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棺材咋卖嘞？还有恁这灵棚，多钱租一天？”

“咦，恁身子骨这硬朗，来买这干啥嘞？”

河南汝州一家寿衣店内，一位佝偻的白发老太扶着门框走进来，反复摸着一排排棺木，店里小伙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这棺材就是老太买给自己的，她颤巍地掏出一沓褶皱的零钱，算是交了定金。

老太叫吕秀珍，今年71岁，从汝州槐树村嫁到了车沟村。年初她下地干活摔倒磕破了头，上诊所简单包扎在家躺了俩月。

这些年家里人病得病，走得走，如今只剩她一个老太。看着空荡荡的老屋，吕秀珍不得不考虑身后事。

其实年轻时，吕秀珍也生过两个孩子，为何临老成了孤身一人？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又是如何有条不紊，筹划自己葬礼的？

“有俺这尺寸的棺材冇？不要太大嘞，俺个儿头低。”

吕秀珍骑着三轮车，在又一家寿衣店门口停了下来。走进门，她搓着手有些窘迫地问，跑了一上午，问的棺木不是太贵就是太重。

“要啥尺寸都有，给恁量身现做都中。”一个小伙热情过来，招呼吕老太坐了下来。

在比身高定尺寸时，小伙忍不住问，“恁身体怪好嘞，咋想起来弄这事儿？不嫌晦气嘞？”

听小伙这么一问，吕老太也放下紧张，拉起了家常，“恁是不知道，家里就剩俺自个儿啦，不早打算，死了也没人管。”

拿着卷尺的小伙，冷不丁咽了口水，心疼起眼前这个老人，只收了一半价。

尺寸很快量好，吕秀珍又走到最里一排，摸了摸寿衣面料，问了问价格，最终选了一套没那么花哨，料子也柔软的整套送老衣。

棺材做好还得十来天，吕秀珍又骑上三轮车，找上了村里租灵棚的老徐。订了一套租价最便宜的灵棚，毕竟搭灵棚不便宜，她还得把钱省下来找人来主事。

问了问老徐哪家哭灵的最便宜，老徐指了指，“隔壁村有个人叫燕妮，专给人哭丧，哭嘞狠，要价也不贵，恁去问问。”

看着吕老太骑三轮车离去的背影，老徐叹了口气，最后也只管她要了成本价。

不过，去找燕妮之前，吕秀珍先拐到了村里老张家里，他是常给村上葬礼主事的人，一般谁家人没了，都找他来张罗办事。

“老张，这是1000块，俺先搁这儿了。俺家情况恁也知道，要是我哪天不中了，就托恁给俺主事，给葬礼办嘞中不中？”

向来冷脸的老张，眼眶悄悄红了，“一句话嘞事儿，甭操心交给我，钱你也拿回去！”

推来推去，1000块又揣进了吕秀珍兜里，连燕妮哭丧、搭灵棚的事，也一并交给了老张。

该买的都买齐了，吕秀珍的肚子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可她也没心思吃，又骑车拐到了老伴和俩儿坟头上，待在那儿，吕秀珍心里才踏实些。

说来吕秀珍也命苦，两个儿子没长几岁就走了，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老伴儿又没了。

1973年，吕秀珍从汝州市槐树村，嫁到了车沟村。丈夫李华勇是托人介绍认识的，俩人处了不到仨月就结婚了。

次年，吕秀珍分娩时，由于孩子闷在体内过久，生出来就没气了。脸色煞白、没一点力气的她，硬是抱着小小的身体嚎啕大哭。

又过了3年，第二个孩子李康出生。那时大人干活儿，小孩都聚在一块到处耍。

1985年秋天，吕秀珍正给队里锄地，听到村民火急火燎说有小孩栽井里了，像是李康。吕秀珍脑子懵了，撂下锄头就往村头井口跑，拨开人群，只看见儿子躺在地上，没一点血色。

埋了第二个孩子后，原本身子弱的李华勇变得一蹶不振，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给店里赊账酒喝到大半夜，趴到路边吐完接着喝。每回都是吕秀珍死拽着拖回家，给他洗漱换衣搬上床，可睡到半晌午醒了，李华勇又捞过酒瓶接着喝。

家里就靠吕秀珍一个人种地卖钱，加上李华勇整天买酒抽烟，日子也越过越穷。看着李华勇整日不吃饭，身形越发消瘦干瘪，皮肤也黄得可怕，吕秀珍是又怕又愁，怎么劝又都不听。

之后3年里，吕秀珍白天去种地卖菜，把钱塞进内层裤兜。晚上跑到儿子坟头诉苦大哭。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她，可发生在她家的悲剧远没结束。

有天吕秀珍干完活回家，发现李华勇蜷缩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肚子也夸张鼓起。吕秀珍赶紧拖着丈夫，送到了县医院。

拍了片子，李华勇确诊肝癌晚期，医生严肃交代等着回去办后事吧。

3个月后，吕秀珍一人操办，结束了丈夫李华勇的葬礼。夫家亲戚都不想搭理这个酒鬼，早就断了亲，来哭丧的人也只有冷清的十来个，还是奔着还礼来的。

日子没了指望和念想，身体也会一点点垮下去。直到今年年初，吕秀珍总是气喘无力，头晕恶心，下地干活还摔破了头，可到医院也查不出是啥病。

可一想到身后事已经托人办齐交代好，原本怕死恐惧的心，也踏实下来。摸着老伴儿照片，枕着儿子小时候穿的衣裳，吕秀珍竟有些期待赶紧“走”，好能去阴间一家四口团聚。

磕破头后，吕秀珍手脚越来越不灵便，说话也不利索。她一拐一拐来到邻居家里，给了邻居刘霞500元，还把地转给她种。

临走前，只托刘霞一件事儿，“日头亮了，恁去地前上俺家瞧一眼，要是哪天俺咽气了，托你给老张说声，叫他给俺后事办了，中不？”

正做饭的刘霞，一听这话，搂着吕秀珍呸呸呸，“说这丧气话干啥嘞，恁还活得长嘞，至少活100岁。”

看着刘霞夸张的表情，吕秀珍无力地笑了，转身颤颤巍巍回了老屋。

从那之后，刘霞没事儿就往吕秀珍家跑，一到饭点也端碗热饭过去。直到上个月，刘霞端着饺子，用钥匙打开门时，怎么叫吕老太都不应，一摸，身体早凉了。

非亲非故的刘霞鼻子一酸，放声哭了。她骑上三轮摩托赶到老张家里，说了这事儿。老张哽咽，二话不说喊上唢呐队、拉着灵棚，又打电话通知隔壁村的燕妮，一大帮人赶往了吕秀珍家里。

换好寿衣，把老太轻轻放进棺木，按照交代，俩人结婚照也搁了进去。老张还自费请了戏班，在村头唱了三天三夜。全村人听说这事儿，竟来了一大半人哭丧。

即便吕老太孤独了一辈子，死后却被村民风光大葬，躲过了孤独死的凄惨，算是留下了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