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妆》作者:盛晚风

冰悦谈小说 2024-12-12 18:19:04

《凝妆》

作者:盛晚风

简介:

平日寡言少语的兄长最近喜欢上一个女人。

她叫冉漾,以表姑娘的身份借住季家。

季绪对她有点印象,漂亮,怯弱,会看着他脸红。

一无是处的菟丝花,换作平日,季绪不会给她半点眼神。但不巧,兄长因公远行,临走前曾再三嘱托他照顾她,碍于情面,季绪这才对她多了几分关注。

变故来得很快。

一日月黑风高夜。

他的准嫂嫂轻轻靠入他怀中,夜色下少女酒意朦胧,红唇嫣红,对他酒后吐真言。

“哥哥,我喜欢你。”

“……”呵,意料之中。

她的引诱变本加厉,竟搂住他的脖颈,柔声低语:“季公子,夜深了。”

冉漾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隐约想起自己做了个大胆的梦,在梦里她跟季家大公子表白了。

恰逢此时,季家二公子季绪阔步走进。

冉漾宿醉尤有余威,起身行礼时不慎摔倒。

向来冷淡的男人适时伸手,扣住她的腰。

姿态太过亲昵,冉漾惊慌不已,试图起身避开。

男人却仍紧掐着她的腰,声音低沉,蹙眉警告她:“人多,急什么。”

“……”

从那以后,事情开始莫名变的怪异起来。

精彩节选:

“季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坐在冉漾正前方的少女托着下巴,目光落在内室房门,声音棉软。

窗外云幕低垂,秋雨丝丝绵绵。

此时已至傍晚,天色沉暗,原本厅堂内坐着不少人,这会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个小辈。

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们不愿冒雨回去,便三三两两的凑一起坐着,一边闲叙一边等小厮送伞过来。

在离他们稍远些的窗边,冉漾身侧空无一人,这么半天也没人主动同她搭话。她独身坐在窗边,长睫轻垂,明灭的烛火在她雪白的脸庞映照出柔和的光。

那些人闲叙时声音忽高忽低,这句正好叫她听见了,她默默偏了下脸,跟着望了眼仍然紧闭的内室房门。

是啊,季云澹怎么还没出来呢。

她也在心里跟了句。

今日是季家家宴,听说是为了迎那位季二公子回京,但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二公子到现在也没能回来。

家宴没等到主人公只能匆匆结束,天公不作美,中途又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往常随意惯了,就算没有伞也能冒雨跑回去,而且她才住进季家不久,跟这儿的人都不太熟,她又并非性格活络的人,同他们一起留在这有点尴尬。

但今天不太一样。

她还要在这里等季云澹,他们已经有几日没见面了。

小半个时辰前。

宴席初散,众人起身出门。

趁着无人注意,清隽沉稳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冉冉。”

声音很低,混在嘈杂中显得很温柔。

“外面下雨了,我能送你回去吗?”

他低着头望她,语调带着试探,明明有些距离,却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冉漾小声应了句好。

可话音才落,季云澹就被他父亲叫住了。

临走时,季云澹面色带几分歉意,看着她欲言又止。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冉漾耳根红了红,轻声与他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轻笑了起来,低声嗯了一声。

冉漾跟季云澹认识才将满三个月。

这个人相貌出众,性情温和又稳定,在她于京城举目无亲的这段时日,多亏了有季云澹的照顾。三个月相处下来,冉漾自然而然的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但她不太清楚季云澹对她是什么感觉,他对她很好,可能也有点喜欢她,只是他从未开口跟冉漾明示过,平日一些似是而非的举止言行好像也做不得数。

送伞的小厮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进门,迅速给每个主子递了伞。

冉漾双手接过,道:“辛苦了。”

小厮有些意外,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是奴才应该的。”

天色已晚,伞来了以后,除冉漾外,方才还坐着的几人纷纷站起身来,包括那位说话的少女。

有人又问她:“你等大公子做什么?”

“我有事情想问问他,他成天忙的不见人影,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他。”

“还是先回去吧,你也知道大公子忙,有什么事儿非要今天问?”

