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装台》原著,我才知道电视剧没拍出来的部分,才是现实人生

沁说 2020-12-21 11:43:57

《装台》是剧作家陈彦所写的长篇小说,因为同名改篇电视剧的大热,也带火了小说的热度。陈彦是陕西人,在文艺团体中生活工作几十年,台上台下的人物群像成为他汲取不断的创作源泉。

陈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成名作《主角》,写的是舞台上为人瞩目的秦腔名伶;《装台》则是写舞台背后不为人知的小人物,替别人的表演搭建装置的苦力。陈彦说:

“装台人与舞台上的表演是两个系统、两个概念的运动,装台的归装台,表演的归表演,两条线在我看来,是永远都平行得交汇不起来。“

生活有光鲜就有艰辛,住同一个城、走同一条街,人与人的生存质量却如置身断层的空间,就像舞台前后的一体两面,有人歌舞升平,就有人挥汗如雨,正是基于这种割裂的生命感触,带着一份悲悯与致敬,陈彦写下了《装台》。

小说主角刁顺子,祖辈都生活于西京,在城中村置一栋二层小楼,带着一群乡下的民工四处装台讨生活。小说以顺子的工作与家庭两条线交错叙述,看他在“生”与“活”之间奔波辗转,永远鸡飞狗跳、点头哈腰,五十多岁 ,靠自己的一身力气披星戴月埋头苦干,仍过得艰辛不堪。

想到雨果《悲惨世界》中的名句:“人, 有了物质才能生存;人,有了理想才谈得上生活”,像顺子这帮装台人,永远为了“混口饭吃”而庸庸碌碌,存点积蓄、家庭顺心就是最大的理想,但这样的人散落在现实中的每一个角落,陈彦从这个最容易被忽视的社会视域入手,透过小人物卑微的生存现实,呈现出一个世情冷暖、喜乐悲欢的大世界。

从刁顺子永远挺不直的腰杆,看底层小人物的生存之辛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用自己的低下,可怜,甚至装孙子,化解了很多矛盾,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不好解决的问题”。

小说中顺子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咱就是个下苦的”,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这句话就是他放低的姿态、主动的弱势,也是他活下去的能力。也因为这句话,他永远低头哈腰,被城中村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拆迁户们看不起,被对他吆三喝四的“领导们”看不起,甚至连他亲生女儿菊花和继女韩梅,都从内心看不起他。

陈彦有意放大这种矛盾的价值观,引发对于现实世界的反思。明明是平等的供需关系,但雇佣顺子他们搭台子的“上帝们”,却像看到蟑螂般本能地厌恶他们,各种破口大骂、轻贱羞辱、克扣薪水,他们干着最辛苦的工作,享受到的是最差的待遇,成为每个层级“领导”的出气口,因为只有顺子他们得罪得起,不会给自己引来任何麻烦和损失。

村子里的人靠着每个月的拆迁补助,谁都有底气不去上班,提笼架鸟、象棋麻将悠闲打发着日子,但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力气蹬三轮、装台挣钱的顺子,却成为全村“最没出息”、“最窝囊”的人。靠着赌博发家的哥哥刁大军,因为出手阔绰会享受,反而是村民们都欢迎敬重的“座上宾”。

刁顺子的名字也很有深意,虽然姓刁但却十足的老实忠厚,尽管名里有顺,却一生坎坷。在工作中,他看甲方的脸色,曲意逢迎、低三下四,对他们极尽奉承,就为了哄他们开心了,能痛快点拿到工钱。再小心翼翼,也难免吃亏遭骗,夹在手下装台人的不满和讨不到钱的碰壁中,两面不是人。

在生活里,顺子和第一任妻子生育的女儿菊花,三十出头,因为长相欠佳一直没有对象,在家混吃啃老。菊花觉得顺子工作不体面又挣不到钱,她只要看到顺子疲惫的身影就闹到天翻地覆,家无宁日。顺子没日没夜挣的辛苦钱,给菊花毫不心疼地挥霍一空还落不着好。虽身为父亲,却逼到给女儿磕头下跪,毫无长辈的尊严。

顺子直不起来的腰和反复发作的痔疮,贯穿了整部小说,人前受累,人后遭罪。哈着腰是为讨生活,是他对现实的一份服软,累到流脓带血坐不下的屁股,是他摆脱不了的人生困境,也是对于痛苦当下的忍受。

这个为了家庭负重前行的劳苦之人,能忍下任何世道的不公和伤害,这样伏到最低处、近乎屈辱的忍耐,是一种软弱的力量,是顺子这样挣命活着的人的生存之道。他们像任人捶打的沙袋,默默吃下每一记痛苦又很快复原。

他们的生存法则上升不到《道德经》所言的“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境界,而是像余华对《活着》的解读,这种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 、无聊和平庸”。

从刁顺子三任妻子的相继离去,看人物命运被设限的轮回

顺子没钱、貌丑、窝囊,但却先后娶过三任妻子,也拥有过蜜里调油的日子。就像他从来不去争取的个人得失,他的婚姻也不是自己争取来的,每任妻子都是主动走进了他的生活。

第一任妻子因为行为放浪而声名远播,实在嫁不出去才选择了老实巴交的顺子,生下女儿菊花没几年,就跟一个生意人跑了。第二任妻子是个裁缝,想着给女儿韩梅寻个可靠的“后爸”,顺子善良质朴的性格打动了她,一心一意跟了顺子过日子,对菊花也视如己出。日子刚红火一些,她却因积劳成疾病故了。

