璋率军攻克了元大都城，登基称帝，见国号大明，并且霸占了元顺帝（托衮特穆尔乌哈噶图汗）已经怀孕7个月的妃子格勒德哈屯。三个月后，朱元璋高高兴兴地喜当爹，格勒德哈屯生下一子，这就是后来的明成祖朱棣。

这个看似有鼻子有眼的传说，对于不熟悉这段历史的吃瓜群众来说那是相当的喜闻乐见。然而只要稍稍了解这段历史，就会整个内容的漏洞之多简直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首先孕七月的孕妇已经相当显怀，只要不眼瞎，随便哪个人都看得出来。其次，仅仅三个月就喜当爹，除非朱元璋脑抽了，才会认下资格儿子。最后，朱元璋25岁时才投身革命队伍，明军攻破大都在洪武元年（1368年）七月，此刻他年已40岁。与此同时朱棣小朋友已经八岁，早就背着书包在“大本堂”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你让他在这一年出生，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朱棣的身世非常明确，那便是嫡子出身。所谓的朱棣身世之谜，只不过是明代文人的杰作罢了。是文人们本着明着干不过你，也要耍笔杆子编造谣言在青史上搞臭你的心态干的好事。

至于蒙古人的传说，就如同说元顺帝是南宋末代皇帝宋恭帝的儿子，乾隆是海宁陈阁老的儿子一般。无非是战败民族对胜利者一种潜意识的反抗，老子是你们皇帝的爹，你们还得意什么？

至于沈若霖版《南京太常寺志》的记载，及李清的所见，很可能是真的。但这又涉及到莫朝后期的政治混乱了。特别是从万历朝开始，围绕着立储，皇帝和文官们斗得不亦乐乎，万历皇帝更是直接三十年不上朝，以至于政府运转乏力，对南京孝陵的管理更加不放在心上。本来清贫的南京太常寺有关官员及守陵太监们，正好着传说装神弄鬼大肆敛财，将沈若霖、李清等糊弄得一愣一愣的。毕竟连孝陵祭祀时，这边厢正在祭祀，那边厢牛头已经入锅烹煮了这等事的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这三相交夹下，晦暗不明的朱棣身世之谜正式出炉，而后世的史学家受此影响，非得说朱棣是庶子出身，一定要认马皇后为母，才有继位的合法性。

但是拜托，朱棣本来就是马上得的天下，这是最大的非法行为，既如此还需要找什么合法性？何况当时的条件，通过篡改，把所有细节都做得严丝合缝，工程量有多大，有人考量过吗？就算成功的完成了这项工作，还留个小尾巴在孝陵享殿，是准备随时打自己的脸吗？

故此，明成祖朱棣非嫡之说，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