少女闻言不大高兴,目光在冉漾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小声嘀咕道:“你说什么事儿?”

她马上就要有表嫂了,还不准她问问吗?

季家长房嫡出也就两个儿子。

季云澹,季绪。

相比于常年不在京城的季绪,季云澹在族中一向更受欢迎,他性情安静,对族中那些小辈也很有长兄的担当,在官场上的手段虽不比他弟弟强硬,但却有一副经商的好头脑。

他年岁不算小了,时年二十有六,名利场出入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带女人回季家。

府内这一个月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中炸开了锅。稍熟悉季云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冉漾。

甚至还有传言说冉漾已经怀有身孕,他们不日就会订婚。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今日家宴也能佐证一二。宴席本是为了庆二公子官升两级,规模不大,府内边缘表亲都没过来,只有冉漾是个例外,还是大公子亲自交代的。

他们面上不显,心底都在想,没准日后季绪还得叫冉漾一声大嫂,今日叫冉漾来就是为了提早见见人。

“下回再问好不好?天色不早了,你在这等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辰,跟我一起回去吧。”

少女抿住唇,拿着伞回头望了望,她没出声回答,但显然默认了身边人的话。

冉漾见她们都走心里也有些犹豫。

她已答应季云澹,自不会食言。但待会人都走完了,她独自一人坐在这也不是办法,意图太明显,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思索半天,不知闲话早已满天飞的冉漾还是跟着众人站起身来,打算换个地方等。

“冉姑娘。”

方才的少女撑开伞,在踏出厅堂之际忽然回头叫住她。

冉漾诧异抬眸,头一次被搭话,还是个漂亮小女郎,她有些受宠若惊。

“季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吧?”

不过这问题好怪,差点把冉漾问懵。

“嗯。”容不得多想,她如实回答。

少女又问:“那他对你也一定很好吧?”

怎么更奇怪了。

季云澹人很好,对她当然也好,但季云澹对每个人都不赖。

“好吗?”少女穷追不舍。

迟疑间,冉漾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包括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目光灼灼的看她。

撑伞撑一半停下的,还有已经踏出门去又挪回来的,就连外面候着的小厮脑袋都偏了过来。

冉漾不太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蜷住脚趾,慢吞吞道:“好,但是我跟季公子他??”

“我就知道,季大哥真要照顾起谁来,一定是极细心的。”

少女打断她,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冉漾抿了抿唇,觉得哪里不对。

但少女可能已经认定什么,一点也不关心她后面要说的话,直接就出了门,还摆了摆手道:“算了冉姑娘,你也早些回去吧。”

他们几个一起走出了厅堂。

很快,房内只剩冉漾一人。

堂外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水汽蔓延至房内,方才的那几人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们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旁的不说,季云澹到底喜不喜欢她,她自己都还不确定呢。

她以前没对谁有过类似的心思,从小到大几乎都是别人过来跟她表明心意。

她只需要安静的等对方说完,然后望着对方的眼睛,真诚的回答一句“你很好,但我不喜欢,对不起”就好了。

她只擅长这个,不擅长在感情中试探别人的心思。

倘若直接问似乎又很冒犯。

而且可能有点太快了。

冉漾呼出一口气来,回过头去,方才小厮送来的那把油伞被她立在方几旁。

周边寂静一片,雨声变得格外明显。

就算来到季家已有半个多月了,她对这里的一切也还是很陌生。

三个月前,她还不在京城。

那时候她还拿着娘亲给她的信物想办法去投奔拙州的季家旁支,结果那家人只是假意收留她,实际上想把她作为礼物献给一个来拙州公办的官员。

她反抗时不慎打伤了人,差点被送到官府。季云澹就是那个时候救了她,还拿着信物跟她说,她娘亲跟季家本家有些渊源,如果不介意,可以来京城季家,他甚至还承诺会派人去把她娘亲从江南接过来。

她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大族庇护,所以冉漾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她跟季家那点淡薄的血缘根本算不上什么,季云澹帮与不帮都在情理之中。雪中送炭最是可贵,算起来从小到大她跟她娘亲受到的所有帮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有这一次,好像只是纯粹的碰见了位心善的神仙公子,所以季云澹对她而言是不太一样的。

