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恁带一兜蒸馍上哪儿去叻？”

“世界那么大，俺想去瞅瞅，叫俺妞看家，俺潇洒去！”

赵家村头，村民见赵老汉扛着大麻袋往外走，忍不住好奇问，谁知赵老汉演电视剧一般，伸出胳膊腿比了个造型，说一把年纪闯荡世界去。

这其实只是赵老汉表演的谎言，年初他老说全身疼，还恶心呕血。女儿催他上医院检查，这一查竟是胃癌晚期。赵老汉纳闷，这咋动不动就晚期了？

向来倒头就睡的赵老汉，瞪眼瞪了几夜没睡着，治好了也只剩半条命，不如潇洒一把，再去见阎王爷！

一起身，赵老汉走进厨屋，蒸了一大锅热蒸馍，掏出箱底儿攒的钱，给女儿留了一摞，剩下揣兜里就上路了。

赵老汉临终前的流浪，是出于潇洒还是无奈？最终他是如何离开世界的？

“爹啊，恁上医院查查去呗，一把年纪了，别光叫俺催恁中不中？”

赵老汉唯一的女儿赵青梅，大清早又叨唠起父亲，拽着他的手心疼落泪。

跟村上大多家庭不同，赵老汉媳妇生完女儿没几年，就害病去世了。家里又穷，赵老汉根本没钱再娶，父母也走得早，就剩下赵青梅这一个闺女。

本家亲戚多是势利眼，攀富嫌穷，看赵老汉家里穷得叮当响，走路都从他家绕着走。可赵老汉自小脸皮厚，自嘲“结实耐摔”，他没读过什么书，却常常跟女儿说“咱挺胸抬头做人，啥时候都得挺直腰杆。”

后来赵青梅嫁给了邻村一个修鞋工的儿子，家里也不是很富裕，赵老汉没逼着人家给彩礼，婚后两家人过得也算和睦。由于挨得近，赵青梅三天两头回来住，还给父亲带一大兜核桃红枣。

去年10月份，赵老汉嘟哝全身疼，还头晕呕血，赵青梅一听急了，催着父亲去医院检查。虽说夫妻俩一年下来收入也不多，可父亲要是有病，她铁定掏出积蓄给父亲治。

趁着青梅上班，赵老汉一个人上医院检查，这一查惊住了，竟到了胃癌晚期！询问病史和生活习惯，医生推断可能跟常年饮食不规律有关，慢性胃炎时间一长，拖成了胃癌。

“大夫恁说还能治不？还能活多久啊？”

“一般有手术、放化疗、靶向治疗几种方式，但具体还要看肿瘤恶化情况，目前手术确实有一定风险。”赵老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结完账拿上片子往家里走。

全套检查下来都花了千把块，后头治疗不得更吓人？坐在回村公交上，赵老汉少有地皱起了眉头。

思来想去好几夜，赵老汉突然坐了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给锅里浇上水开始和面，蒸好了一大锅热蒸馍，就往麻袋里装。

又弯腰掏出箱底攒的零钱，五十，一百，整理成一沓，又搁下一小摞，剩下揣进兜里，扛着水和热蒸馍就往村外头走。

路上碰见去地里干活儿的村民，好奇问他扛着“炸药包”上哪儿去？

赵老汉神秘一笑，“最近不是流行吗？世界那么大，俺想去瞅瞅。”撇嘴一笑，又像武侠电视剧那样，伸出胳膊腿比了个造型，“妞妞看家，俺潇洒去叻！”

村民被他这一出逗笑了，没想太多摇头指了指他，扛着锄头往田里去了。

但其实赵老汉离家之前，压根没跟闺女说一句，就在堂屋的四方桌上留了个纸条，字迹拙劣、歪歪扭扭写着，“妞，爹旅游去了。”

“爹”字想不起来咋写，还用了拼音。赵老汉也想过开口坦白这件事儿，可以他对女儿的了解，这病就算砸锅卖铁，借一圈外债也得治。

他赵老汉又何尝不想活下去呢？只是他在排队候诊那会儿，闲着无聊去住院部晃荡了一圈，看着病床上躺着尽是七老八十的“老骨头”，不是全身插着管子，满脸痛苦喘不上气，就是一股伤口流脓，混杂着便尿的刺鼻异味儿。

这命就算拿钱续上了，可这样活着也没有一点尊严和质量啊！

仅仅在病房里转了一圈，赵老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心里也沉甸甸得慌，他讨厌这种压抑的滋味。最终决定他放弃治疗，出去流浪的，还是医生坦诚交代的一句话。

“以现在的病情，就算切掉肿瘤，也有可能复发，预后存活率大概一两年。”

“算了，咱老汉不治了，受尽折磨再蹬腿，太不值了不是？”赵老汉扛着一麻袋蒸馍，已经走了四里地到了镇上，浑身喘得不行，就坐在路边石凳上休息。

吃口硬邦邦的馍，喝口水，躺在凳上歇了一会儿。赵老汉原本的打算，就是来一场临死前的流浪，走哪儿算哪儿，大不了给点钱就地火化了。

可他看着人来人往，心里没找落的滋味，又让他没了继续走的劲儿。摸一摸胸口也不疼，最近几天也没呕过血，赵老汉又冒出了个疯狂的想法。

自己这大半辈子家里穷，一直没机会旅游，赵老汉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去北京看一看天安门。毕竟像他那个年代的人，对首都总有种神圣的向往。

“再拖下去，只能闺女抱着骨灰去看咯。”说走就走，他掏出怀里老伴生前的照片，看了一眼，“老婆子，咱带你去北京看看。”

河北紧挨着北京，第二天赵老汉就到了，幸好火车上一路也没咳血，他忍不住想老天爷在护着他啊。

快坐公交赶到天安门时，赵老汉为了省电，才把手机开机，女儿电话直接打进来，接通就是一阵狂骂，问他去哪儿了？

“闺女，俺来北京了，这么咽气了也没啥遗憾。”

担心得嗓子眼直跳，青梅怒吼让他别动，下午就赶最近一班车来了北京。本想把父亲接回去，没想到赵老汉却拗着不走。

“闺女，就别治了，活了大半辈子，也不差这三五年。俺不想最后人财两空啊，这咱爷俩转转，吃吃饭，享受一把，我就找恁妈去了。”

小吃店内，赵老汉扒拉了一口饭，少有严肃地说了这番话，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青梅坐在对面，低着头，嘴唇抽动着，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此刻她只恨自己为啥不多赚些钱，让老爹为难到宁愿早死，也舍不得花钱治病。

无论青梅怎么反驳，赵老汉都不急不慢说着，“吃完带来的馍，花光兜里的钱，带着恁娘照片，看看大好河山，再闭眼也值了。”

青梅忍住悲痛答应了老爹的心愿，陪着他在北京兜了几天，没体力走路又买了轮椅，带着父亲看了看山水，照片里的赵老汉，已经明显干瘪消瘦下去。

只是兜里的钱花得差不多，赵老汉又开始咳血。回到老家，青梅和老公搬了过来，整日照顾伺候。

有天早上，青梅怎么叫老爹，也没应声，到床头一看身体已经凉了。打开的柜子里，则放着早先买好的送老衣。桌子上留着租灵棚的电话，报丧亲人的名单。

老爹把后事都置办好，就为了不给闺女添麻烦。赵老汉这一路走得，难得洒脱。