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晚上好。"我毕恭毕敬地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前方。
"关上隔板,老公。"后座传来她轻柔的声音。
我抿了抿嘴,默默按下按钮。这是我当司机的第三个月。
从一个退伍老兵到富婆司机,这身份转变来得猝不及防。那天从退伍办出来,战友老钱递给我一张名片:"建国啊,我表姐单位缺个放心的司机,你去试试?"
我叫马建国,六五年生人。在部队开了十年车,专门负责首长警卫车队。论技术和规矩,我都是一把好手。
刘总全名刘敏芝,今年三十有五,是锦城机械厂的厂长。头回见她时,她穿着一身的确良套装,烫着精致的短发,说话温声细语,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大干部的气派。
"小马同志,你的条件很好。明天就来上班吧。"她只瞟了眼介绍信就拍板。月工资一千二,还管吃住。这待遇,让我这个大头兵受宠若惊。
可没想到,这差事没那么简单。
白天,刘总雷厉风行,在厂里呼风唤雨。可到了夜里,特别是没外人的时候,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老公,陪我去兜兜风好不好?"她总是这样软绵绵地说。我只能板着脸,装聋作哑。
部队里练就的铁骨铮铮,在她温柔的目光下,总觉得有点发飘。但我明白,这事不对劲。
李师傅是上一任司机,据说是自个儿走的。老李临走时拍着我肩膀说:"马师傅,有些坎儿别踩。"
我懂他的意思。可刘总像是认准了我。
那年头,厂长坐的都是上海牌小轿车。每天早上我都得提前一小时擦车,确保纤尘不染。
记得那天下午,送她去省城开会。路上她突然说:"建国同志,你晓得不,我其实...已经离婚三年咯。"
我死死盯着前方的公路,装作没听见。可她接下来的话,让我心里一突突。
"他也是个当兵的。"她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酸楚,"走那天,也是这样倔强地看着前方。"
我偷瞄了眼后视镜,看见她掏出手绢擦眼睛。
那会儿,我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耍什么阔气,而是在寻找一个回不来的影子。
可我不能心软。在部队,最讲规矩。何况,我已经和老家一个卫生院的护士对上了象。虽说还在处对象,但我这人最重诺言。
"刘厂长,到省委招待所了。"我生硬地说。
她收拾好情绪:"好的,小马同志,辛苦了。"
我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可人生这出戏,最爱跟人开玩笑。
一个月后的深夜,送完刘总回家,我发现她把公文包落车上了。犹豫来犹豫去,我还是拿着包上了楼。
那时候住的还是筒子楼。敲门时,我的心砰砰直跳。她开门时,已经卸了妆,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确良家居服,显得特别柔弱。
"小马同志,这么晚了还专门送上来,太辛苦了。"她接过包,眼圈发红。
就在我准备转身下楼时,她突然拽住我的制服袖子:"建国,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我僵在原地。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呼风唤雨的女干部,也是个普通女人,会寂寞,会脆弱。
但我还是摇摇头:"刘厂长,不合适。"
她松开手,笑得有点牵强:"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回到单身宿舍,我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起放在枕边的对象照片,心里乱糟糟的。
正发愁时,老钱突然来找我。
"建国,你可得悠着点。"老钱递给我一根大前门,"我姐夫当年就是因为和下属搞对象,给组织处分了。"
我一愣:"你咋知道......"
"厂里都传遍了。说刘厂长看上你了,打算把你调到办公室当秘书。"
这话让我后背直冒冷汗。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第二天一早,我就递上了调动申请。
刘总看完,沉默了好久。然后她说:"小马同志,是我考虑不周到了。组织把你交到我手上,我却差点让你犯错误。"
临走那天,她给了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介绍信,是调去省运输公司的。
"刘厂长,这些年您一定很不容易。可咱们都是党的干部,得给职工们做个表率不是?"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说得对。替我向你对象说声对不起。"
一年后,我结婚了。收到一个包裹,是一套江西景德镇的茶具,上面写着"敏芝赠"。
包装纸里有一张字条:"祝你们白头偕老。也谢谢你让我懂得,有些缘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今我在省运输公司当了调度科长。偶尔路过锦城机械厂,还能看见她神采奕奕的身影。
听说她现在成了市里的巾帼标兵,还在厂办成立了工会女工部,专门帮助下岗女工再就业。
去年春节,我带着爱人去看望老钱,碰巧遇见刘总。她挽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笑容温婉。
"这是市教育局的张局长,去年经组织介绍认识的。"她大方地说。
我和爱人热情地祝福她。席间,我偷偷打量她,发现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坦然。
回家路上,爱人忽然问我:"老马,你说她当初是真喜欢你吗?"
我沉默片刻,望着远方说:"也许不是。她只是在寻找一个能让她依靠的肩膀。"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们都在按照组织安排的轨道,踏踏实实地走自己的路。
那些年的故事,就像一杯老酒,越陈越醇。现在想来,每个人都是时代大戏里的一个小角色,在各自的舞台上,演绎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那句"老公"。不是暧昧,不是挑逗,而是一个孤独灵魂的呼唤。
但我更庆幸,我们都守住了为人处世的底线。正如部队教导员常说的:站军姿不能歪,做人不能斜。
如今的我,早已习惯了和爱人一起,在单位家属院里的小花园散步,听她念叨儿子的考试成绩,商量着要不要再添个小的。
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平淡如水,却胜似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