外面突然起了风,树叶摇动。

凉风掠进来,荡起了冉漾的衣摆,廊外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原先立在方几旁的伞被风一吹,“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后面。

这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思绪被打乱,冉漾骤然回神。

她离那把伞很近,所以下意识弯腰,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去捡伞。

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停在她身后。

天光晦暗,雨丝隐进暮色。

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携裹雨气踏入厅堂,他抬手,白而修长的手指取下竹笠,露出一张阴郁冷峻的脸庞。

身边的随从迅速接过斗笠,退到一旁。

男人身形瘦高,五官精致?丽,眼眸漆黑,唇角微微下垂着。他肤色冷白,光影明灭间,给这张脸徒增几分倦怠颓丧。

侍从察言观色,敏锐觉察出主子这会心情不佳,默默又退远了点。

厅堂内还不合时宜的停着一个女人。

季绪进来时,恰逢她背对着他扶椅弯腰,乳白的丝绦掐出一截细腰,臀部微微抬起,露出段纤细小臂,白的晃眼。

冉漾听见有人进来,弯腰捡伞时目光匆匆扫过,她只看见一双的黑色鹿皮靴,上面绣着金线缂丝,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一切几乎都在瞬息之中,她抓起伞迅速起身的同时,紧闭的内室房门也在此刻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她等了许久的男人从里面缓步走出。

看见冉漾时,季云澹动作微微一顿,但两人目光只交接短暂一瞬,他就越过冉漾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男人双眸微微睁大,带着几分惊喜,笑意直达眼底:“今流,你回来了。”

季家二公子,季绪。

冉漾转身,顺着季云澹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张万中无一的脸庞。近乎苍白的面孔上无甚情绪,眼睫轻垂着,因为刚进门,衣袖上还沾有未干的雨水。

这样的相貌实在太出挑,冉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没应声,甚至眼皮都没掀一下。

相比于季云澹,季绪的反应显然要冷的多,至少在冉漾眼里,他看起来没有半点与亲人阔别重逢的喜悦。

冉漾默默想,可能跟她一样不善交际,为人比较内敛吧。

季云澹看起来也不在意这种小事,他迈步走了过来,停在冉漾身侧,温声跟她介绍道:“冉冉,这是我弟弟,季绪。”

他又笑着开口:“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今流可是很出名的。”

冉漾确实听说过他,据说曾经湘南地区半年都没解决的匪患,未曾弱冠的季绪带着一批不足百人的队伍,只用一个月就带回了匪首的项上人头,诸如此类的还有其他种种,但当时她不太关心这个人,记得的没多少。

令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那就是传闻季二公子有张世罕其俦的脸。

看来传言没骗她。

冉漾低头对他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公子。

说完才觉得有些干巴,她好像应该再补充点恭维的话,毕竟达官显贵都喜欢这个,绞尽脑汁半天,她道:“百闻不如一见,您比传闻中好看。”

糟糕,说错了。

果然,她听见男人短促的笑了一声,只是脸上没什么笑意,他随便扫了眼冉漾,开口道:“冉冉。”

冉漾心里迅速紧绷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继续道:“才三年,季鸣的女儿就长这么高了?”

站在冉漾身侧的季云澹闻言不禁失笑,他缓缓道:“今流,小叔的女儿今年才十岁,而且人家叫俏俏,不叫冉冉。”

冉漾:“……”

冉漾看向季绪,试图从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找出些歉意或尴尬来,但男人只是浑不在意的哦了一声,关于她是俏俏还是冉冉,这个答案似乎根本不重要。

不仅如此,从进门起他的神情就冷冷的,尤其看着季云澹时。她对季家了解甚少,也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不合的传闻,只能推测应该是性情不同的缘故。

二公子脾气不太好,她得出结论。

外面的风仍未停歇,季云澹稍挪了点脚步,便了下身子替冉漾挡住了风。这本是个极微小的动作,连冉漾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流你??”

