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俺孙又不用我带，叫我去。”

“那咋行啊，三姐，俺天天闲着，叫俺去吧。”

河南商丘彭楼村一处老屋内，三姐弟聚在一块儿，正商量谁去陪护老母亲的事。父亲生病走得早，前年母亲嘟哝肝腹疼得很，到医院一查竟是胰腺癌。

考虑到老母亲已经82岁，子女们听了医生建议，决定保守治疗。靠中药和止疼片撑了两年，如今肿瘤侵犯到骨神经，频繁呕血黑便，恶化到了晚期。

医生问哪位家属陪床，三姐弟竟抢着往病房奔。母亲走前最后3天，他们几乎没合过眼，然而，就在他们夜里打盹时，老母亲握着仨孩子的手，悄悄咽了气。

早年间，三家人也闹过矛盾，吵得脸红脖子粗，为何现在竟这样孝顺和气？就连母亲临终陪床、付医药费，都抢着去？

1959年，蒋艳兰嫁给彭新华后，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但老二彭丰美在2010年时，突然查出子宫癌晚期，下半身总冒出一股刺鼻的味儿。彭丰美晓得这病发现得晚，害得重，硬是让老公把自己送回了家。

而那时，四姐弟因为前几年父亲分财产的事，已经闹僵了好几回。矛盾的关键，就是老父亲私下多给了老二家5万块钱。

照理说，本来老二老三是出门的闺女，不该分地，可彭新华心疼两家人过得紧巴，就把地平均分成了4份。

知道老二身子弱，又偷偷给了她家5万块钱。这样一来，老大老四愤愤不平，自己是儿子还没多分点地，老三还气父亲偏心二姐。

将近两年时间，四家人在村上碰见了也拉着冷脸，过年过节也不来往串亲戚，老母亲蒋艳兰常常一个人坐在堂屋小墩上，急得直抹泪。

甚至彭丰美做完手术，仨姐弟还记恨着，压根不来看望。后来彭丰美病重，儿子王峰军突然挨个上门，把姨妈和舅舅请到了医院。

看着依旧冷脸的姐弟，想起儿时四人钻一个被窝，彭丰美心里一酸，哭了。她吃力拉着三妹的手，艰难喘着气，

“俺走了，恁别再置气了……爹给我的5万，一分也……没动，等我走了……恁仨分了吧……咱老娘，一定好好……伺候啊……”

大哥彭丰达脸上再也挂不住，羞愧地捂脸出去。桌上散落着几沓百元大钞，却没人愿意动。

给老二彭丰美办葬礼，仨姐弟虽没吭声，但一大早都来了。老大联系本家长辈，老三买猪肉和点心上供，老三找人搭灵棚备孝衣。

葬礼办完，四家人也打破僵局，又来往串亲戚了。但独自住在老屋的蒋艳兰，却频繁腹胀黑便，到医院一查，竟到了胰腺癌晚期！

原来，蒋艳兰老早就肚子疼，浑身乏力，还吃不进饭。

大儿子彭丰达看母亲瘦得厉害，又天天疼得哎哟，说带她上医院看看。可蒋艳兰心疼钱，死活咬着牙不愿意去，还说煮点中药水喝喝就中了。

一直到前年，彭丰达去地里干活，竟看见老母亲蜷缩在地上，捂着肚疼得抽搐，身旁的三轮车也没了。彭丰达急了，赶紧背上老母亲就往县医院跑。

大夫拿着片子皱眉看了半天，摇摇头，建议他赶紧转三甲医院。顾不上蒋艳兰闹着要回家，彭丰达又带母亲上了市医院，做了套全身检查，又做了增强CT，最终确诊胰腺癌晚期，且癌细胞已侵入骨神经。

彭丰达握着一沓检查单，交完医药费靠着墙角蹲下哭了，自小母亲最偏心他，可如今母亲到了癌症晚期，自己压根一点都不知道！听了医生的建议，这年纪再手术风险只会更大，他叫来三妹和四弟，商量把母亲送进临终病房，静养走完最后一段。

谁知刚在母亲老屋碰头，三人就争抢着要去医院陪护，还把外甥劝了回去，

“哎呀，俺孙又不用我带，叫我去。”

“那咋行啊，三姐，俺天天闲着，叫俺去吧。”

三人争了好一会儿，老二彭丰美的儿子突然打电话来，说他也想替母亲去陪陪外婆。挂完电话，三人沉默了。想想要不是彭丰美临走前的一番交代，他们三姐弟又咋会搁下分财产的矛盾，重新和好呢？

想到早走的老二，他们心里都不是滋味。最终三人一起收拾衣物用品，买了好几兜纸尿裤、护理垫，都去了病房陪护。

见到仨孩子，蒋艳兰第一句竟念叨，“俺三轮车，叫人给偷嘞。”

老三彭丰慧趴到母亲床头，捋着她的白发，轻轻说，“娘哎，那车都骑几十年了，等恁出院，俺仨集资，给恁买辆新嘞！”

“咦，中中，可中，就是俺嘞肚老疼。”蒋艳兰把老三的手攥在手心，嘴里嘟哝着，没一会儿身体虚弱，又睡过去了。

按医院规定，夜里只能一名家属陪床。彭丰达跟医生好说歹说，终于同意了仨人都陪床，毕竟蒋艳兰病情急转恶化，理论上没剩几天。

夜里，仨人就支一架简易床，谁困了就躺上歇一会儿。可那张不足80厘米宽的小床和打的地铺，常常整夜都空着。

白天彭丰慧给母亲洗脸擦身，彭丰达买水果榨橙汁，给母亲漱口。老四搞了个收音机，放戏曲搁在病床头。奇怪的是，原来总嘟哝腹痛的蒋艳兰，几乎没再说疼，闭眼睡时也不再皱眉了。

一连陪护了8天，仨人都越发疲惫。有天深夜，他们仨实在太困，就搬了个小墩，握着母亲的手趴在床边打盹。

突然，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直音，再一看，母亲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彭丰慧瞬间憋不住嚎啕暴哭，护工娴熟地掏出寿衣，趁身子软赶紧给老人换上，又朴实安慰着，“老人一般夜里走，是不想叫恁操心嘞。”

担心吵到其他家属，老四拍了下彭丰慧，让她小点声，自己却眼眶憋得通红。

当晚，老母亲的遗体，就被拉到最近的殡仪馆火化。

可来自农村的他们，还是想给母亲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清晨，姐弟仨抱着老母亲的骨灰，小心打着伞回了村。

老大彭丰达作为长子，挨家挨户给本家亲戚报丧，门一开，直接跪下哽着哭腔，让闻者都不忍心酸。

虽说蒋艳兰生前曾说，死了简葬就行，铺张浪费净白瞎钱。可为了表孝心，仨姐弟家各自出了两万，租了最好的灵棚、唢呐队，买了全套的花圈、孝衣和供品，又给每一位来哭丧的乡亲们备了份回礼。

往后每年，姐弟仨就算没事先商量，也总会同时出现在村陵园，给父母亲，还有二姐彭丰美上坟烧纸。

直到现在，母亲老屋的老物件，他们一样也没动。只是偶尔，他们还会来老屋坐坐，说起从前的事。

有老屋在，就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