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四点不到,从球场离开,沿史可法路往国庆路走,等红绿灯时,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是千年。史公祠院子里金晃晃的银杏树叶,照亮了树的上空。随风飘扬的树叶,旋转着从祭堂飘到飨堂,仿佛在说,光阴轮回又一年,精神没变。
是的,这里是扬州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里的数点梅花,代表的是不屈服,不苟且。这里的二分明月,照亮的不仅是夜晚的星辰,还是扬州人死而复生,重建家园的坚韧。
一个月里,属于圆月的日子,不过一两天。从新月升起到朔月暗淡,大部分时间,都与残缺为伍。凡事追求圆满的人,对于月的不圆满,该有多少不甘心的无可奈何!
落叶和落花一样,都是残缺的美。落花还有可能结子。所谓“花褪残红青杏小”,毕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落叶不同。即便是光鲜亮丽的叶子,有丰富的色彩,凋落下来不需要几天,便会失去了光亮、落去了颜色,逐渐和大地和泥土混到一起,分辨不出来。
这重要吗?对于大树挺直的躯干而言,抖落掉一身华丽的装扮,回归到最初的简单质朴,是度过冬天严寒的必须。所以,落叶是为新生的准备,很重要!
银杏树,植物界的活化石。它从远古洪荒一路走来,遇到过高热天气,也遇到过冰河时代。恐龙灭绝了,它活着。比恐龙强大和弱小的动物,灭绝了很多,它活着。我相信,最初形态的银杏树,和如今我们看到的一定有什么不同。我还相信,它的叶子和我们看到应该基本没变。基因不会变。
曾经无人问津的秋风扫落叶,如今成了赏秋的亮点,变化的是人的审美和情趣,不变的是“今人曾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还有风中飘洒的各种树叶,尤其是银杏。
扬州的银杏树,从唐代到刚刚几岁的都有。相比文昌路上那几棵来自盛唐的使者,史公祠的这两棵,绝对是晚辈。可是,它们亲眼见到过“扬州十日”的惨烈,看到过史可法颓然的抵抗和了无生机的活着。
多铎南下,扬州城破。混乱中史可法不知所终。一座衣冠冢,后人的祭祀。种种风云变幻,银杏树默默地看着,不置一词。传说中的白果树是通灵的,或者说是有灵性的植物。一块银杏树砧板,会吐出砍剁时陷进去的杂质,一夜时间够了。
小时候在工具二厂玩过。门卫是一位老大爷。大爷外表平常,双手却抖得厉害。今天的人多少知道,老大爷患有帕金森病。当时的人却是不懂,便传说,老大爷一个人在厂房里,得罪了老银杏。
工具二厂在哪里?今天国庆路文昌路交叉口附近,路中央的银杏树,当时在工具二厂的院子里。这是儿时第一次听到的“作怪”故事,印象深刻。至今看到老银杏树,心中会瞬间涌上敬畏之情。
史公祠里,这两棵好几百年的老银杏,本已令我敬畏。史公祠,更是所有扬州人乃至全国人敬畏的地方。温婉水乡的扬州人,在面临外族入侵时,表现出不惧生死抵抗侵略的坚贞。扬州有条小巷“螺丝结顶”,据称为全国四大灵异地之一,是在“扬州十日”的屠城杀戮时,尸体高及屋顶,“摞尸及顶”也。
史可法纪念馆的特点,是建筑物内的昏暗。这样的设计,符合祭拜史公怀念史公的特质。银杏树璀璨的秋天,温暖照亮了深秋初冬的寒冷与暗淡。游人比之平时,多了很多。去年专程去过两次,都没能进去。
这次是机会。到路边放下电瓶车,往史公祠走去。横跨在北城河上的小桥,正对史公祠大门。黑色的大门敞开着,一挂倒垂的银杏叶,像可爱的精灵,调皮地等着客。桥面上,缤纷的落叶,三三两两地呆着,有的聚集,有的散漫。多美的开胃酒!
史公祠不要门票,需要身份证。兴之所至的突然心动,没带证件。工作人员很贴心地让我登记了身份证与电话号码后,堂而皇之地进大门了。
门里有乾坤。那么多的游人,开心地玩着、笑着、闹着。角落里,有美女捧起大堆的树叶。前面的跟班撅着腚等着抛洒的瞬间。两棵老树在空中勾连起密密的屏障。缝隙里漏出的光线,沾染了树叶的光彩,很迷人。通往祭堂的小门口被排队的人挡住了。他们在排什么?原来,拣一张树叶,买一张明信片去塑封,一个个性化的纪念品,成了。
没去衣冠冢致意。史公祠里难得的明朗,让我挪不开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