“那她是谁?”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

冉漾愣了愣,不明白方才还全不在意她的男人怎么突然对她又有了兴趣。

季云澹话音被打断,一时没有回答。

而季绪眉头微挑,慢悠悠朝他们走了过来,继而停在他们面前。

三年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比他还高了。

季绪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略带好奇的看向了冉漾。

他对季云澹还算了解。

实话说在他回来之前确实没想到,他那个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虚伪兄长居然也有动真心的时候。

“今流。”他的目光太直接,季云澹蹙眉提醒,甚至把冉漾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季绪自然不会搭理他。

他仍盯着冉漾。

眼前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穿一身鹅黄的软烟罗,肌肤丰泽,体态纤巧,在他面前低垂着眼睑,敛声屏气的像个老实的小鹌鹑。

“那我来猜猜。”

男人的声音缓缓自头顶传来。

冉漾不太理解,有什么好猜的,她只是一个寄住季家的表姑娘。

但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冉漾忍不住抬眼,结果正好撞进那双惊艳乌黑的眸中。

年轻男人盯着她,眼中意味不明。

他低声对她开口道:“嫂子?”

房外夜雨不断,寒雾裹着苍翠的绿树藤蔓,四周寂静一片。

房内烛火摇曳,竟然有几分热闹。

两个男人的高大身影被投射到地上,完全覆住了冉漾的影子。

冉漾震惊道:“我不是……”

季云澹眉头也跟着蹙了蹙,沉声提醒道:“今流,别开这种玩笑。”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偏头似乎想看冉漾一眼,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她叫冉漾,是我们的表妹,半月前刚被接进府,你不识得她是应该的。”

冉漾听着有些心虚。她当初的确是以表姑娘的身份进来的,只不过那点血缘实在淡薄的可以忽略不计。具体一点说,她娘的兄长是上一代季家家主的庶出弟弟的舅舅。

这本来就已经够远的了,更何况……

她还不是她娘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娘亲出门买面时捡的孩子。

只不过这一点季云澹不知道,她也从没主动告诉过任何人。

季绪神情淡淡的,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谁都知道,表哥表妹间最容易出岔子。在那些不入流的野史杂文里,这种表兄妹之间也早玩出花来了。

季云澹强调这个,是要玩情趣吗。

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冉漾,然后随口道:“是吗,我还以为冉姑娘是留在这等兄长你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冉漾更心虚了。

好像是做亏心事被抓包一样,她脸庞有些燥热,泛出了点绯色。

不过还好季云澹陪在她身侧,相比于她,季云澹明显要镇定的多,闻言坦荡道:“天黑路滑,我的确打算送她。”

季绪闻言轻笑一声,那张冰冷?丽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他道:“这么贴心。”

季云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庞依旧温和,他没再继续接下去,自然而然转了话题:“对了,还没恭喜你升迁回京,这三年怎么样?也不写封家书回来,父亲母亲一直很挂念你。”

“懒得写。”季绪直白道

季云澹也不生气,反而轻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今流,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话音才落,内室房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个圆脸的高壮男人,鼻隼高耸,很有福相。冉漾认得他,是季家管家张在光。

他看见季绪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弓身请安,一脸喜色道:“二公子回来了啊,老爷正让奴才出来等着您呢,说让您到家后去见见他。”

季云澹闻言抬手拍了下季绪的肩膀,也道:“天色很晚了,今流你也一路舟车劳顿,同父亲见完就早些休息去吧,明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季绪避开他的碰触,没回话。

张在光未曾注意到这些,他脸上笑意还没消减下去,乐呵呵的走到季绪面前:“二公子,老爷想着你可能今晚回来,特地没走在这等您,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吗?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季绪转了身,道:“反正没死。”

“……”

还挺幽默,搞得冉漾莫名其妙笑了下。

她看向季绪的侧影,男人低着头,侧脸线条清晰利落,习惯性的跟人保持距离。

虽是亲兄弟,但季云澹和季绪生的一点也不像,季云澹相貌俊美端正,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而季绪则更偏清贵,又肤色苍白,眉眼之间有股阴郁,似乎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她思绪发散了些,心道还好她当初碰见的是季云澹,换成季绪,她这会还纠结什么季云澹喜不喜欢她啊,早蹲大牢去了。

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把伞,突然间伞被抽走,冉漾回过神来,对上了季云澹的目光。

