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容地对待其他文化,这是现代人类学家为现代人提供的宝贵意识。它否定了各古代民族中普遍存在的那种唯我独尊的世界意识。儿童心理学家证明,婴儿普遍具有一种“自我中心化”意识。同样,由于世界各民族在幼年时期生活在一个相对狭小和封闭的空间中,它们的世界观念必定也具有浓厚的自我中心化色彩。《井蛙观天》的寓言就是这种观念的生动写照:在那只生活在井里的青蛙眼里,天只有井口那么大,世界不过是这井里的方寸天地。
“中国”这个名称就反映了这种意识,它的本义是“天地正中”。3000年前,西周王朝初年的三代统治者文、武、成王曾三次迁移都城。最后周成王在今天洛阳以西5里建立了洛邑,理由是该地“居天地之中”。为什么洛邑被认为是“天地正中”呢?因为当时西周的疆域西起陕西、东临大海、北至燕蓟、南到长江。世界其他地区的古代民族也不例外。对于生活在公元前3000年和前2000年的苏美尔人、巴比伦人来说,神创造的世界无非是沿着两河流域伸展开来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欧洲人从希腊时代就相信,世界的最西端位于从地中海通向大西洋的直布罗佗海峡。根据传说,这个海峡两岸的石壁(直布罗他和休达)是希腊大力神海格力斯在西天尽头立下的两根神柱。据说再往西走将面临一个无底深渊。由此可以想见,当哥伦布率领船队西渡大西洋时,他需要何等的勇气!
自我中心化的世界意识往往发展成自大狂症状。汉代滇西南部有个夜郎国,它的国王以为,世界就是他那深山峡谷中的一亩三分地。有一次他问汉朝使者:“汉孰与我大?”(汉朝与夜郎国谁大?)这就是《夜郎自大》的故事。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人在美洲对印第安人大加杀戮,因为他们是“野蛮的异教徒”。就连一些思想家和科学家也不能免俗。德国思想家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为各个文明设计了一个统一的进化线索,他的结论是:只有德国文化才是唯一自由的文化。早期美国人类学家高尔顿笃信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他在非洲溜达了一圈后断言:白人是个富于进取精神的种族,黑人则是应被称为傻瓜的人种。
中国古人在这一点上也毫不逊色。2000多年前,他们称四周少数民族为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即使从现代简化字也可以看出,“蛮”字中有一个“虫”,“狄”字中有个“犬”旁。可见当时的人把其他民族视为“异类”。他们在谈到邻近民族时常说它们是“化外之民”,提到日本时则说它是“弹丸小国、孤悬海外”。一个笼子里关进两只好斗的鸟一定十分热闹。患有相同自大狂病症的人聚在一起会是什么景象呢?有一次,一个白种人和黄种人聊天。白人说:上帝在白天精力最充沛时创造了我们,在黄昏疲倦时造出你们,在夜里梦游时造出了黑人。
那个黄种人微微一笑反驳说:不对,上帝当初用潮湿的泥土造人,然后用炉火烘干。开始他太性急,还没烘干就拿了出来,结果造出了你们这个白不吡咧的人种;第二次烤得过了火,于是造出了黑人;最后他汲取了经验,终于造出了不温不火的黄种人。我们不清楚,如果一个黑人在那里,他会怎么说?中国有句古话:“君子和而不同。”所谓“和”是和谐相处,“同”就是强求一律。面对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科学人类学强调“和”,也就是强调对不同文化的理解和宽容。而大汉族主义、欧洲中心论、白人至上观念则不承认多元文化价值。还有一些褒义观念,比如“世界大同”或“步调一致”,弄不好也会沦为泯灭文化差异和人的个性的东西。美国有个叫亨廷顿的人最近断言,21世纪的冲突将是文明或文化之间的冲突。其实,这类冲突在今天已经屡见不鲜。你看,现代世界是何等需要宽容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