第三任妻子蔡素芬,漂亮温柔,因为美貌导致丈夫与人争执出了命案。她远走西京,一心想找个性格软弱温厚一些的男人生活,这才设计撞上了顺子的三轮车。但女儿菊花视蔡素芬为眼中钉,极尽欺辱,手段用尽,最终逼走了善良的她。

《装台》的整体叙事节奏都很紧绷,极具戏剧张力。开头就从忙碌的工作一句过渡到乱糟的生活,给话剧团装台忙得没白天没黑夜,在不得空的间隙里,匆匆娶回了蔡素芬。还没来得及享受新婚夫妻的那点温存,女儿菊花就摔摔打打闹上了。

顺子的人生就在此消彼长的磨难和小小温情中缓缓行进。当读者以为顺子终于要有一段舒心日子时,新的麻烦又轧进现实,顺子在工作和生活中疲于奔命,这种永远焦头烂额的无奈和持续迎难而上的疲惫感,构成了顺子这种底层边缘人物的生存常态。

当我们在巨大的压抑中读完这本小说时,这种情绪沉浸已然让我们觉得忍无可忍、甚至绝望。而很多像顺子这般活着的人,却已经习惯到麻木。从苦难磨砺出的精神韧性,让他们迸发出令人肃然起敬的原始的生命力量。

陈彦说“底层与贫困,往往相连接,”顺子的隐疾在缺钱与忙碌中,一次次拖延去治疗,总觉得咬牙忍一忍就过去,最后拖成了极严重的后果。他的这种自我忽视,像极了现实里那些拖着小病小痛常年忍受着的人,为了家庭,儿女,更或者只是出于心疼钱,无限期地拖延,他们唯一能主宰并慷慨透支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健康。

很喜欢陈彦的后半句:“有时人生只要有一种叫温暖的东西,即使身在底层、处身贫困,也会有一种恬适的存在”,正是人性里的温暖,支撑着“顺子们”永远的斗志昂扬。

顺子懦弱,却是一帮装台民工的主心骨,没他就揽不到好活。“让兄弟们多挣点钱”,这份责任感是顺子苦哈哈被人使唤叱责的动力。顺子无能,但他的三任妻子都是甘心情愿跟了他,善良可靠的他值得托付。韩梅妈妈和顺子生活没两年病故,顺子对韩梅掏心掏肺,供韩梅读了大学。

生活并不会因为你辛苦就慈悲地宽待你,所以王小波说:“人活在世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它货真价实”。顺子历任妻子带给他短暂的幸福是真实的,装台累到几夜合不上眼,条件艰苦到席地而睡,但兄弟们插科打诨的快乐是真实的,哪怕女儿菊花那么作贱他,在他孤伶伶躺在病床上时来看他,敷衍地在他冰冷的脚底下塞个热水袋,那一刻来自己女儿关怀的满足感,亦是真实的。

生活给“顺子们”七分苦,再塞三分甜,循环往复走不出自身能力的设限。像永远推着巨石滚动的西西弗斯,加谬说“我们总看到他身上的重负,而西西弗斯告诉我们,最高的虔诚是不否认诸神并且搬掉石头,他也认为自己是幸福的……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

他们是舞台背后默默付出的边缘人,出生、能力、境遇总总,限定了人生的天花板。即便再竭力拼搏,都无以挣脱命运,光鲜亮丽地在人前唱一出体面的戏。他们只有这样一五一十地活着,笨拙地用明天重复着昨天,也唯有这样凭本事踏实地活着,才能让他们感受到人生的充实与意义。在很大程度上,这才最接近生存本质的众生相。

写在最后

小说的结尾很意味深长,蔡淑芬离去后,顺子手下的伙计大吊,带着媳妇周荣贵和自小烧伤毁容的女儿租进了他家。大吊是自知命不久矣,有意将妻女托付给顺子。大吊死后,顺子不忍心赶走无依无靠的周荣贵母女,收留了她们,存钱给大吊女儿做手术。

菊花豪门梦尽、落魄归家,看到周荣贵后气急,问顺子是不是又找了女人,顺子点了点头。一切又回到小说开头时,菊花见到蔡淑芬的场景,她同样扬手掀翻了个花盆,碎了一地的瓷片,预示顺子生活下一场鸡飞狗跳的轮回。命运的实质,是这般无以撼动。

书中反复出现了蚂蚁的意象,蚁群扛着比身体大几倍的食物井然有序地前行,身处底层的顺子心疼这些勤勉的小生命,小心避让。陈彦不惜以拟人化的手法,让顺子在意识层面与蚁群有了深度的相处交流,有点用力过度的凸显精神内核——

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弃对其它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尤其是放弃自身生命演进的真诚、韧性与耐力。

陈彦几近笨拙地点出、或者说是赞美那些如蝼蚁般负重前行的边缘群体,反而有种令人动容的真诚。顺子是千千万万隐匿于城市血管中的小人物,本本份份一生,见惯世情冷暖,有点熟稔于世故的“刁”,接纳一切现实的“顺”,谨小慎微又笃定生活,那勤劳的姿态、无愧的良心、小小的善良,就是为自己平凡一生所打的一束追光。

这样的人生,很坚定、很自尊、很庄严!

-END-

看古今世事,读书中天地。欢迎关注@沁说

0 阅读:1256
评论列表
  • 2020-12-26 17:17

    写的很深刻

  • 2020-12-27 21:55

    生活虐我千变万化我待他如同初恋…电视剧太短了!

沁说

简介:看古今世事,读书中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