他神色略带歉意,道:“怪我,让你等久了。”

冉漾摇摇头,道:“没有。”

季云澹又回头看了一眼季绪,然后才轻声同她道:“那我送你回去。”

外面仍在下小雨,雨丝打湿了台阶。

原本冉漾没多想什么,有了季绪这么一出,她突然在想她是不是跟季云澹太亲密了呢,听说他们京城礼仪规矩一箩筐,比不得他们那小地方开放。

她倒是没关系,但她不想给季云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出冉漾的犹豫,季云澹道:“没关系,我正好也与你同路。”

他又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伞,道:“只是今日没带伞,不知冉冉可否瞧我可怜,带我一程?”

冉漾自然不会拒绝他,她轻轻嗯了一声。

石灯里的烛火早已熄灭。

凉风扑面,季云澹将伞面像冉漾倾斜,下台阶时抬手虚扶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同踏上花.径,厅堂内张在光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喃喃道:“大公子真是有心。”

季绪睨他一眼,张在光察觉到季绪的目光,立即低声道:“二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姑娘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一直捧在手心里,紧张的很。”

他欣慰道:“这些年大公子的婚事一直是老爷夫人的心病,这下可好了,您说不定很快就有嫂子了。”

季绪面上没半点意外之色,只问:“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张在光思索一番,道:“应该是,大公子最近总去夫人那,听人说好像是是夫人对冉姑娘的出身不满意,大公子正在从中斡旋。”

“夫人那边松口了,就应当该办喜事了。”

季绪已经推开了内室房门,张在光忽而反应过来,连忙敛住声音,暗骂自己多嘴。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因为一些往事,二公子一向不待见大公子,自然也不会对大公子姻缘感兴趣。

谁知这时,头顶传来声音:“是吗。”

*

冉漾的住处在府邸西南的一个角落里,地方虽偏,但胜在清净,小院是不久前新建的,内置桌椅都是崭新的,还给她分了一个丫鬟。

虽然季云澹从未主动提起,但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刻意安排。

两人共撑一把伞,肩头时不时撞在一起又默契的分开,穿过寂寂无人的庭院后,是一道曲折的长廊。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沉闷。

季云澹虽脾气好,但他其实不是个多话的人,冉漾便主动道:“季公子。”

季云澹嗯了一声,语调轻轻上扬。

她攥紧衣袖,鼓起勇气丢了个她认为暧昧敏感的话题:“最近府里的人好像对我们有点误会,他们好像以为我们……”

季云澹问:“以为我们什么?”

冉漾红了脸:“在一起了。”

季云澹笑了出来,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好听:“那我们要在一起吗?”

冉漾呼吸一顿,还没等她回答,季云澹便又道:“别害怕,我跟你说笑话呢。”

“等到……”

他没说等到什么,便转而道:“今流今日若对你有冒犯之处,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性情如此,其实没什么恶意,可能只是对你比较好奇罢了。”

冉漾哦了一声,道:“没关系。”

“只是二公子好像和您不太和睦。”

季云澹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以前因为一些事,他确实对我有些意见,不过他到底还是拿我当兄长的,只是年纪小,偶尔喜欢跟我作对。”

冉漾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季绪今年才刚年满二十一,当年是军队出身,仅用三年就被皇帝亲自调回京城,拔擢两级,任职三法司。

这样的人无疑有的是手段和脑子,她与季云澹走的近,季绪没准瞧她也不顺眼。

虽然他长的很好看,但冉漾还是决定日后少惹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

季绪停下脚步,夜色中,冉漾看见他的衣袖湿了大半。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走。

沉默中,是季云澹率先开口道:“冉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冉漾:“什么事?”

季云澹迟疑道:“我……过段时日可能要出一趟京城,去处理些事情,大概半年会回来。”

冉漾愣住。

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季云澹立刻道:“不是即刻就走,还有一段时日,走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提前跟你说。”

冉漾点点头,道:“这样啊。”

小院远门敞开着,里面烛火温暖昏黄。

两人面对面站着,季云澹望着少女白净柔美的脸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有一双分外干净的眼睛,在人群里漂亮的扎眼,那时她衣摆上沾着血,不远处是一个倒地的中年男人,所有人都在面目扭曲的辱骂她,声嘶力竭的指责她。

但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无论别人说她什么,她都只是一板一眼的跟人解释:“是他先做错事的。”

认真的可爱,小木头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记在了心里。

他又道:“冉冉,等我回来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冉漾没问他要出去做什么,也没现在就追问是什么事,她迟疑了一会,然后说:“好。”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冉漾望着男人的衣袖,然后悄悄抬起手,那根细白手指原本只对着光滑的伞柄,后来又悄悄下挪,抵在季云澹撑伞的那只手旁。

微微用力,将倾向她的伞柄挪正,伞面挡住季云澹半湿的衣袖。

两人肌肤也在那一瞬短暂的相碰,一凉一热,季云澹垂眸,看见微光下少女泛红的脸。

冉漾飞快收回手,她头一回做这种事,很不熟练,脸蛋热的起火。

她问季云澹:“是最快半年吗?”

季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夜色模糊他俊美的脸庞,他垂下的目光格外柔和,缓着声音道:“我会尽快,会早点回来。”

晨光熹微时,有个没见过的管事来了冉漾的院子。

彼时冉漾正亲自下厨给她和婢女?玉做早膳,她身着桃粉纱裙,一根洁白的襻膊搂起衣袖,锅内冒着热气,里面是她煮的鸡丝粥。

熟鸡腿肉掰成丝,里面混了切碎的荠菜,最近天凉,她还加了些芡实祛湿,少许盐调味,一起熬煮成粥。

米粒洁白圆润,香味飘了很远。

管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她给?玉盛粥的场景,顿时两条粗眉一竖,当场喝道:“你这好吃懒做的刁奴!没大没小,家里教你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了?”

?玉吓得身形一颤,手中不稳,刚盛好的粥啪的一下全洒在了身上。

冉漾还没反应过来,?玉就带着身热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奴婢知错,请姑娘责罚!”

冉漾轻轻蹙眉,看向来人。

是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小眼睛,对她笑时眼睛更小了。

他拱手道:“冉姑娘,在下是府中管事邱德用,姑娘这是在……做早膳?”

冉漾嗯了一声,问:“邱管事要来一碗吗?”

邱德用摆手,道:“不用。”

他又啧了一声道:“冉姑娘,恕在下多言,京城同您之前那些小地方不一样,有些事太过小家子气,您日后还是注意些。”

冉漾看了看自己这一锅粥,没吭声。

她以前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来到这也不太习惯被伺候,更何况?玉年纪很小,今年才刚过十五,还是个瘦弱的小丫头。

季家没有苛待她,一应按标准来,只是膳房总送馒头,两个小菜送到这也变得温凉,这些她们主仆两个人吃。她不喜欢吃馒头,而?玉又死活不愿跟她同桌,非得吃她剩下的。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闲着也是闲着,就在院子一角支了个简易的小厨房。

?玉平日很勤快,帮她搬柴烧火,院子打扫得很利落,没有好吃懒做。

邱德用继续道:“待会我让这臭丫头把锅撤了,冉姑娘您想吃什么尽管跟膳房交代,他们不会怠慢您的。”

冉漾等他说完,然后问:“邱管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邱德用这才回到正题,站直身子道:“是老夫人传话来,让您去见她。”

季云澹的母亲。

冉漾还没见过她,昨日为季绪设的家宴,她也因病没来。

“现在吗?”

邱德用道:“夫人在照月堂等您。”

冉漾解下身上的襻膊,又弯腰把?玉扶了起来,低声与她道:“我待会回来,桌上还有一碗你记得吃。”

?玉红着眼眶看向她,双唇翕动,但冉漾已经转了身。

她道:“走吧,邱管事。”

雨后石板湿润一片,空气浮荡着泥土的清香,冉漾沉默无言的跟在邱德用身侧。

“姑娘不问问在下夫人叫您过去所为何事吗?”

冉漾:“去了就知道了。”

邱德用笑了笑,觉得冉漾至少是个安分守已的姑娘。他是季家老人,冉漾目前又处境尴尬,于他而言并不能完全算主子。

他平日在老夫人身前做事多,此时对着这小地方来的姑娘不自觉带了几分审视。

美是美,但京城不缺美人。

不过后事难料,没准日后这小姑娘就飞上枝头了呢,他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冉姑娘,在下知道您心善,但奴才就是奴才,不值得您心疼。”

他叹了口气:“这京城许多事都比您想象的复杂,别怪在下话说的难听,您既然选择了跟大公子回来,就得想办法抓住机会,配得上这些,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冉漾望他一眼。

邱德用:“您生气了?”

冉漾回过头,道:“没有。”

照月堂后面有一座小佛堂,大夫人常常在那抄经念佛,白日休憩也多在那。

堂前种了许多木槿和月季,蔷薇花架搭了一排,藤蔓葳蕤。

冉漾没心情欣赏,闷着头向前走。

忽而前面的邱德用猛地停下脚步,冉漾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瞧他弯着腰谄媚笑道:

“二公子您回来啦!老夫人就在里面,她看见您一定很高兴,二公子现在要进去吗?”

冉漾抬起脑袋,看见季绪独身站在蔷薇花架下,清透的日光照在他身上,衬的他越发苍白。

只是他穿的还是昨日那一身黑衣。

他居然不换衣服。

季绪这会看着比昨晚心情还糟,他显然没打算搭理邱德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邱德用有些碎嘴,又凑上去道:“二公子,老夫人总念着您呢。”

“滚。”他简短道

邱德用:“……”

冉漾默默缩到一旁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季二少爷看不见她。

季绪不知是没进去,还是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没再继续停留,阔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冉漾低着头不吭声,很快就觉得头皮凉了下,一抬头,果然是季绪扫了她一眼。

冉漾硬着头皮道:“二公子,好巧。”

季绪眼眸沉沉,面无表情扫她一眼,然后迈步离开。

冉漾松了口气,踏进了松月堂。

里面燃着叫不出名字的熏香,支摘窗洞开着,她跟着邱德用上了楼,凭栏处视野开阔,晨风吹来,舒爽怡人。

季夫人背对着她,妇人衣着锦绣,乌发盘起,露一截雪白的后颈。邱德用低声禀报一句:“夫人,人带来了。”

季夫人却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

邱德用退了出去,冉漾孤零零的站在入口处。季夫人一直在跟丫鬟说话,可能是在交代什么,一直没理冉漾。

大概过了半盏茶,季夫人才回过头来,坐在太师椅上望向她。

季夫人年岁已四十过半,气质温和,端庄秀丽,步摇轻垂在额畔,脸上瞧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冉漾?”她终于开口

冉漾福了福身子,跟季夫人请安。

季夫人居高临下的上下打量了眼她,除了看起来很乖很好拿捏,没看出其他的。

之前她总是操心季云澹的婚事,小心张罗了好几门婚事季云澹都婉言拒绝了,没想到今年会主动领回来一个。

平民出身,父亲好赌,全家靠她娘织布采药生活,不久前她独身去投奔拙州季家旁支,不知道怎么就被季云澹带回来了。

季夫人忽然道:“这身衣服是哪来的?”

冉漾如实回答:“是管事送来的。”

季夫人慢悠悠道:“你身上这件衣服的料子是重莲绫,价值不菲,季家没有分这种料子给表姑娘的惯例。”

冉漾明白了,是季云澹送她的。

她以前有两个喜好,一是挣钱,二是照镜子。她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挺喜欢自己的长相,路上瞧见漂亮的人也会多看两眼,只是看别人总归太冒犯,她就习惯了看自己。

心情不好时照照镜子,会好很多。

季云澹可能以为她爱美,进府时借季家名义给她送了很多妆饰布匹,她一直没多想,以为每个人都有。

她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余下一些我没碰过的,稍后会送回去。至于我穿过的…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会还给您的。”

季夫人道:“那倒不必,季家不缺这点东西,而且这些走的是云澹私账,他喜欢你。”

冉漾不知道季夫人为何如此笃定,她觉得季云澹对她好,不一定就等于喜欢她,毕竟他从没跟她直说过。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吭声。

季夫人慢悠悠端起茶来,她的声音很温和,轻灵的让人想起光下跃动的鸟雀,尾调缱绻,听着很舒服。

“云澹自幼就聪明绝顶,他虽志不在官场,但这些年从商挣来的银钱也助力他父亲不少,才学更是博古通今,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旁人说起他,都是道琼枝玉树,玉质金相。”

她话音一转:“而你冉姑娘,识字吗?”

冉漾很难听不出其中的讥讽,她抿住唇,想起这是季云澹娘亲,最后还是老实道:“识得。”

季夫人笑出了声,道:“真不容易。”

她呷了口茶,像是懒得再跟冉漾废话,直白道:“不过你放心,云澹既然喜欢你,我自不会阻挠他。今日只是想提醒冉姑娘,以色待人终不长久,人人都想攀高枝,可这高枝伸到你面前,你也的配的上才行。”

季夫人又继续道:“过几日我会安排给你个体面的身份,礼仪规矩什么也会有人教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听话。”

“你跟你娘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明白吗?”

冉漾没回答。

季夫人道:“怎么?不服气?”

季夫人是大家族主母,他们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除了对下人,他们一般不会让场面太难堪。

然而此时她却对冉漾却用词直白,可能在她眼里,冉漾还不配让她委婉。

邱德用刚刚也是如此,他可能是真的好心提点她,但话里话外还是带着轻视意味。

这样不行,冉漾觉得自己得说清楚。

“季夫人,您不能这样说。”

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严肃的看着她。

季夫人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冉漾望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的道:“您说错了,但我不怪您。”

季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冉漾道:“您是季公子的娘亲,您觉得他很好是天经地义,当然,季公子的确很出众,但我也不赖。”

“在我娘亲眼里,我也是玉质金相的人。我识字,我会看书,幼时我娘亲给我请过夫子,在夫子眼里我很出众。”

“我今年十八岁,会识近千种药材,会给人看病,会织布会下地,我也能上山,杀猪杀羊对我而言都很简单。我完全能挣到银子,也可以靠自己养活娘亲和我,在我们老家,比我厉害的男人很少。”

“对了,我跟季公子暂时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而且我虽然不怪您,但希望您以后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季夫人:“……”

冉漾这一通属实把季夫人堵的哑口无言,她想笑,但又不知笑什么,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偏偏这小姑娘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因为冉漾的不配合,今天的这份敲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季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没说一会就让冉漾出去了。

冉漾心情也不太好。

她没让邱德用送她,自己按原路返回。

她幼时家境还算富裕,只是后来她爹走上了歪路,又嫖又赌,家中财产很快被败个干净。她娘亲又是个极其守旧的女人,说什么也不愿跟他爹分开。

就这么忍了几年,直到有一次,男人回来时让冉漾给他倒茶,冉漾递茶过去时却被他一脚踢的吐血。

娘亲守了她好几天,成日以泪洗面,等她恢复些时,就默不作声的收拾了东西,带着她永远离开了那个住了十几年的镇子。

她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娘亲了。

好想她。

娘亲性格有点软弱,不知道她走以后,有没有人欺负她。

路边花草上的雨水粘湿了冉漾的裙摆,她闷着头向前走,很快就注意到前面有个脸熟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季择庭,季云澹的父亲。

冉漾:“……”

有了方才那一出,她暂时不想见到季家长辈,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也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

季夫人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尚且如此锋利,季择庭这样的说不定更凶。

冉漾毫不犹豫的转身,进了另外一条窄小岔道,岔道很短,尽头是一处房屋。

季家空闲宅院很多,眼前这处就是其中之一,据冉漾了解,已经有两三年没住人了。

她回头看了眼,然后推开窗子,利落的翻身进去。房内陈设简单,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只有下人会按时进来洒扫。

她规规矩矩的站在窗边,什么都没碰,只耐心等着。

不久之后外面长廊传来脚步声,冉漾心如止水的想,应该是有人路过。

她清楚的记得,这间房昨天才有人打扫过,季家下人就算再勤快,也不会今天就再来的。

脚步声停在门前。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就这么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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